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莉
(吉林大學珠海學院,廣東 珠海 519041)
美國作家Louis Sachar的小說《別有洞天》(Holes)講述了一個富有濃郁傳奇色彩的故事:少年Stanley Yelnats被冤枉偷了足球明星的球鞋而被送到德克薩斯州綠湖少年管教營進行“勞動改造”,日復一日地頂著炎熱和風沙在干涸如巖的湖床上挖洞。Stanley逐漸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是因為女典獄長一直在秘密尋找西部大盜埋藏在河床之下的寶藏。更加神秘的是,這批寶藏似乎還與Yelnats家族的祖上有著千絲萬縷的淵源……巨大的公正車輪緩慢轉(zhuǎn)過了幾代人,最終做出了裁決:綠湖營“挖洞”的大騙局被揭露,家族之間的恩怨詛咒得以化解。
成長小說是歐美文學史中一個重要的主題。美國學者莫迪凱·馬科斯在綜合各種有關成長小說的意見之后,認為成長故事講的是:年輕的主人公經(jīng)歷了關于世界和自我的重大智識轉(zhuǎn)變,或者是性格的重大轉(zhuǎn)變,又或者兼而有之,這種轉(zhuǎn)變必然指向或者能夠引導他朝向成人世界。這個過程或許包括某種形式的儀式,或許沒有儀式呈現(xiàn),但是這些變化產(chǎn)生的永久性影響卻是顯而易見的[1]。
成長小說雖多,但其基本元素卻有規(guī)律可循,如成長的背景、成長的困惑、陷入磨難和困境、獲得醒悟和拯救等,而這些因素,在Stanley身上幾乎都可以找到?!秳e有洞天》可以看成是Stanley的成長小說。主人公Stanley出場時不是英雄式的人物,他是個十足的倒楣鬼,讓人心生憐憫的小家伙:他身材肥胖,沒有朋友,渾渾噩噩,自卑懦弱,總是成為同學們嘲弄和欺侮的對象,Stanley把自己的倒楣歸結(jié)為家族的遺傳——“一切都要怪他那又壞又臟又爛的偷豬賊曾曾祖父!”甚至他到綠湖少年管教營去服苦役也是無辜受冤,因為他“總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xiàn)在錯誤的地方”,那只從天而降的臭球鞋簡直就是冥冥中捉弄他的命運之手。然而故事接下來的進展表明,那似乎捉摸不定的命運其實是掌握在每個人自己手里的。正如書中人物Pendanski所言:“你來這里,是因為你自己的關系。你要為自己負責。你把自己的人生搞砸了,現(xiàn)在要靠你來收拾。沒有人會替你或是你們?nèi)魏我粋€人做這件事的。”[2]
Stanley Yelnats的名S-t-a-n-l-e-y反過來拼就是他家族的姓Y-e-l-n-e-t-s,這奇特的姓似乎預示了一個峰回路轉(zhuǎn)的故事。Stanley在綠營結(jié)識了Zero、X光、磁鐵、曲折、腋窩、烏賊、山頂洞人等有著奇怪外號的問題少年。從身體的逐漸強壯到心靈的逐漸成長,從自卑自憐到發(fā)現(xiàn)自我的價值,到獨立堅強地面對來生活中的各種磨難。Stanley和Zero在逃亡過程中結(jié)下了同生共死的情誼,并最終找到了建立在平等、信賴、相互支持的基礎上的堅固不摧的友誼。Stanley通過自我提升,人格的覺醒和塑造,最終成為了英雄。
整部小說就像挖洞一樣層層地揭示了這一人格覺醒的過程。當Stanley背著病重的Zero艱難地攀上“大拇指”山時,他已經(jīng)是一個身體強壯、鎮(zhèn)定自若、充滿力量的男子漢了。此時的Stanley有一番發(fā)自肺腑的內(nèi)心感悟:他驀地想到,他已經(jīng)不記得上次感覺到快樂是什么時候的事了。他的日子難過,不僅是因為他被送到綠湖少年管教營。在那之前,他在學校里就一直不開心;他沒有朋友,卻有學校小惡霸專門欺負他;沒有人喜歡他,他也不怎么喜歡自己。他現(xiàn)在喜歡自己了……還寧可在這個地方。
