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70年代,毛澤東雖已步入暮年,但是他的思維仍然非?;钴S。他反復思考和憂慮的是:中國的國際安全以及國際關(guān)系。
在1973年內(nèi),他和周恩來——兩位中國的巨擘,他們在古稀之年以驚人的膽略攜手打開了冰凍多年的中美、中日關(guān)系之門。這一英明之舉,使中國與世界各國的關(guān)系發(fā)生了急劇的變化,掀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對外關(guān)系史上新的篇章,也在他們合作史上寫下了閃光的一頁。
中美、中日外交關(guān)系的確立,迅速改變了世界格局,為中國后來的對外開放跨出了關(guān)鍵一步。
1976年2月21日至29日,尼克松再次訪華。毛澤東不顧重病,與這位老友長談達1小時40分鐘
進入1976年,毛澤東幾乎不能再走路了,全身顫抖得更加厲害。有時攝影師杜修賢握著照相機的手也會不由自主地跟著顫抖起來。盡管這樣,毛澤還是堅持會見了最后一批美國客人。因為他知道中美關(guān)系還很不堅實,“臺灣當局”對他們的外交失敗并不甘心。
1975年12月2日晚6時半,基辛格和總統(tǒng)福特來到了毛澤東的書房。
基辛格詢問毛澤東的身體怎樣,毛澤東非常幽默地用手指著自己的頭說:“這部分工作很正常,我能吃能睡?!泵珴蓶|接著又用手拍拍大腿說:“這部分不太好使,走路時有些站不住。肺也有點毛病?!泵珴蓶|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說:“一句話,我的身體狀況不好?!比缓笏中χa充說:“我是為來訪者準備的一件陳列品?!泵珴蓶|還泰然自若地對來自大洋彼岸的西方政治家說:“我很快就要去見上帝了。我已經(jīng)收到了上帝的請柬?!?/p>
毛澤東談笑風生地說出這些話之后,基辛格笑著回答道:“不要急于接受?!泵珴蓶|聽了基辛格的話,由于當時不能連貫說話,就隨手在一張紙上費力地寫了幾個字來表達自己的意思:“我接受Doctor的命令?!边@是一句雙關(guān)語,意思是既指醫(yī)生,又指基辛格博士。基辛格點了點頭,然后改換了話題。毛澤東說:“我非常重視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苯又?,毛澤東舉起一個拳頭,又豎起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指著拳頭對基辛格說:“你們是這個,”又豎起小拇指說:“我們是這個?!被粮裾f:“中國方面說軍事力量不能決定一切,中美雙方有著共同的對手?!泵珴蓶|在一張紙上用英文寫著:“對。”
1976年2月21日至29日,幾乎與四年前同一時間(尼克松有意選擇了這一天),尼克松夫婦再次訪華。盡管他已非總統(tǒng),毛澤東仍按總統(tǒng)的“規(guī)格”會見了他。毛澤東不顧重病,與這位老友長談達1小時40分鐘。尼克松引用了毛澤東的名句“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展望未來的中美關(guān)系。毛澤東雖步履維艱,說話也困難,但精神集中、思想活躍,縱論國際問題。
此時,毛澤東的健康狀況已嚴重惡化了。他的話語聽起來就像是一些單音字組成的嘟噥聲。但是,他的思想依然那樣敏捷、深邃。尼克松說的話他全能聽懂,但當他想回答時,就說不出話來了。他以為翻譯聽不懂他的話,就抓起筆記本,寫出他的論點。看到他的這種情況,尼克松感到十分難受。無論別人怎樣看待他,誰也不能否認他已經(jīng)戰(zhàn)斗到最后一息了。
但毛澤東依然沉浸在和這位前總統(tǒng)風趣、詼諧的唇槍舌戰(zhàn)中。談興大增,大病未愈的毛澤東,這時臉頰上浮動著興奮的光暈。
毛澤東喜歡爭論,特別是和隔海相互敵視了幾十年的“頭號敵人”同室爭論,這更增加了毛澤東的興致和激情。美國總統(tǒng)和他的隨員們也被毛澤東的語言魅力傾倒,笑聲一陣陣地擠出門縫。杜修賢站在門外過廳里等候拍攝會談結(jié)束的場面,聽見這愉快的笑聲,估計會談進入尾聲了,就輕輕閃身進了毛澤東會談的房間,準備拍攝賓主告別的鏡頭。剛進去,他就看見毛澤東顫巍巍端起茶幾上的青瓷茶杯,舉了舉,示意尼克松也端起茶杯。開始,尼克松沒有明白毛澤東這個奇怪的舉動,愕然地望著青瓷茶杯,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隨之熱烈響應,也端起了青瓷茶杯,高高舉起……當兩個茶杯“乓”地碰在一起的時候,杜修賢的快門也跟著按響了。剎那間,他意識到這是毛澤東最新創(chuàng)舉——以茶代酒,手疾眼快當即搶下了這戲劇性的鏡頭。
毛澤東邊干杯邊風趣地說:“我們是幾十年的隔海老冤家啦!不是冤家不聚頭,不打不成交嘛!我們應該為冤家干一杯!我不會喝酒……”他聳聳肩,做出無可奈何的模樣,“不過不要緊,中國有句老話‘君子之交淡如水,沒有酒有水,以水代酒——干杯!”
