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條鮮活的生命,丟在了黑暗幽深的礦井之中。而奪去他們性命的,是一群來自云南大山深處古寨中的村民。這些為了金錢而頻頻殺人的村民,究竟生活在怎樣的環(huán)境之中?而他們的家庭又會給予他們什么樣的成長經歷?
來自云南省巧家縣的13名犯罪分子,兩年來在全國各地殺害至少9人。他們誘騙智障人員,將其帶到礦上打工,然后伺機殺害偽造成礦難,再找人冒充其家屬,向礦主索要巨額賠償金。最終,主犯蔣興國等8人被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其中一人被判死緩)(見《記者觀察》2011年9月上半月刊)。
村民們談“青山寨”色變
從主犯蔣興國的落腳地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西昌市出發(fā),大巴車在盤山公路間繞行近6個小時,才能抵達云南省巧家縣城。而這里,離蔣興國的老家東坪鄉(xiāng)還有50多公里,一天只有一班車。而這班只能乘坐7人的面包車,從早上出發(fā),需要翻過幾座海拔2000多米的高山,要到傍晚才能抵達目的地。
8月13日晚,記者一路輾轉終于到達東坪鄉(xiāng)政府所在地。第二天一大早,記者租了輛摩托車在盤山公路間繞行近4個小時,方才抵達楊柳村村委。村委會主任楊貴才在聽明記者來意后,很詳細地看了一遍記者帶去的判決書。在這份由山西省晉中市中級人民法院7月29日下達的判決書中,13名案犯中有8人被判處死刑,一人緩期兩年執(zhí)行,另外幾名兇手分獲15年、12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楊貴才稱,這些人大部分是他們村人,只有少數(shù)幾個是與楊柳村一山之隔的茂租鄉(xiāng)人,“但也都是他們的親戚,不是舅就是老表,沒一個外人,但他們住在上面青山寨上,離楊柳村還有差不多3個小時的路程,全是懸崖峭壁,進山出山只有一條路,只能步行,”楊貴才說他當了十多年村主任了,“也只上去過兩三次。”
雖然同在一個村,但楊貴才卻對這些犯案人的底細并不十分了解,“他們寨子前些年以種大煙為生,白天夜里都有人在路口放哨,下邊村里娃子們放牛放羊都繞著寨子走,就連電費也是他們自己下來交,沒人敢上去收?!?br/> “他們說的話我們又聽不懂,腰里還經常別著刀,動不動就砍砍殺殺的,我們村嚇??摁[的小孩子時經常會說‘再哭,再哭就把你送青山寨去’?!痹跅盍瀹斶^多年村干部的陳發(fā)有說。
楊柳村共有853戶,3872口人,占地面積卻有10多平方公里,轄區(qū)內的彝、漢等8個民族散居在回龍溝、八寶洞、青山寨等海拔2000多米的高山中,“別看我們是一個村,卻分了24個社,管理難度相當大,”楊貴才撓著頭說,“特別是青山寨,這些年沒少見外省來的公安民警上去抓人,前幾年是販毒,這幾年是殺人?!?br/> 蔣興國身上綁了三個炸藥包
賀如成是土生土長的東坪鄉(xiāng)人,他在東坪派出所做民警已經好多年了,談起上青山寨抓人的經歷,他一連用了幾個“好兇喲”。
2009年7月,山西警方發(fā)函過來,要派出所配合協(xié)查蔣興國等人在山西靈石煤礦殺人騙賠案。當時派出所十幾名民警趁天還沒亮趕往青山寨,將正在家中睡覺的蔣興國堵在屋中,但還沒等民警實施抓捕,蔣興國解開綁在身上的三個炸藥包,并點燃一個扔向民警,幸虧民警躲避及時,才沒有人受傷,隨后蔣興國又相繼點燃兩個炸藥包扔向民警后趁亂逃竄,“他家有地道,還有惡狗,我們不敢輕易下去?!辟R如成至今仍對那次抓捕記憶猶新。
又過了兩個月,膽大妄為的蔣興國再次潛回青山寨。這一次,山西警方與巧家縣公安局刑警大隊聯(lián)合上山實施抓捕,“這次帶了4支沖鋒槍,兩把手槍?!辟R如成回憶說。
