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雷
(商丘師范學院法學院,河南商丘476000)
法律信仰理論爭鳴與中國法律史學教研旨趣轉捩
張 雷
(商丘師范學院法學院,河南商丘476000)
美國理論法學家伯爾曼曾斷言西方人正經歷著一場整體危機,并認為這場危機的觸發(fā)原因及最為明顯的表現形式是法律信仰的缺失。該論點引發(fā)了中國學界對法律信仰理論爭鳴的濫觴。由于法律史學的研究主旨總伴隨時代主題的變更而推演,故此,學界對法律信仰問題的普遍關注勢必引起法律史學研究主旨的再次更迭——即從單純的辨章學術與考鏡源流兼及培育公民法律信仰轉變。其間,從所習見的法文化傳統(tǒng)中發(fā)掘法律的權威性、維護公平正義的特質以及厘定傳統(tǒng)論點的誤區(qū)等,均為提升公民法律信仰的有效手段,亦為當下時局對法律史學研究提出的時代要求。
伯爾曼;法律信仰;法律史學;法律權威
1971年,伯爾曼曾在波斯頓大學作了一系列演講,其間,他揭示了一個令整個西方世界恐慌的現實問題,即“西方人正經歷著一場整體性危機(integrity crisis)——一種許多男男女女在他們年滿五十時便會經驗到的那種危機。其時,他們極為嚴肅、并且經常不安地自問,生活的意義何在,他們正去向何方?,F在,我們不僅作為個人,而且以民族和以民族中各種群體的名義提出同樣的問題。我們的全部文化似乎正面臨一種精神崩潰的可能。……這種業(yè)已臨近之崩潰的一個主要征兆,乃是對于法律信任的嚴重喪失——不僅遵守法律的民眾如此,立法者和司法者亦如此”[1]8~9。此言一出,立刻在西方學界引起廣泛關注,呼應與質疑之聲音不絕于耳。鑒于當時的特殊學術環(huán)境,加之語言之障礙,中國學者在關注伯爾曼言論方面遠沒有西方學界那么激烈,直到20世紀末葉《法律與宗教》中譯本在中國大陸出版發(fā)行,這種狀況才得以改觀。與西方境況迥異的是,引起中國法學界關注的焦點問題并非伯爾曼所提及的“整體性危機”,而是他所論及的這場危機的主要外在表征,即法律信仰的嚴重缺失。
法律信仰問題何以能夠引起中國學者的普遍關注,這的確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質而言之,其原因主要在于伯爾曼之論恰恰觸及到了當時中國法治建設中的瓶頸問題——法律文明建設內在需求與民眾法律認知問題的錯位。尤其是伯爾曼的“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它將行同虛設”[1]導言:3一語仿佛給處于迷茫中的中國法學界指點了迷津。于是,自1991年《法律與宗教》中譯本在中國大陸出版后,關于法律信仰問題便成為中國法學界爭相討論的對象,時至今日,法律信仰問題依然是學界熱點之一。
綜而論之,中國學界關于法律信仰問題的理論爭鳴主要集中在兩大陣營:一是伯爾曼論點的忠實擁躉者;其二是質疑伯爾曼論點及闡發(fā)該論與中國現實脫節(jié)者。前者以伯爾曼觀的“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它將行同虛設”為邏輯基點,分別對中國當下國民法律信仰缺失之現狀進行了考察,并對造成這一現狀之歷史與現實原因予以分析,更對培育公民法律信仰進行了多層面的學理探討①關于堅持“法律信仰”論的代表性文章有:許娟《法律何以能被信仰?——兼與法律信仰不可能論者商榷》(《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學院學報》2009年第5期);劉旺洪《法律信仰與法制現代化》(《法制現代化研究》1996年刊);姚建宗《信仰:法治的精神意蘊》(《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1997年第2期)等。。整體看來,該陣營認為民眾法律信仰的重塑的確是推進中國法治現代化的重要途徑之一。基于此,伯爾曼的觀點一出,該類學者仿佛看到了中國法治文明重啟的曙光,他們充滿激情地去闡發(fā)法律信仰重塑的相關問題。而后者則失卻了前者的激情,他們通過中西語境之差異比較,對伯爾曼之論點置于多維分析,最后得出伯爾曼所謂的“法律信仰”有其自身的存在土壤,在中國這一既無宗教傳統(tǒng),也無法律傳統(tǒng)的國度,所謂“法律信仰”也充其量是人們的一個美好幻想。在此基礎上,該派學者為了證明“法律信仰”只能是一個悖論或是中國人對伯爾曼的誤讀;還有學者通過比較“法”與“法律”之差異,最后推出伯爾曼的“法律信仰”這一命題本身就存在問題等①關于否定“法律信仰”的代表性文章有:魏敦友《理性的自我祛魅與法律信念的確立》(《廣西大學學報》2001年第2期)、《再評“法律信仰”》(《福建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6年第1期);張永和《法律不能被信仰的理由》(《政法論壇》2006年第3期);劉焯《“法律信仰”的提法有違法理》(《法學》2006年第6期);范愉《法律信仰批判》(《現代法學》2008年第1期),等等。。
