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軍旅作家中,提起苗長水,大家給他的定位總是一位頗具浪漫主義氣質的作家,在描寫腥風血雨、金戈鐵馬的的軍旅作品中,他總是帶著那么一點清新和飄逸,綿柔細膩、平和沖淡地去挖掘戰(zhàn)爭歲月背后的意蘊,這種清新和飄逸中又夾雜著歷史的凝滯感和厚重感,縱觀早期的《犁越芳冢》、《冬天與夏天的區(qū)別》、《非凡的大姨》等,近時期的《超越攻擊》、《北線大突擊》、《解放的日子》、《忠誠的個性》,我們從中能體驗到一個作家是怎樣在社會急劇轉型的大背景下,擔當起人文精神重鑄的責任,感受到作家因時代變遷而激起的追問、奮斗和反思的精神訴求,也能感受到他水一般的情懷。
一
苗長水出生于文學之家, 他的父親——著名詩人苗得雨先生, 其實對他的文學濡染并不多。苗長水1970年入伍后,到某師高炮連當了一名普通的戰(zhàn)士,當時父親正在“五七干?!眲趧痈脑?。父親沒有刻意要求他走文學道路,只是經(jīng)常鼓勵他寫點東西。身逢“文革”動亂的苗長水并沒有多少機會讀書。當兵后學《毛選》也可以得到潛在文學熏陶,后來慢慢能看到的一點文學作品《牛虻》、《紅與黑》等。在連隊中,他也曾利用業(yè)余時間試著進行“創(chuàng)作”, 多是稚嫩的模仿。1973年,苗長水調到師報道組, 也有機會讀到一些“違禁”名著,他看了梅里美的《嘉爾曼》、《高龍巴》兩個中篇小說,驚嘆世界上還有這么好看的作品。梅里美的創(chuàng)作手法是現(xiàn)實主義的,卻極富浪漫主義色彩,冷靜的表面下隱藏著熾熱的激情。 “文革”結束,世界經(jīng)典名著陸續(xù)出版,可以閱讀的東西越來越多,契科之夫小說的幽默語言風格對苗長水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這一時期,他除了寫新聞報道和為師宣傳隊創(chuàng)作節(jié)目,還創(chuàng)作發(fā)表了一些反映部隊生活的詩歌、散文。1979年,他調入軍區(qū)前衛(wèi)報社當編輯。在報社里,他的文字功底得到了扎實鍛煉。
1984年,苗長水考入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第一期。在這里,苗長水得以接觸從剛剛打開的窗口涌入的世界先鋒文學潮流。 據(jù)朱向前在評論中寫道:“……1986年初秋——我們都畢業(yè)——他回濟南編報我留系里執(zhí)教的某一天,順手翻開新到的第8期《解放軍文藝》,赫然有一篇署名苗長水的中篇小說《季節(jié)橋》,心中不由得一驚:噢,長水竟然發(fā)表中篇小說了。就隨意瀏覽起來,看了不到一頁吧,心里便說‘有了’。一口氣讀完之后,更隱約覺著:苗長水要‘來了’?!?br/> 八十年代的文壇可謂經(jīng)歷了眾波文學思潮的洗禮, 文壇如花壇般姹紫嫣紅,能夠標新立異確實不易。但這個時候苗長水卻在不溫不火地淺吟低唱著自己的“沂蒙山小調”,而且能在新時期小說的多元化局面中獨樹一幟。 苗長水把筆觸伸向了家鄉(xiāng)——那片積淀著紅色激情和深厚文化傳統(tǒng)的熱土。他的老家在沂蒙,但他的成長又不在那里,所以從實質上講他的寫作更多的是一種童年記憶。這里面夾雜著很多親情的東西,1980年,他隨父母回老家看望病重的祖母。那是“文革”后他第一次回家鄉(xiāng),重拾幼年的點滴記憶,那些熟悉的場景與家族的歷史結合起來,便醞釀出天然的情愫。這為他以后敘事話語風格的形成和個人立場的確定,都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二
如果說《季節(jié)橋》 中還運用了魔幻、夸張、變形等手法, 被裹挾在一九八六年的先鋒浪潮里,也許它只是微動的漣漪。
1987年4月,苗長水在《解放軍文藝》上發(fā)表了中篇小說《冬天與夏天的區(qū)別》,同期被《小說選刊》轉載,其主編、著名作家李國文配發(fā)評論,繼而被《新華文摘》、《文藝報》等報刊轉載選載。 《冬天與夏天的區(qū)別》用嶄新的文學語言和獨特的文學視角,講述了一個發(fā)生在戰(zhàn)爭年代的沂蒙山區(qū)的故事,題材仍然是戰(zhàn)爭題材,人物也只是普通的沂蒙鄉(xiāng)親,但清純溫馨的感覺讓人過目難忘, 從此苗長水也邁著堅實的步伐在當代文壇上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隨后,他又發(fā)表了沂蒙革命戰(zhàn)爭和部隊現(xiàn)實生活題材中篇小說《染坊之子》、《犁越芳?!?