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寧
文學與哲學的對抗與對話,貫穿了兩千多年來西方文學理論的發(fā)展進程。在現(xiàn)代,文學與哲學謀求彼此溝通。馬克·愛德蒙森(Mark Edmundson)在《文學對抗哲學》這本書中始終都貫徹著他在“為詩一辯(A defence Of poetry)”的同時所要表達和堅持的觀點:“理解批評的一種方式就是把批評視為在某些哲學與詩學趨向之間盡情舒展的寫作。”(愛德蒙森133)而這也正是其反對語境化和職業(yè)化的主要原因。在作者看來,文學批評要想找到新的出路,就一定要正視文學與哲學在對抗中的融合與相互包容,辯證地看待“語境化”。愛德蒙森在書中雖然主要圍繞為了捍衛(wèi)詩歌對其哲學批評的反駁而進行論述,但也同時辨證地說明了理論對批評的文化至關重要。也就是說,他真正要表達的是展現(xiàn)文學與哲學在對抗中的相容性,同時呼吁詩歌與理論之間的交流。在他看來,正確認識這種“交流”,并將其運用到文學批評理論當中去,是“詩”與“哲學”發(fā)展的唯一出路,其具體表現(xiàn)就是“非語境化”。
“在西方傳統(tǒng)文化的歷史當中,文藝與哲學的對抗,其實是感性與理性的對抗。一旦感性與理性的對抗得以消解,文藝與哲學的對抗關系當然也就會得以緩和。早在19世紀末期,‘非理性和‘反理性思潮的出現(xiàn),就已開始了對理性的神圣地位的嚴厲批判。感知、想象這些與感性相聯(lián)的范疇因之開始得到重視。”(田春,孫輝28)在當今文化多元化以及全球化的時代背景下,文學研究也不應該只是一如既往地被劃分為兩極。水火不相容。愛德蒙森在書中稱“柏拉圖在駁斥詩人的同時,也或許否認了他自己的詩性和詩才。阿瑟·丹托也曾提出對柏拉圖在反駁藝術及藝術家時表現(xiàn)出的一個主要悖論:既然藝術是模仿的模仿,它遠離真實,它就是徒勞無益的、軟弱無力的?!?7,8)同時,他還總結了在黑格爾的歷史哲學中,藝術作為精神表現(xiàn)中的一個階段,為其下一階段——哲學鋪平了道路、但也同時會在哲學完善中消亡的特性。他說:“從黑格爾的角度看,藝術必須順從地接受某種哲學治療,繼而克服其對特殊的固著,升入不斷演化的觀念的世界,即精神世界。藝術本我所在之處就是哲學自我應在之處。德里達說:‘哲學從始至終—直被確定為對詩歌登上舞臺所作出的反應。”(愛德蒙森9)愛德蒙森以這些理論界的經(jīng)典論述中所飽含的與“詩”的融合有力地證明了文學與哲學有史以來的相融性。“文學化的哲學已經(jīng)成為西方文化發(fā)展的一個明顯的趨勢。這種哲學文本詩化和文學藝術文本哲學化的趨勢,在當今愈演愈烈,已成為今天文壇的一種時髦,其直接后果是,文學藝術的邊界逐漸模糊,文藝與哲學、與歷史的差異日益縮小。”(田春,孫輝26)
事實上,對于哲學與文學這一古老論爭,無論是思的支持者,還是詩的維護者,都曾在其融合這一點上作過研究,而其主要原因可概括為二者的同源性和在語言上的交融。邏輯實證主義者卡爾納普,也曾指明文學與哲學的這種同源性,他認為二者都采用語言的表達功能而非表述功能,后者是一切經(jīng)驗科學的特性,“與其說它們是表達暫時的情感,不如說是表達永恒的情緒或意志傾向!”(引用于李鳳亮102)解構哲學家德里達看待這一問題的角度與此頗為相似。他從根本上否認哲學與文學的對立,因為他也認為文學話語與哲學話語具有共同的本源?!半[喻字看來包含在全部哲學語言中,一點也不比哲學討論中所謂的自然語言,即作為哲學語言的自然語言的用法少?!?引用于田春,孫輝29)哲學與文學的共同點正在于隱喻。與文學一樣,哲學中的隱喻也是無處不在的。
如前所述,愛德蒙森強調是否應拋棄語境化是能否促進哲學與文學新融合的契合點。他從辯證的角度展現(xiàn)文學與哲學的交融實際上是在向讀者示范如何以“新(弱)歷史主義”的角度開辟文學理論及文學批評的新路,即既要看到對抗——把文學語境化,但也不能僅僅拘泥于特定語境,應該做到“非語境化”——即辯證的、新(弱)歷史主義的“語境化”。這也是愛德蒙森在論述中極力體現(xiàn)“詩與思交融”的主要原因。在展現(xiàn)哲學與文學辯證統(tǒng)一的歷史依據(jù)的同時,其實也在試圖打破以往歷史主義看待文學作品的視角,提出以“弱歷史主義”的視角,將每次文學批評理論思潮的更迭都看作是文學與哲學對抗及交織的結果,這里當然擴大了“哲學”的外延,即把它延伸為包括所有對藝術、或確切地說對詩、對文學的攻擊和批評,而“詩歌”就是指一切能富有成效地突破破壞性范式,超越理論的還原性解說里的文化創(chuàng)造產(chǎn)品(愛德蒙森28)。