輪回這一古老的民間文化概念來源于佛教。在佛經(jīng)及中國古典小說中,輪回觀念常用來實現(xiàn)某種道德倫理規(guī)訓,勸諭世人此世行善,以圖來世超脫[3]?,F(xiàn)在輪回已經(jīng)化成了小說的一種文化因素和形式力量,變成了貫通小說的一個特殊視角,極大地拓寬了敘述的邊界。輪回不僅僅存在于遠古的宗教觀念中,它與當代人的生活緊密相關,就像大大的鏈條鎖住兩端,一端是古人,另一端是當代人。
《別有洞天》探討了文學作品中常常體現(xiàn)的觀念——時間和生命的輪回。譬如,有個人一直運氣不好,什么倒霉事都能碰上,努力不懈卻總是沒什么成果,我們可能會說他是歹命。如果他家里好幾代都是如此,我們則會認為他的祖先可能做了什么壞事,才會禍延子孫。這就是一種輪回的觀念。這里就涉及了現(xiàn)世、來世以及更多或更后的來世的觀念。
綠湖營一帶本來是個綠意盎然的小鎮(zhèn),住著淳樸的鎮(zhèn)民,如今卻成了一片沙漠,寸草不生。一切都因為鎮(zhèn)民泯滅良知,因種族偏見,阻止美麗的白人女教師與黑人農(nóng)夫Sam相戀,竟不惜殺害他們原本的好朋友Sam。上帝懲罰他們,把綠湖變成了沙漠。后代的每一個人,都得為前人背罪、還債。Stanley的曾曾祖父并沒有偷豬,就跟Stanley沒有偷鞋一樣。只是因為Stanley的曾曾祖父沒有履行他對吉普賽人Zeroni的承諾,忘記背她上山喝山上的溪水,于是子孫后代都遭到詛咒。人生世代相繼,厄運也世代相繼。過去從未終止其存在,而未來則是過去已經(jīng)被決定要發(fā)生的事,個體生命的不可逆轉(zhuǎn)的特性融入到了宇宙永恒輪回之中。
Stanley背著生命垂危的Zero往那有可能會為他們的生命帶來希望的大拇指山爬去。Stanley的曾曾祖父忘記了背Zeroni,可是Stanley背了Zero。曾曾祖父背Zeroni是為了喝那清清甜甜的溪水,Stanley背著Zero,并用自己的手在地上挖出了混黃的泥漿水和野生洋蔥。Zero沒有死去,Stanley也活著迎接了故事的結(jié)尾。作者傳達著這樣一個輪回信念: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行善事就能獲得一個好報應。
作者精心設計了若干組有著巧妙呼應關系的人物和細節(jié):如老 Stanley——小 Stanley、Zeroni——Zero、華琳達——女監(jiān)護人,Kate Barlow臨死前詛咒華琳達的后代要挖洞一百年而得不到財寶——綠湖少年管教營的少年的挖洞苦役,吉卜賽女人Zeroni的詛咒——Stanley逃跑時背Zero上山無意中破解了詛咒,Stanley的曾祖父曾是一個富有的商人,但因為詛咒,他行了一貫的楣運,錢財也被女賊洗劫一空。沒想到的是,這些寶藏恰恰藏在綠湖營的下面。還有Kate Barlow的辣桃罐頭、Sam的洋蔥、“上帝的大拇指”、Kate Barlow的殺人暗號“紅色口紅”,女教官用以傷人的響尾蛇毒液的“紅色指甲油”,甚至足球明星被偷的球鞋、治腳臭藥水……幾乎每一個因素出現(xiàn)的時候都是自然的、互不相關的,甚至幾乎是漫不經(jīng)心的,但是讀者卻會逐漸發(fā)現(xiàn)它們之間早已存在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并在最后都嚴絲合縫地鑲進一個完整的鏈條之中。這條鏈條完整地呈現(xiàn)的是時間和命運的輪回。
書中的人物,不管是古人還是今人,都可以在另一個時代找到酷似的角色,給人一種前世今生的感覺。作者在敘述的過程中,設計了許多看似毫不相關的細節(jié),有的滑稽突兀,有的不可思議,最后卻又如拼圖一般,落入正確的位置,終于拼出了事實真相。贊嘆之余不免怵然心驚:今生的親人、好友,甚至仇人,是否跟我們的前世就已經(jīng)結(jié)緣?如今出現(xiàn)在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是否是輪回使然?
