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紅霞
張愛玲,一個才華橫溢的才女。五十年前的上海灘沸沸揚揚地流傳著她的關于癡男怨女的故事。她筆下的“傳奇世界”流傳至今,不免勾起人們一番回想的情緒和歷史的沉思。張愛玲,在筆者眼中是一位具有濃厚傳奇色彩的奇女子。
張愛玲對家庭沒有信心,對婚姻沒有信心,對時代沒有信心,對人生有很深的無常感,拼命想抓住點什么,文學創(chuàng)作對她來說,無疑是心靈的解脫和自由。在她的小說中,寫的最成功最有特色的是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
她獨特的身世背景,使她對“人性”有太多的破譯和感悟,對封建家庭中女子艱難的生存環(huán)境有更深的獨到體會,并且老到犀利的文筆給予精彩的描敘。和冰心的文筆相比,一個是以溫柔敦厚的文筆從正面上給我們塑造了一批圣潔的“高門巨族”的女性形象,而一個卻以蒼涼犀利的人性透視從反面展示了女性在灰色人生中的畸變心理。她的小說以情節(jié)顯現(xiàn)人性——既是平常人,具有人的本能;又有多種側面。張愛玲的女性審丑時冷靜客觀的,但對我們讀者來說卻為之心驚,被這種不動聲色的殘酷震動。
她筆下的女性雖都有其不同的故事,但命運——通過婚姻謀求生,卻是如此的相似。以下舉例說明。
1.《傾城之戀》的女主人公白流蘇,這個破落世家的離婚女性,被尖酸的兄嫂擠兌得無法在娘家立足,所受的封建教育又無法使之在社會上生存。煞費苦心與一個精刮油滑的富家子弟斗智斗勇,先不得不委屈地接受了情婦的地位,但香港戰(zhàn)亂成全了她,她終于當上了夢寐以求的范太太,贏得了“開飯”的那聲“呼喚”。應該說,在追求婚姻的過程中,白流蘇是勇敢的,在那個時代,大戶人家的女性和白流蘇有相同命運的大有人在,但像白流蘇那樣勇于沖破束縛的實在不多。盡管張愛玲一再強調(diào)“命運這東西有誰說的清呢?”而且在故事的結尾讓戰(zhàn)爭的爆發(fā)來成全流蘇的婚姻,然而,筆者眼中的白流蘇——為生存苦苦追求,但不是完全屈服于命運的品質(zhì)是筆者所欣賞的。從一定程度上來說,社會悲劇使她的人生顯得蒼涼,性格卻并沒有使她的人生成為悲劇。
2.《金鎖記》中的曹七巧,為了“啃到金子的邊”,嫁給了門第頗高的姜家害有“骨癆”的二兒子做二奶奶。當她黃金夢圓時,紅顏已逝。當年她為了物欲與情欲作戰(zhàn),金錢到手時,人性已被扭曲。黃金欲將她引上一條非人性、非女性的道路。在曹七巧的一生中,金錢像一架枷鎖,鎖住了她的脖子,扭曲了她的性格,塑造了她變態(tài)的心理。她悲劇命運的開始,在于她選擇了用青春換取金錢。金錢沒有伴她與生俱來,但她偏偏要強行與金錢相始終。她似乎是在抗爭、在掙扎,但她始終不是與命運抗爭,而是為占有金錢而抗爭。她要主宰金錢,結果她選擇的對象還是毀滅了她。在她身上,似乎更能反襯出一個時代的悲涼,一代女性命運的凄慘。曹七巧這一形象的變態(tài),正是代表舊道德的破產(chǎn),人性的完全喪失。
張愛玲為我們描寫的就是這樣的被生存物欲擠壓下女性畸形變態(tài)的心理。盡管這些女性身份不一,教養(yǎng)不一,不論是沒錢的小家碧玉,或是破落的大家閨秀,還是卑微的貧家養(yǎng)女,對她們來說,生存是人生的第一要義,其余一切都是虛幻的。她們沒有自立于社會的謀生本領,只能當軟體動物緊緊地依附于男性。她們以愛情婚姻為謀生的手段,以建立家庭為人生安穩(wěn)的城堡,盡管“愛情似網(wǎng),婚姻如枷”,仍然義無反顧地爭取“走到樓上去”。這種靈肉分離的畸形婚姻,導致女性的心理變態(tài),人性扭曲。這些女性在金錢與情欲,這來自生存和生理的雙重欲望的輪番擠壓下,在自己灰色的人生道路上,自導自演了一出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悲劇。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的確,對于張愛玲來說,人性是盲目不可理喻的,人性中存在著惡的成分。因此,表現(xiàn)在她的女性形象身上,是她對舊文化、舊生活方式的失望。在她的小說中多的是對生命的新鮮與人性亮色的執(zhí)著。《花凋》中的鄭川娥、《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和寶絡、《白玫瑰和紅玫瑰》中的孟煙鸝、《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葛薇龍等女性形象,都傳達出張愛玲的這一信息。這些女性是封建遺老家庭中的“大家閨秀”,隨著她們家庭的敗落,她們的身份與地位發(fā)生了顯著的變化,“她們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為舊的文化與生活方式封閉著。但她們受過西方文明的影響,也有自己的幻想、自信與希望。只是在那樣的社會里不知何處是岸,何處是天堂,只是在滾滾紅塵中掙扎著揮動了幾下胳膊,最后以致于幻想貶值,自信破滅,人格喪失,上演了人生的一幕幕悲劇。魯迅先生說:“悲劇是把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睆垚哿嵩谶@些女性形象上所展示的人性的喪失過程,就有力證明了這一論斷,這也正是張愛玲一貫關懷著女性的命運與女性自我意識的著眼點。
張愛玲的時代遠了。遠離張愛玲的今天,女性文學也開始蓬勃發(fā)展。無論是作家的數(shù)量,創(chuàng)作的質(zhì)量或是風格的多樣,都大大超過世紀初的現(xiàn)代文學。然而,在現(xiàn)代的今天,一些女性文學與張愛玲的風格出現(xiàn)驚人的形似性。例如筆者喜歡的網(wǎng)絡作家安妮寶貝,她的作品《告別薇安》、《八月未央》寫的都是一個又一個頹廢的故事,文字透出陰暗的令人窒息的氣息。這些小說,極少亮色,反復敘述著女性的困惑,始終不給女性以出路。原因似乎還是張愛玲的那句“女人……一輩子講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遠永遠?!苯疱X、愛情、女性文學的永恒主題,女性文學作品的文字質(zhì)量越來越高,但能夠站在女權主義角度上認真探討女性出路的畢竟不多,由此看來,女性文學創(chuàng)作的巔峰期還未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