這次抓捕出奇的順利,原因是當天寨子上有人辦酒席,喝醉酒的蔣興國睡一夜仍沒酒醒,“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槍就抵頭上了,過后又在他家搜出6個炸藥包。”今年8月初,山西靈石縣公安局一名辦案民警在接受記者采訪時這樣說。
而青山寨還發(fā)生過多起襲警事件。前些年一名女民警在上山辦案時被飛石打掉了鼻子,“流了好多血,差一點要命,”東坪派出所一名民警介紹說,“當時是上去抓販毒人員,但上青山寨只有一條路,而這條路又大多在懸崖邊上,當時就有好多村民躲在巨石后或樹林里往路上扔飛石,想躲都躲不及,沒砸死人就算不錯了?!?br/> 當?shù)鼐饺缃袢詿o法統(tǒng)計出整個青山寨被抓捕的案犯究竟有多少個,“總共就11戶人家,這一次就抓走了5個殺人兇犯,而如今仍在服刑的青山寨人,也有10名左右,在逃的還有多名,但他們白天不敢出現(xiàn),晚上也是住在山洞里,那里到處都是山洞,現(xiàn)在寨子上基本見不到成年男子了。”賀如成說。
突然暴富的青山寨人
不知從何時開始,住在東坪鄉(xiāng)的村民們發(fā)現(xiàn),從青山寨下來的年輕人開始變得講究起來,不僅衣著光鮮,而且花錢也大手大腳,再沒人敢跟他們賭錢了,“輸贏都是成千上萬,連眼都不眨一下?!弊≡诮诌呄矚g賭錢的村民馬鞍新說。
而另一名李姓村民也稱,他在2008年春節(jié)前曾經有一次與蔣興國賭錢時,親眼見他從口袋內一下子掏出4部手機,都是新款的,當時還以為他在外做手機生意,但后來才知道他在煤礦上做生意,4部手機都是自己用的,“一會兒用這個打,一會兒用那個打,很是氣派?!边@位村民說。
在街上專門用摩托車載客的年輕人張青說,僅在2008年春節(jié)期間,他就往青山寨上跑了四趟,全是替寨子上的年輕人拉東西的,有時是新被褥,有時是家電,“有一次我與蔣興高差點打起來,他喝了點酒,講好50元錢把他新買的兩個音響運到山頂,但他為了顯擺,非要給我100元,還罵罵咧咧,我當時就火了,你再有錢是你的,憑啥亂罵人?”
在鄉(xiāng)政府旁邊開飯館的老板娘也記得很清楚,2008年春節(jié)前后,青山寨的年輕人下來喝酒的特別多,有時一擺就是幾桌子,見誰都喊著過來喝,喝醉了就住賓館。還總是嫌街上的賓館檔次低,“聽說是在煤礦上打工發(fā)了財,過完年又都出門走了?!崩习迥镎f。
冒險進入青山寨
村主任不敢陪記者上青山寨,而其他楊柳村的村民更沒有愿意的。幾經努力,記者做通了在東坪街上賣肉的兩名屠戶的工作,他們正好想上寨子上看看“有沒有豬要賣”。
8月15日一大早,兩名屠戶與記者分頭騎摩托車兩個多小時,抵達一個名叫八寶洞的山頂,遠遠的從這個高山之巔可隱約看到散布在懸崖間的青山寨。
從八寶洞往青山寨,只有一條羊腸小道,最窄處僅供一人側身從兩塊巨石間擠過,最陡處幾乎垂直,需拉著路邊雜草方可下去,而小道邊卻是深不見底的深澗。
不足10公里的路程,卻整整攀爬了近3個小時。還沒等進入寨子,一匹棗紅馬飛馳而至,騎馬少年看了看一行人,轉瞬又消失在巨石間,“這是來探信兒的,手機信號不好,他們還是靠馬傳遞消息,你聽,那孩子用彝語沖寨子里喊呢?!币幻缿粽f。
果然沒過多久,幾名身穿白色羊毛氈褂子的老年男人和一名架著雙拐的殘疾人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沖著相熟的兩名屠戶用漢語打著招呼。
得知屠戶要買他們的豬,寨子里的人很是熱情,但買好的豬如何弄出山去,這是個難題,“不行在這兒宰了,用馬把肉馱出山去?!闭永锏娜顺鲋饕狻3赡耆巳渴俏拿?br/> 青山寨共有11戶人家,全是彝族,其中蔣姓6戶,秦姓5戶,至于全寨究竟有多少口人,至今仍是個謎,“沒人上來普查過,一家都是好幾個娃娃,我們又不識字,誰知道全村有多少口人?!彪p腿殘疾架著雙拐在山間放羊的杜克文說。