救贖(Redemption)是基督教主要教義之一,它認為由于人類始祖犯罪,致使整個人類都有與生俱來的原罪,而且無法自救,上帝便差其獨生子耶穌基督降臨人生,舍身死于十字架上,流血犧牲而為人類贖罪[4]。
當現(xiàn)代人面對著各種各樣的生存困境,卻又在理性的層面無法解決之時,救贖之于人類文化的價值受到人們的關注。從現(xiàn)代文化發(fā)展的歷史來看,在一個由歷史綻開的時間緯度里,救贖構(gòu)成了一種方法的啟示和思想的啟示。文學作品中的救贖又基于一種文本的客體,以寓言的方式向人們昭示著歷史和現(xiàn)實的碎片之拯救的可能性[5]。在美國文學中,救贖主題總是被不斷地表現(xiàn)與再現(xiàn),如《白鯨》、《老人與?!贰ⅰ逗I媳庵邸?。在《喪鐘為誰而鳴》中,海明威傳遞了他了救贖思想:只有以恢復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完整性為核心的人的宗教,才能實現(xiàn)真正的救贖[6]。
小說《別有洞天》中,水作為隱喻和象征,對表達救贖這一主題起了重要作用。在基督教世界中,水有兩種象征意義:凈化與毀滅。水是潔凈的媒介,它象征著純潔和新生,基督教重要的洗禮儀式就象征用水洗去原罪,使靈魂凈化后得到新生。水又是災難和毀滅的象征。湖在小說中是死亡的象征:一百多年前黑人農(nóng)夫Sam和一直陪伴他得愛驢Mary在綠湖被害,溺水身亡。一百多年后,當年的湖已沒有了一滴水,干涸、炎熱、風沙籠罩,而這里的典獄長,靈魂得不到水的凈化,邪惡、貪婪、兇殘。
作品的救贖觀念同樣體現(xiàn)在對種族主義的批判和反思。一百年前,黑人農(nóng)夫Sam被害,正是因為綠湖鎮(zhèn)的鎮(zhèn)民無法接受Sam和美麗的白人女教師,也就是后來的“一吻奪命”Kate Barlow之間的戀情,曾經(jīng)綠意盎然的小鎮(zhèn)仿佛是受到了上帝的懲罰:碧波蕩漾的綠湖而不復存在,只剩下炎熱、干旱、風沙。一百年后,白人小孩Stanley在綠湖營結(jié)實了好朋友吉普賽人的后代Zero,他幫助Stanley挖洞,Stanley教他學習英文。兩人在逃離管教營的艱苦歷程中,建立了無私、忘我的情誼。超越宗族的深厚友誼扭轉(zhuǎn)了所有人的命運,使善良的人得到救贖,更讓有罪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并且,化解了他們的曾曾祖父曾曾祖母之間那次無意的遺忘而延續(xù)了這么久的詛咒。Zero正是Zeroni的后代,也是真正的偷鞋賊。這些情節(jié)表面看來雖然荒謬可笑,然而他們卻透著嚴肅的底蘊:救贖在于挖掘良知、人性與奮發(fā)向上的心。Stanley正是用忍耐、堅毅、友愛之心,歷經(jīng)苦難,最終救贖了自己,更救贖了他人。
[1]王軍偉.成長與輪回——關于劉震云《一句頂一萬句》的一種主題解讀[J].平頂山學院學報,2011,(4).
[2]Louis Sachar.Holes[M].New York:Scholarstic Inc,1998.
[3]姚衛(wèi)群.佛教的“輪回”觀念[J].宗教學研究,2002,(3).
[4]劉道全.救贖:??思{小說的重要主題[J].國外文學,1998,(3).
[5]李建群,姚明今.法蘭克福學派文化救贖理論的現(xiàn)代意義[J].人文雜志,2010,(4).
[6]李樹欣.罪惡與拯救:《喪鐘為誰而鳴》中的救贖思想[J].外語學刊,2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