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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戰(zhàn)友菠蘿君

    2012-04-29 00:44:03董爍
    中學生天地(A版) 2012年7期
    關鍵詞:葫蘆娃菠蘿橡皮

    董爍

    我的初中生涯是在Q城的中南中學度過的。中南中學是所默默無聞的公立中學,在這里我遇到了菠蘿君,一個想當作家的小女生。

    第一次見菠蘿君時,她留著短發(fā),蓬松的劉海覆蓋了前額。她局促地雙手十指交叉站在那兒,顯得謙卑而內(nèi)向。

    但之后的深入交往使我覺得此人非同一般。菠蘿君特文藝,飽讀詩書,她說她欲做顧城詩中在維多利亞冬季呼呼大睡的熊,愿化作滿月之時飛過愛倫·坡天空的蝙蝠。她文藝卻不文弱,希望自己能像大力水手般輕易碎大石,做個勇往直前的超級瑪麗,快樂地踩扁阻礙前途的烏龜,她還會在凌晨高歌《葫蘆娃》。

    那些年,相熟的我們一起度過了許多美好時光。她在飯后總是迅速地把盤中小塊的水果吃完,然后鼓著腮幫子,高舉著牙簽來搶我那份。還有一次她用橡皮在桌上摩擦兩下,說:“如果我是方正的橡皮,那你就好比是這橡皮屑?!蔽译S手翻開科學書,指著插圖說:“如果我是浩渺的宇宙,你就好比這夸克?!蔽覀兓骷垪l,一起在冬天吃冰淇淋,一起用鑰匙在水泥墻上刻字,一起干在那個自命不凡的年紀里會干的最瘋狂的事。

    我們也曾靜靜勾畫過未來。菠蘿君說她想成為一名飽受追捧的作家,掙足了錢便周游世界。我們將一同乘著綠皮火車,眺望風拂過麥田。清晨有羊群在身旁吃草,夜晚能坐在世界盡頭的塔尖仰望星空。這是我們將厚厚卷子裝進五彩資料夾時心中驟然升騰起的希望。但要實現(xiàn)夢想,首先得在臨近的中考戰(zhàn)場上獲勝。菠蘿君是我的戰(zhàn)友。她曾堅定地說:“一個菠蘿君倒下去,無數(shù)個菠蘿君會站起來!”我們像單純的孩子,在放飛一個承載著夢想的氣球后虔誠祈禱,然后義無反顧地沖向遠方。

    但在初二的末尾,氣球在半空中炸裂了。

    在一節(jié)美術課上,菠蘿君輕輕地告訴我,她的父親得了肝癌。我驚愕地轉過頭去看她,她低著頭,蓬松的劉海遮住了大半張臉。整節(jié)課上菠蘿君都以低緩的語調(diào)跟我講她父親的事,周遭是同學們鉛筆摩挲紙頁的作畫聲,聽著像大提琴拉的悠悠悲曲。她的畫紙上,黑色暈染成濃稠的哀傷。

    之后,菠蘿君常請假,我身旁的空空的抽屜像個撕裂的傷口。我沉痛地想,在死神面前,所有人都顯得那樣渺小,宛如浩渺宇宙下微乎其微的夸克。

    幾個月后菠蘿君再次請假的那天中午,班主任告訴大家,菠蘿君的父親過世了。老師分發(fā)了卡片,讓大家寫些安慰的話輯錄成冊送給菠蘿君。我拿著筆猶豫了很久。我想痛哭,想在曠野中央質(zhì)問上帝為何如此不公,心中有什么東西一直往下沉。

    最后我只寫了三個字:“我在這?!比缓笄f重地簽上自己的名字交上去。

    葬禮過后,菠蘿君重返學校。她憔悴、沉默,文章里出現(xiàn)成片的陰郁。語文老師焦急地勸說她考場作文別寫陰郁的內(nèi)容,但她難以強顏歡笑。數(shù)學老師質(zhì)問她為何長期未完成作業(yè),她緊咬下唇,直到殷紅的血滲出。

    菠蘿君已經(jīng)不是我所熟識的菠蘿君了。她將自己沉溺于紛雜的書中,在無數(shù)哀艷且充滿幻想的文字中尋求慰藉。以前那個自信的菠蘿君被命運擊倒了。大力水手不再對菠菜感興趣,超級瑪麗的游戲界面彈出“GAME OVER”的字樣,葫蘆娃收斂了排山倒海的氣勢。

    我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菠蘿君,離我遠去。

    最后,她中考失敗。她的母親似乎是讓她去Q城邊上的縣城復讀初三,具體學校我不得而知。我瀏覽她的博客,發(fā)現(xiàn)內(nèi)容已全部清空。她的QQ頭像也再沒有亮過。她也許是要振作自新了,我欣慰地想。但念及我可能將永遠失去與她的聯(lián)系,心中又無比傷感。我盯著空白的電腦界面,喃喃:“菠蘿君,你在哪?”

    半年多過去了,我早已是高一學生。前兩天翻閱報紙時無意一瞥,竟然在報紙不起眼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那個期望當作家卻一直默默無聞的菠蘿君的文章!更讓我意外的是她的落款——Q城中南中學初三,菠蘿君。

    原來你在這,你依舊在這。

    我親愛的戰(zhàn)友菠蘿君,你從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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