筆者無意亦無力評判上述兩方論點之優(yōu)劣高下,但從上述理論爭鳴中我們可以明顯得出如下結論,無論是在西方還是在中國,民眾對法律(法)之認知偏差導致了法律實踐的困境,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面臨如此問題,學界當然有厘定概念以及進行學理分析之必要,由于理論爭鳴往往是提升民眾認識能力的有效手段,因此,相信這場范圍廣、時間持久的爭論一定會對中國法治文明之建設起到推進之功。問題的關鍵是,爭論雙方都必須認清這樣一個事實,即相比于探索提升法律效用的種種努力,這種爭論不應該過分耗費學者太多的精力,換言之,法學者最起碼不應該因為概念存在歧義而限制或放棄提升法律效用的種種努力,更不能因信仰與宗教緊密相關,就武斷否定那種極力探索法律如何被服從與遵守的種種嘗試?;诖耍P者認為,伯爾曼的貢獻不在于他提出了“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它將形同虛設”的論點,而在于他點出了中西社會共同面臨的整體危機這一社會癥結,并引發(fā)了人們?yōu)榻鉀Q這一社會問題去努力思考。既然民眾對法律的認知與法治現代化之目標發(fā)生的錯位成為中西民眾共同關切的社會問題,若任由這一社會問題繼續(xù)發(fā)展,它必然會大大阻礙法治建設的正常開展,延遲法治文明的進程,甚或危及到整個社會。故此,各與之相關的學術研究均應對此關系各項事業(yè)興衰成敗的社會熱點問題有所反映,這是學術與社會關系之內在要求與必然反映。
一般說來,法律史學兼具幫助民眾了解傳統(tǒng)法律文化知識本相、普及法律知識與培育公民法律意識的多重功能,故每每在法治的社會作用愈發(fā)凸顯或法治建設陷入困境時,法律史學便會被時人所重視,法律史學的社會功能也因時代主題之不同而表現出不同的階段性特點。在法律史學晚興的中國,法律史學的上述特點表現得更為明顯。從中國法律史學發(fā)展的百年歷程來看,中國法律史學教研主旨的變遷主要表現為三個階段:
在20世紀初,危亡時局促進了中國法律史學的發(fā)軔,面臨內憂外患的雙重刺激,“不僅清廷無法再實施威逼利誘的政策,就是士大夫們自己也都惕于危亡日迫,而重新鼓起‘經世’的熱情與理想”[2]。站在時代潮流前列的愛國知識分子,便積極用西方的新思潮與新學理對中國歷史與現實問題進行分析,渴盼能從中找出一劑救國救民的靈丹妙藥。當時,史學界提出了“史界革命”的口號,其宏旨在于通過對舊史進行批判,建立一種既符合當下時代,又能增強民眾愛國熱情與提升群體合力的新史學。由于法律史研究所關注的法律問題正與當時廢除領事裁判權的時代主題相契合,而領事裁判權之廢除又與全體國民的切身利益休戚相關。在新史學的視域下,法律史即屬于“民史”,又與“今務”息息相關。因此,在這次史學體系重組過程中,法律史便被從傳統(tǒng)政治史的體系下解放出來,與其他一些不被傳統(tǒng)史學所重視而在當下社會中又確具現實意義的專史一道,被納入了史家設定的新史學譜系中來。
此時的法律史學,其社會功能在于幫助民眾認識法律文化知識本相、普及法律知識,當然更兼有用中國法律文化傳統(tǒng)提升民族凝聚力的作用。譬如,沈家本的《歷代刑法考》、楊鴻烈的《中國法律發(fā)達史》與《中國法律思想史》、程樹德《九朝律考》以及陳顧遠的《中國法制史》等均為這一時期的法律史學代表作,上述著述為中國近代法制建設的初興奠定了理論基礎,同時更為挽救時局之弊端發(fā)揮了其應有的作用。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的學術研究面臨一個新的發(fā)展契機。尤其是新中國法治建設任務一躍成為當時的主題之一,這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中國法律史學的快速發(fā)展。新中國建立初期,國家制定的發(fā)展學術事業(yè)的政策也為這一時期史學的發(fā)展提供了政策支持。1956年5月26日,“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正式提出,這是指導全國文化和學術工作的方針,對法律史學的發(fā)展也有很大的影響。此外,廣大學者掀起了一場學習馬克思主義的熱潮,在一些重大問題上達成了共識,這無疑對唯物史觀在學術領域指導地位的確立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這一時期,對封建法制的批判成為當時法律史學研究的重要內容之一。為了更好地認識封建法制的反動本質,當時法律史學者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與方法,對法律史學的研究對象以及法制史的學科名稱等理論問題進行了廣泛的爭鳴,史稱我國法制史的“定名之爭”。由于特殊的原因,法律史學的正常發(fā)展路徑被阻斷。
