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俄戰(zhàn)爭小說的宗教情懷

　　俄羅斯民族國家的歷史，也就是千年左右，俄羅斯文學的歷史，17世紀之前還不成氣候。可是，19世紀至今的俄羅斯文學，卻始終稱雄世界文壇，小說作品所揭示的人性深度和生活廣度，令人驚嘆。蘇聯(lián)時期的俄羅斯小說，雖然受意識形態(tài)左右，然而，許多官方認可的作品，卻沒有成為圖解政策的宣傳材料。與主旋律對立的作品，也沒有淪為控訴強權(quán)的爭吵。多數(shù)前蘇聯(lián)作家，精神深處似乎擁有一股強大的引力，使他們堅持作家的道德底線，固守“人學”領(lǐng)地，發(fā)現(xiàn)、挖掘、謳歌人性的高貴與崇高。論及俄羅斯的文學傳統(tǒng)，最早只能追溯到12世紀的史詩《伊戈爾遠征記》，“黃金”和“白銀”時期的俄羅斯文學，比起我們的唐詩宋詞年輕得多。那么，是什么精神財富給了俄羅斯作家如此堅韌的力量？
　　我認為，這是源于俄羅斯作家的宗教情懷。東正教是俄國的國教。正如俄羅斯民族國家的歷史談不上悠久一樣，東正教成為俄羅斯的國教，也無法與西方相比?？墒牵?5世紀之后，俄羅斯民族就自認為成了“正統(tǒng)”基督教的傳人。盡管正統(tǒng)，俄國教會的神職人員，在宗教哲學上卻沒有突出貢獻，是作家承擔了這一使命。按照別爾嘉耶夫的說法，陀思妥耶夫斯基通過他的小說，完成了對人的發(fā)現(xiàn)，以他為開端，俄羅斯開始了人的心靈史探究。這種新的視角，把人作為矛盾的、悲慘的、不幸的、喜歡受苦的靈性進行審視。在他關(guān)于人的世界中，暴露了生活中最深刻的審美對立。陀思妥耶夫斯基揭示了罪過和良心深處的秘密。他的影響力，盡管僅限于知識界小圈子，卻使那少數(shù)人的心靈由此變得復雜，開啟了拷問靈魂的內(nèi)門。托爾斯泰沒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深刻，卻是宗教精神的宣傳者，影響范圍很大，而且吸引了平民階層。他們都認為生命的終極意義是愛，渴望生命的完美是人的價值取向。這樣，俄羅斯民族心中的東正教，與西羅馬帝國所傳承的天主教，雖然同屬基督教，卻有了區(qū)別。天主教的哲學是經(jīng)院哲學，東正教的哲學是平民的愛的哲學。東正教教徒認為，沒有愛就沒有善。愛不能是抽象的，要愛那些具體的人或事物，只愛抽象理念而不愛具體的人，只能是偽善。陀思妥耶夫斯基通過他筆下的人物之口表示，如果讓他殺死一個無辜的生命，全人類就能永遠過上幸福的生活，他也絕不殺死這個人。這對殺戮零容忍的宗教情懷，與人類最高的普世追求結(jié)合到一起，首先影響了作家，在他們心中形成了穩(wěn)固的“潛規(guī)則”。他們不甘心停留在文學領(lǐng)域，而是超越文學界限，從事革新生活的不懈探索，包括有神的和無神的。別爾嘉耶夫認為：“俄羅斯的無神論是從同情中誕生的，是從對世界的惡、歷史的惡和文化的惡之不能忍受中誕生的?！保▌e爾嘉耶夫：《俄羅斯思想》，三聯(lián)書店，1995年8月1版，88頁）“與權(quán)威相對立不僅有自由，而且還有愛。愛是認識基督教真理的主要源泉?！保ㄍ?，162頁）“基督教不僅有對神的信仰，而且有對人，對有可能揭示人身上神的東西的信仰。神和人之間有可比性，神才能夠?qū)θ擞兴鶈⑹??！保ㄍ希?70頁）這樣，無論有神論還是無神論的作家，都是在“愛”的滋養(yǎng)下成長起來的。他們所關(guān)注的是人，是人間的愛，任何人，包括教會，也沒有左右作家忽視人的尊嚴而抬高抽象理念的權(quán)威。因此，俄羅斯作家與蘇聯(lián)國家機器、與臨時政策始終保持距離，正是這種來自潛意識或無意識的定力，為蘇聯(lián)文學超越意識形態(tài)、最終成為人類遺產(chǎn)做出了貢獻。
