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G - 夏 寒
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水泥房的頂板,這個巨大的棺槨蓋子。這時才想起,昨晚是我自己高高興興、舒舒服服地裝進這里。
起身,我在碳氫化合物、氮氧化合物、一氧化碳、二氧化硫、含鉛化合物、苯丙芘及固體顆粒物(汽車排放的廢氣)混合的城市空氣中奔跑。
我同一大群拼命奔跑的行影們一起,在水泥筑成的城市中穿行著、超越著,似乎在比拼看誰先到達自己的終點。
當我在高層寫字樓中撫窗,俯瞰和環(huán)視這遍地林立的大樓,唯有暈眩。
遠遠近近、高高矮矮、新新舊舊的建筑參差不齊,一片渾濁和蒙 。
高的是有錢的,新的是才來的,低矮殘舊的是一片記憶陷落的惶恐。
心隨臀坐,玩命不玩世!是玩磨著日子,還是玩磨本命耗磨人生?能做和尚不如禪坐寺院,誦經(jīng)伴佛,為何來此濫竽充數(shù)?
浮躁不安,挖苦心思尋找一個行影對立,玩著你死我活的競技游戲。
對恨,豈能示弱?對愛,豈能舍棄?恨,不敢恨,愛,不敢相愛,豈不如行尸走肉?不如躺于棺槨之中,為何來此濫竽充數(shù)?
舉頭抬眼,曰日為方;低頭垂目,曰地為荒。為者,睹人似物,游戲人性。
其實,都是在浮云上掙扎,一失足成千古恨。
傍晚,行影又伴“碳硫物”而歸。
到了夜晚,我又自覺自愿地、高高興興地把自己放進了舒舒服服的棺槨里。
已是很久、很久了。雖已經(jīng)習慣了在建造的世境中度生,但靈魂更想改變,更想回到大自然,還原一個真實的自己。
沐浴森林氣息,沐浴陽光溫暖,沐浴無根水的沖刷,讓花草芬芳灌洗心靈,讓浩潔一夜月光飽飲凈身,過著那奢侈的生活。
夜暮,佇立窗前,靜靜地遙望天空,一朵朵飄浮的云,片片掛在暮色中,在微風吹拂下不斷的變化——霞金,散布;奔馳,駿馬;嫦娥,絕媚;云椅,逍遙……
一陣風來,它們都在茫茫的天空中尋找自己的歸宿。
天空上什么也沒有,只有浮云。
我渴望,有那么一片,哪怕是一絲絲漂浮的白云。它們總帶著飄逸的姿態(tài),誰也不愿停下自己的腳步。
我想,這也正是浮云的理想,在天空中忙碌著尋找自己的希望、自己的家、自己的目標和幸福。
我們不就正相似它們嗎?不斷地在人生的旅途中帶著理想不棄不舍地尋找著,尋找著自己的理想、平常的生活和自己的幸福。
黑和白的影子在灰色中分裂,黑和白的影子隱蔽在灰色中?;疑诤诎字g,分不清黑白,只見灰灰暗暗。
黑白影子在灰色中瞬間顯現(xiàn)——黑和白?;沂呛谂c白的過渡階段,灰是黑與白的影子,是黑與白中的混蛋。
混蛋的灰,慫恿著黑色繁殖,孕育了白色重生。白色總眷念放縱的宇宙空間,黑色卻戀念任意的天上人間。
不論白在宇宙還是黑在天上,透過陽光的照映都是灰色的影子。我在灰調(diào)的過渡色中收獲黑與白的影子。
先來幻想一下:2030年的某天,你起床,在家中戴上一套VR裝備,和大洋洲的客戶開會。兩小時后會議結(jié)束,你搭乘無人駕駛車輛,到隔壁城市和朋友午餐。午餐你點了一份用牛的干細胞培育出的人工牛排。晚間運動,你選擇了以海島為背景,慢跑在沙灘和夕陽的虛擬現(xiàn)實中。
無邊的云,是晚上的夜影。
夜晚的路,直達天空的大門,現(xiàn)在還關著的,云層上卻有一扇為你開著的窗。
趁夜晚在天空的大門外剝下面具,對著蒼天的鏡子,看看自己丑陋的嘴臉,心卻倍感無奈,郁悶。
太多太多的日子太累。競決,心狠手辣;欲望,不擇手段;白夜,扮鬼做人;上下,兩面三刀,左右,相象逢場………迷失自己的時候總在黑夜之中,常在夜影噩夢之中。
夜影漸近漸遠,疲憊的袍襟在夜影中穿行、旋移。夜影涂滿嘴臉,我聽到了自己發(fā)出的嚎叫。
很多很多的東西失去了。真想打開夜晚天空的大門,讓太陽的光芒早點照亮,找回一點點兒時的天空,把剝下面具從云層開著的窗戶拋向黑夜中。
夢走人游。
我躺倒在飄蕩的亡靈中,有人掀開蓋在死人堆里活體上的裹尸布。
我突然感受到眼皮外有道光芒,還有帶著五彩的光環(huán),閃耀著閃爍著。似乎我又可以立起來行逸在尸體與活人之間。
柔軟的手掀開蓋在我身上的裹尸布,我的全身裸露在他們眼前。
左耳,貫入陰沉的男性問話:這臺機器各部件還全嗎?
右耳,飄進甜蜜的女性聲音:零件完全是湊合,各部位都是別人的,四肢胳臂都不匹配;他的臀部有一個搖控器,指揮著頭部;心也只是個殼,心也不知用在誰的身上了;再看他這個,再也起不來了。
我感到下陰被人動了一動,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聲地嘶叫著:只有這是我的,請別動!但誰也沒聽到似的。
右耳,飄進甜蜜的女性聲音:看這頭發(fā)里含有苯二胺,生前常染發(fā),死亡驗證中應寫上“疑似自殺”。
左耳,又貫入陰沉的男性話聲:生前純屬行尸,沒有靈魂的軀殼。
夜茫蒼天,星月曠世。
我赤身裸體坐在窗臺,舉頭瞻望星月斗轉(zhuǎn),浮云飄移;平視夜半樹葉兒卷曲小草彎腰;低頭見夜貓躁動聞其長嘶。
看著、望著、聽著,心靈感受靜曠愉悅;身體卻感到瞬間的顫抖一閃而過,身不由己發(fā)覺自己赤身的裸體,不!是靈魂懸浮在一個黑暗的維度中,見到身體,不!那只是軀殼,還坐在那敞開的窗臺上。
我在寧靜的夜空中,融入靈空與萬物之中,一種從未有的舒服感覺將我包圍。
這不是躲避痛苦的選擇,是被接受自然的親密,讓靈魂穿過時間的隧道,飄逸到遙遠的、靜謐的遠古世紀。
如果躺在大地的腹面,能聽到胎兒般的嬉笑聲,喚醒我的靈魂去靜靜傾聽,破譯出來那愛情結(jié)果的呼喚,驅(qū)使我不暇思索就去擁抱親愛的她。
我再不想回到那六面水泥板的棺槨。
從上下左右的水泥板里傳來陰陽交歡的嘶叫、幽夜情話和雜亂的鼾聲,騷擾了靜謐的夜晚。我想大聲制止,然而卻無法叫喊,夢的雙手卡住了我的脖子。
閉上眼睛,六面水泥板突然消失,身在萬千事態(tài)中夢游,任隨夢牽扯著我的靈魂,仿佛置身于夢的玩偶。
當我赤身裸體的意識醒來,才想到這是黑暗中的呻吟。
讓我的軀殼去承受那般呻吟,放飛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