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林
轉(zhuǎn)眼,劉家少爺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
劉家少爺一出生就是當然的少爺,因為他出生時,他爸已是縣里的副縣長。劉副縣長家的兒子,一上小學,自然就給冠上了“劉家少爺”的名號。我們和他同班,是“劉家少爺”名號的創(chuàng)始人。這個名號,硬是我們幾個小家伙喊開的。學校里,不用說同班的同學,就是外班比我們大或者比我們小的學生,也都叫他“劉家少爺”。學校的老師們,也叫他“劉家少爺”。六十多歲的老校長,見了他,也親熱地問候一句:“劉家少爺,今日可吃得飽?”
他和我同學,一直到高中畢業(yè)。
我高中畢業(yè)上了大學,劉家少爺沒能考上。他爸這時已是縣委書記,托人找了所省城最好的大學,讓劉家少爺去上學。家里的行李清點好了,門口的小車連門也打開了,就等著劉家少爺上車??删褪钦也恢肆恕:貌蝗菀?,他爸的秘書在照相館門前找著了他。他連連擺手,說:“不去不去,我才不去上那大學哩。要上,讓我家老子去上得了?!?/p>
劉家少爺?shù)氖种校瑪[弄著一架剛買到手的“海鷗”牌照相機,正向人學著照相。
秘書向他家老子劉書記匯報,劉書記無可奈何,擺了擺手:“算了,過段時間再說吧。”
劉書記成天地忙著,兒子劉家少爺也忙。他學會了照相,一架“海鷗”拿在手中,可以將自然界萬事萬物盡收眼中。看著兒子這樣玩兒著,劉書記心想也不成事兒。剛好部隊上招新兵,他直接對劉家少爺一說,劉家少爺居然答應(yīng)試試看。一體檢,完全合格。劉家少爺成了一名光榮的解放軍戰(zhàn)士。三年說快也快,劉家少爺退伍的時候,劉書記已成了鄰市的市長。劉市長的精明下屬,很自然地將剛退伍的劉家少爺安排到了市政府上班。
到市政府報到的那天,那些精明下屬早已準備好了接風酒宴。不想,劉家少爺又缺席了。一打聽,他清早就出發(fā),去了京城,參加一個全國性的文學會議。劉市長讓夫人清理了一下兒子的房間,這才知道劉家少爺?shù)囊黄≌f已經(jīng)得了全國二等獎。
不想到市政府上班,那你到哪兒上班?劉家少爺?shù)哪赣H小心地問他。
我想放電影。他說。
于是,劉家少爺成了一名快樂的鄉(xiāng)村放映員。常常,在鄉(xiāng)間,他騎著輛破舊的“永久”自行車,后頭馱著影片。他一邊騎車,一邊張開了嗓子嚷:“電影來了,電影來了,今日是《地道戰(zhàn)》和《鐵道游擊隊》,加影片是《水稻種植》……”他的后邊,跟著一群流著鼻涕的孩子,歡呼雀躍著。
快樂的日子總是短暫,不久縣里取消了鄉(xiāng)村放映員。劉家少爺覺得沒有意思,也不好向老爸老媽要錢,他就向他們請求說:“老爸老媽,就按政策,讓我轉(zhuǎn)業(yè)到老家的縣工商銀行吧?!边@樣,劉家少爺正式成為了縣工商銀行的一名職員。
我大學畢業(yè)后回到縣一中教書,由于和劉家少爺是同學,自然交往很多。
這時候,劉市長已成為了市委書記。劉家少爺是名副其實的高干之子了。我們就為劉家少爺鳴不平:“你看你,要是走正道,只怕成了副縣長了哩?!彼皇切?。一有時間,他就會拿著照相機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然后和我們一塊喝酒,炫耀他的照相機鏡頭,說:“又是新的哩,花了好幾個月的工資買來的?!庇袝r,他會拿出自己剛寫完的一篇小說,讓我替他看看,他說:“老同學啊,你是老師,當然是我的老師了,多多指教,多多指教。”倒讓我不好意思了。
我們同班的同學大都結(jié)婚了,孩子快要上小學時,劉家少爺才結(jié)婚。找的愛人是鄉(xiāng)下來縣城工作的小花,縣工商銀行的臨時工。他爸他媽阻止他,他講起狠來:“不娶她,我就不結(jié)婚了?!崩蟽煽诮o嚇住了,就答應(yīng)了。其實我們知道,這個小花,是劉家少爺做快樂的鄉(xiāng)村放映員時就認識的一個女孩子,那時,這女孩子常跟著他,跑前跑后,牽電線,掛銀幕,得力得很。
劉家少爺結(jié)婚不久也生了小少爺,他常常教育兒子好好讀書:“兒子啊,你不如我喲。你的父親不如我的父親。所以,你要好好學習?!眲⒓疑贍?shù)母赣H劉書記,這時已經(jīng)兼任省委委員了。劉家少爺也時不時地上省城去看看老父親,他也常常對著老父親說一句:“老爺子,您總有不如我的地方,比如,您的兒子就不如我的兒子,呵呵……”這一年,劉家少爺?shù)膬鹤右呀?jīng)考取了北京那所著名的大學了。
前年,劉家少爺又叫上了我,還有寫文章的幾個朋友,圍成一圈兒,說:“看看,我出的一本文集《野白》,有散文也有小說。哎,野白是什么意思知道不?”我們肯定是知道這“野白”的意思,指謊話,或者上不了正席的話語。我們就祝賀他的文集出版。他謝過之后說:“這文集啊,我也只印刷了一千冊,我送你們每人一本,另外你們得替我銷點,三五十本也行。其他的書我去找我在省里工作的姐姐推銷去?!蔽覀兲嫠N點書其實問題也不大,但我們就驚奇,他為什么不去找他老爸劉書記,那印刷一萬本也能銷出去的。
見我們答應(yīng)爽快,劉家少爺就端起酒杯說:“你們看你們看,我是酒色才氣都有了。酒,我每天喝,一天可以喝五頓;色,是‘攝也,我的攝影是全國獲過獎的;才華,呵呵,你們都見識了,還出了書了;氣嘛,我也是很大氣的……”說完,他哈哈大笑,像個孩子一樣。
劉家少爺今年已經(jīng)快六十歲了。他的生活依然是四個字:酒、攝、才、氣。他成天樂呵呵的,到哪里,哪里就熱鬧。
劉家老爺子早就退休了,在省城養(yǎng)老。有人對他說起他兒子劉家少爺時,身經(jīng)官場幾十年的老爺子也是輕輕一笑。每年春節(jié),劉老爺子總要回到老家,在兒子劉家少爺家中過上十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