　　我想通過介紹三部中篇小說，解讀文學與宗教密不可分的精神機理。這三部小說是：拉甫連尼約夫的《第四十一》，瓦西里耶夫的《這里的黎明靜悄悄》，拉斯普京的《活下去，并要記住》。早在上個世紀80年代，本人出于課堂教學的需要，下功夫?qū)υ骱蜋?quán)威人士的評論進行了細讀，可惜理解的深度沒有超出當時的話語氛圍。今天，走出原先的心理定勢，重讀這些作品，一方面感到“今是而昨非”，一方面為早年解讀的簡單化而遺憾。
　　這三部小說，都是被當時蘇聯(lián)國家文藝政策掌門人認可的“主旋律”作品，作家在主觀上不會有討好西方勢力的考慮?？墒?，在“蘇聯(lián)”成為一個歷史名詞的今天，這些作品沉淀為俄國文學史鏈條中不可缺少的一環(huán)，也成為人類的精神財富，對蘇聯(lián)文藝抱有成見的人，無法將其抹去。究其原因，我們不能說是因為題材重要，因為反映二戰(zhàn)的作品，汗牛充棟，這三部作品不是冷門；也不能說在形式上有所創(chuàng)新的作品，因為在表現(xiàn)手法上，三部小說沒有超出19世紀的現(xiàn)實主義。如果說是因為“愛與死”的永恒主題，這一主題誰都知道，并不是只要選擇了這個主題就能通向永恒。
　　拉甫連尼約夫的《第四十一》，講述的是蘇聯(lián)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時期，紅軍女戰(zhàn)士馬柳特卡的一段特殊經(jīng)歷。馬柳特卡是漁夫的獨生女兒，十月革命之后，扔下魚刀參軍。她在葉秀可夫率領(lǐng)的一百多人隊伍中，是一個彈無虛發(fā)的神槍手。最后一次戰(zhàn)斗，葉秀可夫的隊伍只突圍出二十多人，馬柳特卡是唯一的女兵。他們在沙漠中走了多日，吃盡了有限的口糧。這時候，他們遇到一支隊伍，葉秀可夫命令馬柳特卡瞄準軍官開槍。此前，四十發(fā)子彈擊中四十個敵軍的她，第四十一槍卻沒有擊中目標。當然，紅軍最后還是包圍了敵軍，俘虜了軍官。通過證件，得知軍官是白軍頭目鄧尼金的代表，葉秀可夫認為不能處死他，就命令馬柳特卡乘船把這個俘虜送到司令部去。途中，海上起了風暴，馬柳特卡和敵軍中尉被海浪推到一個無人小島上。俘虜昏迷了一個星期，馬柳特卡把他救了過來。她看到了敵軍中尉那雙碧藍色的眼睛，本能地感到這雙眼睛“對女人危險。”在這遠離戰(zhàn)爭的孤島上，沒有渡海船只，兩人只能相依為命。這對男女，已經(jīng)不是紅白兩個軍人之間的敵我關(guān)系，而是共同對付寒冷、孤獨和饑餓的“你我”關(guān)系。盡管馬柳特卡經(jīng)常罵白軍中尉“遭魚瘟的”，卻不是戰(zhàn)場上那種帶著仇恨的怒罵，而像是潑辣女子罵心上人“該死的”那種口氣。在荒島上，一男一女相互取暖，馬柳特卡愛上了中尉，而且愛得毫無保留。作家通過謹慎的抒情文字，把男女之愛表現(xiàn)得如詩如夢。作為讀者，在不知不覺中放松了警惕，忘記了蘇聯(lián)國內(nèi)戰(zhàn)爭中你死我活的大環(huán)境，忽視了他們兩人的特殊身份，同他們一起分享愛情的甜蜜。但是有一天，海面上出現(xiàn)了船只，郭魯奧特羅認出這船是他們方面的，不顧一切地涉水奔去。馬柳特卡大聲叫喊，讓他回來，中尉聽而不聞。馬柳特卡舉起槍，扣動了扳機。中尉中彈倒在海水里，馬柳特卡發(fā)瘋地撲過去，抱起被他擊斃的第四十一個敵軍的尸體，哭喊著：“我的藍眼睛的小傻瓜！”