這個奇特的碰杯將會談的氣氛推到了高潮,在場的人都樂不可支地哈哈大笑。
這是毛澤東最后一次會見一位前外國元首了。僅僅半年之后,毛澤東溘然長逝。尼克松為之灑淚。他于9月9日當天發(fā)表聲明說:
“1972年在北京會見時,我們兩個作為代表完全不同的哲學觀點的領(lǐng)導人都認識到,中美友誼已成為對我們兩國利益同樣是必不可少的了?!泵珴蓶|“對世界形勢的客觀現(xiàn)實也有深刻的了解”。中美兩國“自那時起所建立的新關(guān)系應當歸功于他的這種高瞻遠矚”。
這不是溢美之詞,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話。在尼克松圖書館,豎立著10尊與真人大小一樣的世界政治人物雕像,這是尼克松最為欽佩的政治家,其中排在最前面的是身著中山裝、穿圓口布鞋,坐在沙發(fā)上健談的毛澤東……
毛澤東會見巴基斯坦總理布托時,面對鏡頭再也不能站立了。這是他最后的外交會見,而留下的瞬間卻令人苦澀和不安
為毛澤東拍攝,杜修賢是越來越恐慌。只要聽到是游泳池的電話,他就憂心忡忡,不知拍出照片是個什么樣子,能不能讓讀者滿意?
新聞攝影強調(diào)真實,可是拍攝領(lǐng)袖人物僅僅靠真實還不行,特別是毛澤東的晚年攝影,很大程度不能全都依賴真實表現(xiàn)。這時,杜修賢感到他的相機是多么地沉重,不僅要有敏銳的觀察,還要有準確的判斷,并且迅速融進百分之一的瞬間。往往為拍攝能有把握,一般都是拍攝毛澤東和外賓握手,或是坐著談話的鏡頭。
1973年初,美國國務(wù)卿基辛格又一次訪華,毛澤東在他的書房會見了他。按照平時的規(guī)矩,他拍攝了毛澤東和基辛格握手的鏡頭。會談結(jié)束,當他們起身中餐時候,杜修賢發(fā)現(xiàn)毛澤東的情緒非常好,不停地比比畫畫講述他的觀點和認識,他不由得舉起機子,鏡頭里的毛澤東豎起了食指,基辛格正在注意傾聽,后面的周恩來卻默默無語,三人的神情特別有意思,有個性。他果斷地按下了鏡頭。
照片發(fā)出來后,引起國外新聞輿論的重視,外電連續(xù)報道這張新聞?wù)掌械膱蟮勒f:中國大陸的新聞?wù)掌淖円郧瓣惻f的握手模式,照片里的毛澤東很健談,他要用他的理論征服美國。
還有報道說:毛澤東豎起食指,論證他的一個觀點,展現(xiàn)了一個東方巨人不可戰(zhàn)勝的意志。五花八門的報道中也有莫名其妙的報道:毛澤東出現(xiàn)在鏡頭前面,周恩來總是小心翼翼退到后面,將聚光燈照在毛澤東的身上。
1976年5月12日毛澤東在他的書房里會見了新加坡總理李光耀之后,僅半個月又要會見巴基斯坦總理布托。布托笑容滿面由華國鋒陪同走進毛澤東的書房,毛澤東前兩年和他見過,這次相逢,毛澤東的神情好像比以前精神些。毛澤東坐在自己的沙發(fā)上,他已經(jīng)無法站立起來。雙手被布托的雙手緊緊地握住,毛澤東面部略帶微笑,顯得和藹忠厚,古銅色的膚色顯得光潔。
就在毛澤東用雙手緊緊握住布托的雙手的一霎間,毛澤東臉上浮現(xiàn)了慈善的笑容,杜修賢被這難得的表情激動壞了,成敗在此一瞬,連忙按下快門。
當照片沖洗出來,連杜修賢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會拍出這么好的鏡頭?毛澤東和布托緊緊地握手,他面如滿月,略帶古銅色的膚色顯得光亮和健康。
布托離開北京后,中國政府對外發(fā)布公告,宣布毛澤東今后不再在外交場合露面。
這時,杜修賢意識到他捕捉到的一瞬間不可多得的表情,是為毛澤東留下了的最后一張,也是非常成功的一張照片。(本文作者顧保孜被稱為“紅墻女作家”,著有多部紀實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