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熟悉的煤(組詩)

　　我不怕黑
　　
　　巷道的拐彎處
　　是所有視線到達不了的地方
　　它在實實在在的黑暗里
　　僅能容下我的呼吸
　　頭上的礦燈配合著營造情境
　　在一個拐點上及時熄滅
　　我仿佛進入一塊完整的煤
　　到處都是熟悉的黑
　　像我小時候的某個夜晚
　　父親一次又一次走進深夜
　　把瘦弱的背影留給黑暗
　　留給我深深的恐懼
　　我眼巴巴地望著墻上
　　父親用血和汗掙來的幾張舊獎狀
　　仿佛看見一身藍布衫
　　跟在他的后面
　　漸漸消失在大巷的盡頭
　　現(xiàn)在．每到巷道的這個拐彎處
　　就能看到那件藍布衣服
　　就能看到父親眼神閃爍著
　　強烈的光芒．它們照亮我
　　使我再也不害怕任何黑
　　
　　一雙42碼腳印
　　
　　一雙腳印清晰地呈在面前
　　這是我在掌子面攉煤時的意外發(fā)現(xiàn)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來歷不明的腳印
　　催眠般讓我目不轉(zhuǎn)睛
　　我心懷虔誠
　　抖落腳上的煤屑粉
　　把自己的兩只腳放上去
　　軟軟、細碎的感覺
　　像某種默契
　　讓我舍不得拿掉
　　踩得時間久了
　　我身上許多煤瘢
　　開始發(fā)痛
　　痛得讓我想起我的父親
　　一個穿著42碼黑膠鞋的采煤人
　　曾把生命留在了這里
　　
　　井巷人
　　
　　最深的地方是黑暗的邊緣
　　一雙大手抱著風鎬
　　將汗水一點點滲入火熱的巖層
　　用簡單而又真實的想法
　　與眼前陌生的面孔暗暗叫勁
　　熱騰騰的氣息
　　被沾滿汗水的窯衣
　　緊緊圍裹。頭頂上微弱的光
　　可以點燃熬紅的目光
　　照亮前方永不停歇的深夜
　　巖漿的粉末、砼料的殘屑
　　涂掛在井巷人的臉膛
　　質(zhì)樸得沒有了表情
　　形成一張另類的臉
　　當他抽出身來
　　內(nèi)心卻被親人的溫馨與牽掛
　　輕輕灼紅
　　隨同轟鳴的掘炮聲
　　井巷人的心房不斷搖曳
　　像山巖上五月的石榴花
　　一個接一個的怒放
　　
　　山巖上的對面
　　是頂板上的裂隙
　　一不小心
　　就是六月的天
　　
　　一團火
　　
　　沒有光亮
　　誰也看不見誰
　　有了光亮
　　那是一團火在移動
　　這團火每移動一下身影
　　身后的光團就被黑暗所擠壓
　　前進一步擠壓一步
　　
　　在一個穿越不完的深夜
　　冰冷的巖墻、低矮的頂棚
　　彌漫的混凝土氣息
　　都能遮擋一團火的前行
　　采煤人的心里
　　可以藏起他所有的心事
　　卻藏不住一團火．高高在上
　　
　　挖煤的男人
　　
　　早已記不清
　　搬了多少塊笆片、多少根支柱
　　他只記得
　　今天割了九刀煤
　　人還站著
　　手臂卻抬不起來
　　深陷下去的眼眶
　　卻如塌陷區(qū)一樣低平
　　臉上的汗水早已與煤粉
　　形成厚厚的油彩
　　像是一場京戲到了最后的表演
　　布滿血絲的眼神
　　還在黝黑的巷道奔跑
　　對于這一切
　　采煤的男人
　　不需要太多的安慰
　　只想把重重的身軀
　　靠在煤壁上歇一歇
　　哪怕是一分一秒
　　喘出的那口氣還是幸福的
　　
　　一塊熟悉的煤
　　
　　今年冬天．我和家人
　　圍坐在小火爐前
　　搓著各自暖和的手
　　看著已經(jīng)旺盛的火苗
　　順著火苗．我就看到了正在燃燒的
　　這些煤．是這樣的眼熟
　　也許就是我用手鎬
　　挖出的煤
　　此時它離我
　　只有咫尺的距離
　　就像一些老朋友
　　突然見了面
　　拋掉世故和冷漠
　　一句話兩句話
　　就把黑暗的內(nèi)心
　　照得通亮通亮
　　
　　作者檔案：
　　葉坤：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迄今已在《詩歌月刊》《陽光》發(fā)表散文、詩歌作品多篇。曾獲《詩歌月刊》“桃園杯”全國詩歌大賽三等獎、第六屆“滕王閣杯”全國文學藝術(shù)作品大獎賽優(yōu)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