就研究成果而言,這一時期法律史學專著成果不多,僅有以中國人民大學國家與法權歷史教研室編寫的《中國國家與法權歷史講義(初稿)》為代表的少數幾部,但學者運用馬克思主義的階級斗爭理論來分析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的確對當時的法制建設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因為用唯物史觀對中國傳統(tǒng)法律歷史進行研究,從物質因素著眼分析,有利于幫助我們撥開籠罩在中國法律歷史表面的層層迷霧;用階級分析方法研究法律歷史現象更助于我們認識中國法律歷史的本質。
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我國進入了改革開放的新歷史時期,政治上撥亂反正,徹底批判極“左”思想路線,批判“四人幫”一伙對于馬克思主義原理的種種歪曲,砸爛了教條主義、公式主義的枷鎖,人民大眾和社會科學研究者實現了思想解放。重新運用科學理論和理性態(tài)度探索歷史問題,提出了新的研究課題,開拓新的研究領域,學術研究領域逐步出現了蓬勃發(fā)展的繁榮局面。
面臨這一時代主題,法律史學的研究主旨發(fā)生了新的改變。隨著學科研究的逐漸深入,學者之間的交流日益頻繁,既有國內同專業(yè)、相關專業(yè)之間的交流,也有與外國學者之間的交流與探討。在這種活躍的學術氛圍下,西方的新學理及方法被廣泛推廣并被部分學者所運用,中國傳統(tǒng)法律史學的優(yōu)良的傳統(tǒng)也被學者所承繼與發(fā)揚;同時,隨著“通識”意識的加強,部分法律史學者也對其他相關學科的方法與理論極力汲取,如哲學、人類學、闡釋學、文獻學、考古學、經濟學、文學等,為法律史學的發(fā)展提供了新的營養(yǎng)。與此同時,一些教條化的馬克思主義理論與治學方法得到了清算,堅持科學的、發(fā)展的馬克思理論與方法成為主流。
隨著研究的深入,一些有質量的上乘之作相繼問世。如《中國法制通史》(10卷本)、《中國法律思想通史》(4卷本)、《中國法制史考證》(33卷本)以及《中國珍稀文獻整理》、《中國法學史》等。上述著作,無論從研究對象的廣博、內容的詳備、理論與方法的科學、視野的新穎以及史料考證功力的精湛等方面,都表現了很高的水準??傊?,新時期的中國法律史學無論在研究成果的數量還是在質量上都較前一時期有了較大的發(fā)展,研究理論與方法的漸趨成熟又極大地推動了法律史學的快速發(fā)展。
通過上述追溯,我們便可以驗證“法律史學的社會功能也因時代主題之不同而表現出更迭之相”論點的合理性,即上述論點在中國法律史學發(fā)展的近百年歷程中是符合事實的。既然如此,就當前而言,法律信仰問題已成為影響我國法治現代化建設事業(yè)的關鍵問題,那么,法律史學的研究主旨及方向勢必對此有所反應,這是法律史學發(fā)展歷史本身的要求。按照著名史學家陳寅恪的觀點:“一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取用此材料,以研究問題,則為此時代學術之新潮流。治學之士,得預于此潮流者,謂之預流(借用佛教初果之名)。其未得預者,謂之未入流,此古今學術史之通義,非彼閉門造車之徒,所能同喻也?!盵3]236借用陳老的觀點,在當前法律史學教研領域,培育國民的法律信仰應為其重要核心內容之一,當然也就是陳寅恪所指的新問題。否則,我們所從事的研究只能稱得上所謂的“末流”。
關于公眾法律信仰對于法治文明的重要性,盧梭對此有著深刻的認識,“這種法律不是銘刻在大理石上,也不是銘刻在銅表上,而是銘刻在公民的內心里,它形成了國家的真正憲法;它每天都在獲得新的力量,當其他的法律衰落或消亡的時候,它可以復活在那些法律或替代那些法律,它可以保持一個民族的創(chuàng)新精神?!盵4]46伯爾曼所論法律信仰對社會的維系作用要大大高于警察的觀點也暗合了盧梭的論點。結合到法治文明建設的時代主題與公民法律信仰危機的錯位這一社會現實,培育公民科學的法律認知態(tài)度應為法律史學教研新導向之一。
