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稻田邊的母親

母親快五十歲了。對于城里的女人，這還是一個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年齡，可是母親已經(jīng)覺得自己老了——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臉上爬滿了核桃殼一般的皺紋；要是挑著一筐紅薯從地里回家，要歇好幾口氣了；在集市里，來買雞蛋的人要是不認識她的話，不再叫她“大姐”，而是改口叫她“老人家”了。

我真的老了嗎?母親一個人的時候，常常這樣問自己。多少年來，她把所有的心思都傾注在了幾個兒女身上，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滿頭青絲變成了白發(fā)，豐潤的臉龐也黯然無光了。

現(xiàn)在，兒女們都離開了。她不明白孩子們?yōu)槭裁磿剿郧皬膩頉]有聽說過的地方去。是，多年來她辛辛苦苦的愿望，就是要他們飛出去!可是她從來沒想到他們會飛得那樣遠!

小兒子走前，教書的大兒子已經(jīng)安排好了：賣掉老屋，今年內(nèi)就放棄所有土地，讓她去城里和他一起生活。城里，她去過。寧市——就是最近的城市——離這兒四十里，她曾經(jīng)去那兒賣過柴。以前，丈夫有一次病重，就是送往寧市才搶救過來的。城里給她留下過美好的印象。

在鄰居們羨慕的目光中，她有了一種滿足的感覺。可當她每天起來時，聽著外面雀鳥的歡叫，想著它們在自己親手種下的樹上跳舞，一種憂傷的情緒就突然涌上心頭。城市是美好的，可是對于她，就像夜里的夢——若遠若近，不可捉摸。

母親是一個沉醉于回憶中的人。如今不種地了，和丈夫在一起時那些快樂的日子、和幾個可愛兒女在一起的日子，便會重現(xiàn)在眼前。每當她走過田埂時——那些肥沃的土地，她曾經(jīng)親手撫摸過，如今已不再屬于她了，田里的蛙鳴總是喚起她的回憶：夜里，大兒子打著火把，在田里夾黃鱔；白天，小兒子拿著釣竿，伏在草叢中釣青蛙；女兒一邊打著豬草，一邊唱著不成調(diào)的歌兒。

太陽西下了。

已經(jīng)九月了。

如今，水稻已經(jīng)金黃燦爛，收割的季節(jié)到了。今年的收成特別好。母親知道，收割了這一季，再過兩個月，她就要走了，就要進城去開始新的生活了。

母親覺得，自己真的有些老了。

作者簡介

蔣德斌，供職于某央企，從事管理工作，業(yè)余舞文弄墨，有作品散見于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