愛德蒙森同意讀者應該在一定程度上把文本放入其歷史語境來閱讀。然而,讀者應該把一部作品語境化到什么程度是一個棘手的問題,它關系到趣味,能做到不把歷史語境當作另一個手段參與哲學對藝術權利的剝奪,需要相當程度的沉著與理智上的誠實(愛德蒙森17)。縱觀文學理論、藝術形式及思潮的交替,我們不難看出,在歷史主義下文學“語境化”的必然。而其主要表現(xiàn)則為社會背景、政治觀念以及國家性質造成的對文學的必然影響和制約。同時也集中體現(xiàn)著文學與文化之間的聯(lián)系。如果說將文學批評語境化是承認文學理論變遷中每一個時代以及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個性的話,“非語境化”就是尋找跨越時代的共性,正如愛德蒙森在《文學對抗哲學》中貫徹始終的思想,“詩”與理論的交融貫穿二者的存在與對抗。承認、理解和發(fā)展這種融合,就是“非語境化”的集中表現(xiàn)。僅以文學流派在某一時期的更替以及體現(xiàn)出的共通性就能證明這一點,因為在其更替中“既有不同流派的對立和排斥,又有互相的吸收和趨同,前者主要表現(xiàn)在主題、題材、人物本質上,后者主要表現(xiàn)在藝術手法、作家思維上。表面上對抗的加劇意味著更大的趨同即將出現(xiàn)?!?毛信德28)
愛德蒙森在書中提倡“非語境化”,但并未完全摒棄“語境化”的存在,而是嘗試說服讀者在進行文學批評時要辯證地看“語境化”。既承認不同社會文化背景對文學及文學批評理論的影響,又不拘泥于這個語境,要從宏觀角度追尋其共性,這樣才能突破“對抗”,找到凌駕于文學與哲學二者之上的語言,并最終共同獲得出路。辯證地看“語境化”是由文學與文化的關系、文學的固有特性,以及文學與哲學的融合決定的?!白鳛樯蠈咏ㄖ庾R形態(tài)之一的文學,它不可能獨立于社會而不受社會政治歷史演變的影響。但文學畢竟不是社會政治的附庸,在一個歷史時期內,文學有它自己的發(fā)展規(guī)律和演變軌跡?!?毛信德,26)“隨著人們對宗教、民族同一性以及社會命運的信仰漸漸消退,文學研究開始扮演決定性的角色”。(愛德蒙森19)從文學對社會及文化的作用來看,極端助長哲學對藝術權利的剝奪和絕對的排斥“語境化”都不利于文學與哲學今后的發(fā)展。因此,對于“語境化”,還要辯證地來看。
愛德蒙森在《文學對抗哲學》中以新歷史主義的視角反對“語境化”,他談道:“文學批評論及藝術作品與所反映歷史事件之間的關系有一套熟悉的術語:我們稱之為隱喻,象征、寓言、再現(xiàn),而最常用的是模仿。這些術語各有其豐富的歷史(13)”。非社會性和非政治性的文化本文。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從在一種文化的其他方面起作用的邏輯推理性話語機制中分出的一個審美領域,是這種文化本文與社會性和政治性文化本文之間的功能性區(qū)別。因此,將文學批評理論教條地語境化是違背文學其本質,也是與哲學家們對詩進行批判的初衷相背離的。邁克爾·巴克森多爾曾指出,“藝術和社會是從兩種不同的對人類經(jīng)驗的分類中引出的分析性觀念……是外加在相互滲透的內容之上、互不對應的體系結構?!彼J為,若要把兩者聯(lián)系起來,就必須“首先對一方進行調整以適應另一方,而且,要始終留心究竟什么樣的調整才是所需要的,因為這一點正是人們所要獲得知識的必要組成部分。我們必須承認這種調整,并找到一種測量其與社會的關系。這一勸告至關重要,新歷史主義的文化研究與建立在篤信符號和闡釋過程的透明性基礎之上的歷史主義,其區(qū)別標志之一就是前者在方法論上的自覺意識,而藝術作品本身是一系列認為操縱的產(chǎn)物,其中有一些是我們自己的操縱,許多則是原形形成過程中受到的操縱。這就是說,藝術作品是一番談判(negotiation)以后的產(chǎn)物,談判的一方是一個或一群創(chuàng)作者,他們掌握了一套復雜的、人所公認的創(chuàng)作成規(guī),另一方則是社會機制和實踐為使談判達成協(xié)議,藝術家需要創(chuàng)造出一種在有意義的、互利的交易中得到承認的通貨(格林伯雷14)。這里實際上已經(jīng)明確否定了完全及單一的“語境化”,呼吁符合文學作用于社會的辯證的“非語境化”。而只有這樣,文學理論的發(fā)展才能突破瓶頸,做到真正的有發(fā)展。
愛德蒙森在《文學對抗哲學》中“為詩一辯”并不斷強調哲學與文學相融合的論述初衷,即順應哲學與文學在所謂新的文學批評“語境”下融合的趨勢,呼吁雙方的交流和相互促進。同時,他在《文學對抗哲學》中反對文學研究越來越走向職業(yè)化,鼓勵讀者在認識到體制和職業(yè)對他們的思維所造成的限制后作出相應的調整(愛德蒙森26),而對于文學批評,能夠既“借古諷今”,又能跳出歷史的圈子,在“非語境化”中延續(xù)并促進詩與哲學的融合和各自的發(fā)展與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