當前,由于種種原因,盡管法律史教研工作陷入了暫時的困境,但法律史學在我國法治文明的進程中所起作用是無論如何不容低估的。因為“歷史是過去的現實,現實是歷史的發(fā)展,是歷史長河中的一定階段。要了解現實、把握現實,并預見未來,就必須研究歷史和它的發(fā)展規(guī)律。因此,古今中外,歷史研究總是植根于過去,立足于現實,史學研究不能離開社會的現實需要。也就是說,歷史研究在任何時代都存在一個如何體現時代精神,或者說是如何為現實服務的問題。我們在歷史研究中,應該做到既反映歷史真實,又不脫離現實”[5]。同樣的道理,要理解與把握當下法律精神,并預見我國法律發(fā)展的未來方向,我們必須從我國的法律史中汲取營養(yǎng)。其實,早在民國時期,法學名家楊鴻烈就指出了法律史學的重要性說:“要想徹底了解所謂世界五大法系之一的中國法系的內容,最先的急務即在要懂得貫通整個‘中國法系’的思想?!盵6]7故此,從中國法文化傳統(tǒng)中汲取營養(yǎng)來培育國民法律信仰,應是中國法律史教研內容新增內容。
我們要論及如何培育民眾的法律信仰問題,首要的是必須探討造成民眾法律信仰缺失的主要原因。關于此點,學界多有研究,在此無須贅述。綜而論之,中國法律文化傳統(tǒng)的消極因素與當下法律學者的法律工具論均是主要原因。上述因素造成了民眾對法律的畏懼,同時也拉長了民眾與法律之間的關系。我們要重塑民眾對法律的科學認知態(tài)度,勢必從法律傳統(tǒng)探尋其積極因素,或者用歷史事實來厘定法律工具論者的某些偏頗論點。事實上,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并非僅為統(tǒng)治階級駕馭民眾的工具,亦是維護社會秩序、保障私權所仰仗的有效手段。由于傳統(tǒng)法律史學研究視角的局限,我們無限放大了其消極的一面,這對法律史學本身以及法治建設而言都是不利的。為了培育民眾科學的法律認知態(tài)度,我們除了秉承傳統(tǒng)的批判視域外,還要采取多維視角,盡量恢復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的本相。
法律被遵從的前提是其所具有的普遍權威性。關于法律的權威性,中西法學名家多有論述。法律的權威論最早可追溯到法學名家亞里斯多德,“法律應該在任何方面得到尊重而保持無上的權威”[7]192。洛克進一步指出:“法律一經制定,任何人也不能憑自己的權威逃避法律的制裁?!盵8]88近代以降,西方學者關于法律權威的理論也傳入中國,當時諸多時賢政要多持此論。如中國近代著名學者嚴復曾說:“法之既立,雖天子不可以不循也?!盵9]27立憲派說:“一國之事皆歸法以范圍之,一國之人皆歸法以統(tǒng)治之,無所謂貴,無所謂賤,無所謂尊,無所謂君,無所謂臣,皆棲息于法之下。非法之所定者,不能有命令;非法之所定者,不得有服從?!盵10]546總的看來,中西方學者關于法律權威的論點從未間斷。
盡管如此,綜合東西方而言,民眾還是遺憾地共同患上了“法律信仰的幻滅”之病癥。究其原因,伯爾曼認為,造成此結果的原因固然多種,但宗教與法律的分離應為其中至為重要的因素。以筆者淺見,對法律權威性的宣傳不力也應為導致法律信仰普遍缺失的主要原因之一。日本法學名家穗積陳重曾說:“蓋法之知識乃權力之基礎,故在有獨主或寡主制政治組織之原始國家,君主、貴族、高僧以及其他特權階級,常以被治者守法為利,而以被治者知法為不利,換言之,即采愚民政策是也。故治者在文字發(fā)明之后,雖可以文字書法規(guī),然腦中貯蓄之法規(guī)一旦改用文字公布,則法的知識,必不為記憶者所獨占,因而有喪失權力之虞,故常禁人筆記,即偶爾作成文書,亦僅供一己備忘之用,秘不示人,或作為官署之秘籍,不肯公布。”[11]126~127
其實,在我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中,同樣飽含豐富的法律權威思想,譬如先秦法學名家多對此有著精辟的論述。管子曾曰:“法者,天下之儀也,所以決疑而明是非也,百姓所懸命也。”(《禁藏·雜篇四》)“法者,天下之程式也,萬事之儀表也?!保ā睹鞣ń狻す茏咏馕濉罚╉n非子曾對法之本質有論,“法不阿貴,繩不撓曲”(《韓非子集釋·難三》)?!蹲髠鳌吩U發(fā)“同罪異罰,非刑也”(《左傳·僖公子二十八年》)之論點等。上述觀點分別闡述了法律權威性、公平性與公正性等本質。通過分析,我們便可明了如下一個事實,法律自誕生起就飽含了權威、公正、公平之意。它肩負有穩(wěn)定社會秩序、保障賞罰公平的社會功能。我們在法律史教學與研究過程中,一定要深挖上述類似的法律史料所蘊含的豐富內涵,極力闡發(fā)法律的權威之意,把關注的重點聚焦在法律權威的培養(yǎng)上,進而培養(yǎng)國民的法律意識與信仰。
