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深深的印痕

鐵凝

很多年前，一位年老的女作家給我講起過她的初戀。

那是中國的抗日戰(zhàn)爭年代，她是八路軍中一名14歲的戰(zhàn)士。她暗戀著一個大她幾歲的士兵，當時，他們的部隊駐扎在一個村子里。

一天，那士兵被派去前線，她和戰(zhàn)友們?nèi)ニ?。她知道他很可能一去不回，卻沒有勇氣說出她心中洶涌的愛和巨大的悲傷——她畢竟不是卡門。她和卡門完全不同，她對異性的暗戀是一種隱忍的激情。

她甚至從沒有單獨和那士兵在一起。她就那么走在人群后邊，沿著村口一戶農(nóng)民家的院墻一直走到村外。那是中國北方農(nóng)村常見的一種“干打壘”土墻，她一路走著，一邊下意識地用大拇指在土墻上深深劃著，一直劃到土墻盡頭，一直到那士兵消失在原野上。

后來士兵犧牲了，這女孩子每天都到村口去看土墻上被她的指甲劃出的那道深痕，土墻上那條長長的劃痕便是她的初戀。半個多世紀過去，年過80歲的女作家告訴我，即使在今天，每當想起初戀，她的大拇指仍然會升騰起一種灼熱。

我記住了那灼熱的大拇指，那是獨屬于這個女作家的簡樸而誠實的愛。而這樣一種隱忍的純情，我相信不同民族的聽眾都能夠理解，這是人類的心靈能夠共同感受到的東西。

當我在書桌前坐下拿起筆，有時會莫名其妙地想起這位作家的初戀故事。

半夏摘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