杜克文是蔣興國的叔叔,蔣的父親名叫杜克銀。之所以姓杜,是因為不識字,把姓弄錯了,“后來與四川那邊兒的親戚聯(lián)系上后,才知道我們其實是姓蔣的,”杜克銀笑著說,“所以我們弟兄6個的娃娃從這一輩開始改姓蔣了?!?br/> 59歲的杜克銀剛從山西靈石回來,他沒有把3個兒子判刑的事兒告訴寨子上的人,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大兒子蔣興銀判了12年,二兒子蔣興國和小兒子蔣興高全部是死刑,他們的罪名是“殺人”。
杜克銀曾當過青山社社長多年,對于青山寨的情況了如指掌。他告訴記者說,全寨子11戶人家人均只有2畝山地,只能種些洋芋和苞谷,收成好時,洋芋一年能收1000多公斤,而苞谷則能收500公斤左右,地里收的這些只夠吃半年多一點,剩下的幾個月就得想辦法從山下買米背回來吃,“苦呀,”杜克銀搖著頭嘆息道,“我們寨子上的人全年一天只吃兩頓飯,為的就是省糧食?!?br/> 而寨子上的經濟來源,主要靠養(yǎng)牛和放羊,但這一年一家也只能收入一兩千元錢,根本不夠買糧食吃,而豬和雞則一直是自給自足,沒人上來買?!百I了也弄不出去呀?!眱擅缿舨逶捳f。
由于窮,再加上離學校遠,全村15歲以上的人只有蔣興國上過一年一年級,其余全部是文盲,“是我送他去楊柳村的小學上的,早上老早起來帶著干糧走,到學校就快該下學了,剛吃過午飯就又該回來了,晚了就到不了家了,所以他那一年也沒學啥東西,連他自己的名字也寫不好。”杜克銀回憶二兒子蔣興國上學時的情景這樣說。
一家出了三個殺人犯
杜克銀的二兒子蔣興國是家中多年的當家人。因為老大蔣興銀遲遲找不到媳婦,所以能干的老二蔣興國便捷足先登,成為家中第一個娶親的人。結婚后的蔣興國不久便離開村寨到外地打工,他還學會了開車,并拿到了駕照。
有了些錢后的蔣興國開始在西昌等地租房居住,而妻子及兩個先后出生的孩子則依然留在青山寨。
沒過多久,哥哥蔣興銀與弟弟蔣興高也跟隨蔣興國外出打工,很快,蔣家三兄弟便成為青山寨上最能干,也最富有的人。他們家也隨之成為寨子上唯一一家用水泥替代泥土建房的,而更令村民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們家還建有地下室和水泥平臺,室內的家具也都是最時興的樣式,電視機也是全寨子最大的,杜克銀甚至還買回了粉碎機和飼料機,這也成為寨子上到目前為止最昂貴的現(xiàn)代化設備。
有錢后的蔣興銀很快與舅舅家的女兒結婚,而婚后不久,舅舅李振國便也跟著幾個外甥外出打工,并也很快擺脫貧困。后據警方查證,李振國及其妻子劉志春多次冒充死者家屬到煤礦領錢。
蔣家三兄弟中最小的蔣興高16歲便跟著兩個哥哥外出打工。山西警方負責辦理此案的民警稱,“別看他只有十幾歲,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兒,經他手在井下殺死的人就有4個,一棍下去斃命,根本不用下第二次手。”但就是這個今年才滿19歲的少年,在青山寨上還有一個16歲的老婆,而他的兒子今年也已3歲。蔣興高的老婆也是表舅家的女兒。在青山寨上,近親結婚十分普遍,而十三四歲即結婚生子更是家常便飯。
寨上有了小學生
青山寨人把孩子們不上學歸結為兩方面的原因,一是離學校遠,二是家里太窮,“吃還吃不飽,哪有錢去上學?!倍趴算y說。
但自從3個兒子先后被抓,出過幾趟遠門的杜克銀思想開始轉變,他認為自己3個兒子殺人騙錢完全是“沒文化”造成的,“掙不到錢,就開始走歪路了。”
從去年開始,杜克銀讓老大媳婦在東坪鄉(xiāng)租了間民房,專門為自己13歲的小女兒蔣新翠做飯,“她今年上3年級,是我們寨子上目前學歷最高的?!倍趴算y自豪地說。
今年開學后,蔣興國的大兒子也該入學了,杜克銀已經做通了二兒媳的工作,讓她也下山租房供孩子上學,“不能學他爹!”杜克銀態(tài)度很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