民眾遵守與服從法律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其對民眾的生活息息相關。因此,從傳統(tǒng)法律文化中闡發(fā)法律這種功用,也是培育公民法律意識與提升法律信仰的重要手段之一。
法制興廢與國家盛衰之關系密切??v觀中國歷史,盡管儒家思想在維系國家與社會有序運轉過程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法家思想的重要性同樣毋庸低估,甚至有人把中國政治思想的整體形態(tài)概括為“外儒內法”,法家思想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法家思想在治國安邦上扮演重要角色的成功案例在戰(zhàn)國時期表現得尤為明顯。首先,法有“定分止爭”之意。民眾間爭端的多發(fā)是造成社會動蕩的重要根源之一。商鞅曾用鮮活的“百人逐兔”典故對此進行了詳盡分析。而法律的制定,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定分之爭”的作用,毫無疑問,這對穩(wěn)定社會秩序,消弭民眾爭端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其次,法有“興功禁暴”之功。韓非對此也有著精妙論述,如說:“國無常強,無常弱,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保ā俄n非子集釋·有度》)很明顯,法律是管理國家,富國強兵所仰仗的有效工具。所謂“禁暴”,荀子說:“刑人之本,禁暴惡惡,且征(懲)其末也?!保ā盾髯印ふ齻悺罚╊櫭剂x,法律本意在于懲罰犯罪之意;再次,法有“役民使齊”的功能。管仲曾說:“夫法者,上之所以一民使下也。”(《管子·任法》)以上各點充分證明,法律是維系社會秩序的有力工具。由于禮在我國文化傳統(tǒng)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禮法合流成為中國法律文化的一大突出特色。有鑒于此,法律在維系家庭、家族、階級及其社會關系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瞿同祖在《中國法律與中國社會》一書中對此進行了深入研究。如說:“任何社會的法律都是為了維護并鞏固其社會制度和社會秩序而制定的”[12]。由于中國法律精神的儒家化特征,促使法律在維系家族、階級——我國古代社會兩大核心因素的穩(wěn)定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盡管用當前的法理分析,中國古代法律的社會功用是建立在缺少對個體權利的關注為基礎的,但其維護龐大國家機器運行過程的作用是不可或缺的。根據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我們要對傳統(tǒng)法律文化予以批判繼承,但對古代法律制度給予一定的同情與諒解,也是我們不可缺少的態(tài)度?;诖?,法律在當時社會中的作用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低估的。
綜上所述,我國浩繁的法律傳統(tǒng)中蘊含著豐富的元素,我們研究與學習法律史學的目的在于從中汲取積極的營養(yǎng)為我所用,只要我們緊扣時代主題,轉換研究范式與視角,一定能從所習見的古代典籍中發(fā)掘出積極的智慧,進而改變民眾原來一味批判的為學態(tài)度,從而培育國民對法律的科學認知,這毫無疑問會大大促進法治文明的進展,更為重要的是,隨著法律史學資鑒當下社會的功能日益凸顯,其學科價值必然會得到學界的關注,這也是法律史學發(fā)展的關鍵環(huán)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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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20.0
A
1001-4799(2012)03-0074-05
2011-07-05
張雷(1973-),男,河南永城人,商丘師范學院法學院副教授,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博士后流動站研究人員,主要從事法理學與中國法律史學研究。
朱建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