鐘春香
羽喬怎么也想不到,齊軍自殺會將她推到一個風口浪尖上。她不敢面對警察質(zhì)疑的目光,更不敢面對親朋好友的鄙夷,她成了一只夾著尾巴生存的“狐貍精”!
只要她從街上走過,街尾的一幫孩子就會在大人的默許下,高聲喊她“狐貍精”!她搖搖晃晃有些受不住,但自己作孽還得自己品嘗惡果,陽光熾熱地從頭頂穿透她的身體,仿佛萬把金箭將她的靈魂刺穿,她捂著臉跑開,灑下一路的眼淚。
唉,你齊軍死就死吧,為什么還要扯上我?再說你本來也不是為情為我而死,干嗎要留下那本日記,干嗎非要將那本破日記臨死之時還抱在懷中?齊軍你倒是死了解脫了,而我呢,為什么要留下我過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這樣想著的時候,她的眼淚更多了,腳下也好似生了風,小跑起來,急急地往家趕。
但她還沒有進門,就被父母生生地攔在門外,他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問她,街上那些人說的可是真的?你怎么這么讓人不省心啊,你讓你爹媽的臉哪里放啊!
她扶住門框,哭出了聲,說:“爸媽,你們能讓我進去嗎?難道因為那些,你們也不要我了嗎?難道你們也認為女兒天生就是狐貍精嗎?你們讓我哪里去?。俊?/p>
他們讓她坐到沙發(fā)上,命令道:“說吧。都說出來?!?/p>
但突然她又不知從哪里說了。她不得不承認,直到今天,她仍然愛著齊軍,仍然懷念與他度過的時光。雖然真相已大白于天下,但她從不為她的愛而后悔,相反,她為她能在齊軍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將自己完完整整地奉獻出去而感到慶幸!
齊軍是在她離婚的第二個年頭走進她的世界的。當時,人們對待離婚女人如同對待瘟疫一樣,避而遠之。但局長齊軍卻將她當朋友來看,當然人們認為齊軍有很強的目的性,起初,她也將這關懷視為洪水猛獸,但時間一長,她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什么目的。有一天,她就問他,你為什么這么關心我?他笑著說,因為你需要關心!她又問,那別人也需要關心,你為什么不關心別人?他笑得更厲害,說,別人和你相比,你更需要關心!
她不得不也笑了。
高揚起生活的信心,她仿佛變了一個人,是齊軍改變了她。在與他的交往中,她發(fā)現(xiàn)別看他平時愛著急,經(jīng)常對下屬咆哮怒吼,其實內(nèi)心很脆弱。他精神世界的空虛和迷茫,事實上只有她能理解,每次當他著急發(fā)脾氣的時候,她都用安靜潮潤的大眼睛望著他,向他傳遞心靈的安靜。每次,他也都能像她所期望的那樣,安靜地做事。
記得有一天,齊軍對她說:“我離不開你了!”她說:“是嗎?但我不是你老婆,終有分別的時候啊!”他說:“你別嚇我,我不讓你走!”她說:“你太貪心了,貪心的人,會被世界遺棄!你要明白,世界的最后,不是貪婪而是奉獻,不是吵鬧而是和解,不是離開而是團聚……”
他沒有讓她說下去,他知道,他的生命里不能沒有這個比他小十二歲的女人,她簡直就是生活的哲學家!一個在官場里摸爬滾打的人,怎么能離得開哲學呢?況且這個女人這么靜美這么溫暖,縱然他明白情債還須情來還,但他怎么又割舍得掉呢?他緊緊地抱著她,將他厚厚的嘴唇壓在了她那張小巧而紅潤的櫻唇上。
但他還是離開了,離開得那么突然,他怎么就卷入了那樁經(jīng)濟案呢?這她根本不知道!到底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東西?齊軍簡直就是一個謎!
在紀委介入調(diào)查的前一天,他在辦公室里吞服了大量的安定——手里抱著那本記錄他們愛情的日記,蜷縮在地上,睡著一般死去了。
他老婆在事發(fā)后的第二天就攜款潛逃了,留下他們十二歲的兒子,守著那個家。齊軍父母已仙逝多年,孩子整日以淚洗面,好在有好心人幫忙,艱難度日。
她一直低垂著頭,說得雜亂無章。
父親說:“如果你要重新生活,必須現(xiàn)在就離開這里!”
“我——”
“我們也是為你好!”母親說著,進入房間,從柜子里拿出一個早就收拾好的包袱給她,“拿著吧,趕緊走!等過一段時間,再回來!”
她含淚挎起包袱,沖著父母慢慢地跪下去,母親走上前,伸手挽住她的胳膊,說:“哪有孩子不犯錯的,我們原諒你!但你從此要好好地生活,再不可發(fā)生這樣的事!”
但就在她打開家門,準備走出去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門口站著一個淚流滿面的少年。
少年說:“你是羽喬阿姨嗎?我是齊軍的兒子齊小明,我早知道你和我爸爸的事情了,如今我爸爸死了,我媽媽走了,只有你與我爸爸有過感情,也間接與我還有那么一點聯(lián)系!阿姨,我相信你和我一樣,絕不希望離開!因為家人和親人都在這里!”
她扔下包袱,雙手抱頭,慢慢蹲下去,她感覺自己又將陷入另一個漩渦,而且這漩渦她自己看不見,但她已感到心疼,感到隱隱的不舍。
父親上前一把拎走少年,但少年雙腿亂蹬,頑強呼喊:“你就是羽喬阿姨,只有你和我一樣,只有你!”
心,在慢慢地撕裂。她抬頭望天,天空忽然變得高闊起來,云朵都凝住不動了。她喊:“爸爸,你放下他!我想我沒有孩子,我會把他當成我的孩子來撫養(yǎng)!”
父母高聲尖叫起來,說:“你傻了嗎?哪有你這么愛一個男人的?況且那個男人已經(jīng)死了,這孩子又與你何干?”
但羽喬不管,父母看她眼神堅定,神情冷凝,知道無法左右她了。
一縷暖風撲上她的臉,從此,她拉起齊小明的手,直到多年以后將他送入了大學,她才長舒一口氣,她終于償還了她的情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