、《戰(zhàn)后紀事》、《非凡的大姨》、《御花園》等,引起文壇關注,稱其為“浮躁中的一股清風,紅蝗中的一片綠地”、“久違了的風雨故人來”、“以獨到的視角和敘述方式,重新抒寫的革命歷史,開辟了一片屬于他自己的領地”。雷達在《傳統(tǒng)的創(chuàng)化》中說:“他的創(chuàng)作是當前文學中的一個奇跡,一個幾乎不可能出現(xiàn)的奇跡。他居然在對于當前讀者已經(jīng)普遍喪失吸引力的題材、人物和情節(jié)模式中,在一片舊的土壤上,營造出蔥綠的、生機盎然的審美新地,發(fā)現(xiàn)了我們已經(jīng)非常熟悉且已失卻興趣的人物身上新的精神底蘊。他的作品使我們想起一大批熟悉的作家和作品的名字,但在他的筆下,不是使我們與之疏遠了,而是親近了,不是無動于衷,而是回腸蕩氣。”(《文學評論》1990.2)朱向前在《晴空和新雷》中也說道:“無論怎樣的表達方式,它們都升華為一種民族的精神與心氣。而這種精神與心氣已深植于高高沂蒙山上和清清的汶水河邊,她的肉體可以消亡,但她身上所蘊藏和煥發(fā)出現(xiàn)的人性力量與光彩卻是永遠不滅的?!保ā度嗣袢請蟆?991.1.3)
創(chuàng)作沂蒙山系列作品時,父親母親對他的幫助成為重要部分?!拔腋改改抢镉泻芏?關于沂蒙山的)別人沒有的素材。”苗長水把這些從父母家族那里獲取的、源于長期生活積累的素材融入到作品中,不僅極大提升了作品的真實性,更使作品充滿驚人的親情與鄉(xiāng)土氣息。 在“沂蒙革命歷史”小說中,苗長水筆下的人物很少聲名顯赫的英雄,大都是些平凡的人物 。他曾經(jīng)說過:“家鄉(xiāng)的人們都曾經(jīng)不可避免地加入到偉大的歷史事件中去,但他們是這偉大過程中的蕓蕓眾生,或者說他們像歷史大道上的無數(shù)車前子菜、狗尾巴草一樣。戰(zhàn)爭、歷史以及種種不可戰(zhàn)勝的命運力量的滾滾車輪,把它們碾軋了,甚至于把它們的葉子碾得稀碎,但它們永遠還是那么倔強地生長著,秋天枯了,春天又綠了,生命的不朽之歌與壯烈旅程只銘刻在它們自己的靈魂之中?!痹诿玳L水的沂蒙文學世界里,比歷史和革命更為恒遠的是人性,而比人性更為恒遠的正是這生生不息的偉大生命。
在談到“沂蒙系列”的作品時,苗長水常說自己寫的東西不能給家鄉(xiāng)帶來什么變化,這時常讓他心有戚戚 。紅色文學同樣應該是帶著強烈的人文觀照和悲憫情懷的。這是不是苗長水暫時選擇遠離了那片精神家園的原因,不得而知。似乎苗長水得到了文壇的認同,卻被自己否認了。 進入20世紀之末,他漸漸從沂蒙走出來,把目光轉向軍人自身。
三
經(jīng)過多年的準備與揉搓之后,苗長水于2006年推出了現(xiàn)實軍旅題材長篇小說《超越攻擊》,這是一部花費了近五年時間,長達70萬字的小說。從《超越攻擊》開始,苗長水的目光不再僅僅有詩意的柔和, 現(xiàn)實主義的犀利視角和對當代軍旅生活的細微洞察,形成了他在已有性格下的新的文風。刨除了一貫包裹在軍旅文學外層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外衣,他開始冷靜地梳理和平時期軍隊內部矛盾和價值觀念的更迭,以直面現(xiàn)實的勇氣闡釋了新時代英雄主義的內涵。無論大家對苗長水的改變帶有怎樣的不適應或者不滿足,《超越攻擊》帶著強烈的時代感和濃郁的生活氣息問世,為“當代文學現(xiàn)場”建構了一個良好范例。
苗長水認為, 小說的至高境界就是在細節(jié)的層面上構建起堅不可摧的真實感和物質感,成功的小說就是由這樣的細節(jié)一點點堆砌起來,哪怕一個不真實的細節(jié)就可以瓦解整個作品。 在當下作家很難達到的深入體驗中,他感覺官兵們的歌聲和番號、隊列的整齊劃一、官兵的喜怒哀樂,這些本真的存在都不是純屬完美的語言所能表達清楚、描繪準確的。所以他總是寫了改,改了寫,直至作品出版后,他還總覺得不盡完美,留有遺憾。
四
2008年5月13日,苗長水在四川汶川大地震發(fā)生后第二天,跟隨濟南軍區(qū)部隊遠程機動抵達災區(qū),參加抗震救災行動。 從跟隨部隊踏上征途開始,他就留心隨手記錄著每一個別人并不留意的細節(jié),在眾多的抗震救災題材的作品中,他寫下了唯一一本日記體報告文學。
苗長水是擅長描寫細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