　　《第四十一》這部小說，早在1928年就由曹靖華先生譯成了中文，魯迅把它列為“好著作”之一，建議出版，因為種種原因，只有少量油印本流行。1937年，良友公司正式出版，1957年，《第四十一》在新中國再版。60年代，小說和根據(jù)小說改編的電影在國內(nèi)遭到批判，被指責為“修正主義的東西”?！兜谒氖弧繁唤榻B到中國，似乎沒有進入大眾視野，80年代讀書熱的時候，也沒有引起普通讀者的關(guān)注。因為劉再復在《性格組合論》一書中拿《第四十一》說事兒，才吸引了讀書界的目光，一時間，談論這部小說成為文壇和學界的時尚。今天，我們沉下心來思考這部小說，感到它的震撼力不僅僅在于反戰(zhàn)，也不在于塑造了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性格，而是把兩個俄羅斯男女還原成能夠相愛的人。在作家的潛意識深處，人類可以不要戰(zhàn)爭，卻不能沒有愛情。沒有戰(zhàn)爭，人類仍然是人類，沒有了愛情，人類就成為“非人”。
　　瓦西里耶夫的《這里的黎明靜悄悄》，1969年發(fā)表于蘇聯(lián)的《青春》雜志，80年代初在我國翻譯出版。這部小說，對我國新時期的小說創(chuàng)作影響甚大，《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西線軼事》都有借鑒這部小說的痕跡。評論界對《這里的黎明靜悄悄》的解讀，有的偏重于戰(zhàn)場上的“以少勝多”，有的偏重于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有的偏重于語言的節(jié)奏美。譯者在談論這部小說的不足時寫到：“作家也為他們的個人遭遇而流露出難以排遣的悲哀，這悲哀恰似一層灰色的云霧，彌漫于整個作品，不免給讀者留下某種抑郁的感覺。”對于那些遠離審美的社會學評價，我認為沒有討論的必要，對于批評作品“不足之處”的話語，我倒是感到挺有意思。因為，譯者的藝術(shù)感覺直抵作品核心，通過作品體會到了作家的悲哀。能夠走到這一步，難能可貴。至于為什么把作家的悲哀情緒作為負面傾向予以批評，我想是受當時大氣候的影響。
　　
　　小說背景是1942年蘇聯(lián)紅軍抗擊法西斯入侵的衛(wèi)國戰(zhàn)爭。一支高射機槍部隊，負責守衛(wèi)一個鐵路會讓站。駐軍營地旁邊，有12戶居民，男人們在戰(zhàn)場上犧牲了，女人寂寞地撐持著家。她們家里有私酒，引得士兵們偷偷摸摸去造訪。瓦斯科夫準尉要求上級給他派一些不喝酒的士兵來，結(jié)果，來了兩個班的女兵。這些女兵天真美麗，活潑調(diào)皮，不好管理。一個女兵偶然發(fā)現(xiàn)樹林中有兩名德軍，瓦斯科夫受命帶著五名女兵去圍追，靠近之后發(fā)現(xiàn)，德寇多達十五六個。于是，準尉與五個女戰(zhàn)士，用不同的方式，與德軍展開了激戰(zhàn)。小說以充滿深情的冷峻之筆，刻畫了五個美麗女兵的死。通過插敘，交代了她們的經(jīng)歷和身世，表現(xiàn)了這些年輕女性的風采。其中，麗達臨死之前，向瓦斯科夫準尉提出“最后的要求”，遵守紀律的準尉狠心地說了一聲“不”，麗達退而求其次，請求準尉吻她一下。準尉“笨拙地俯下身去，拘謹?shù)赜米齑脚隽伺鏊念~頭?！睂⒔?0年前，我在讀到這里時，曾經(jīng)萌動過這樣的想法：四個天使般的姑娘和一個年輕母親，應該享受愛情和親情，應該是被眾多男生追逐的?；?，應該是吟詩唱歌的淑女，應該是集體農(nóng)莊或工廠商店里的一道風景。可是，她們卻死在了戰(zhàn)場上。她們被派到這個車站的任務，并不是圍追那十幾個德軍，而是用高射機槍阻攔敵機對車站的空襲。在靠近了德軍之后，完全可以不與其交火，而把他們悄悄放走，讓前面的守衛(wèi)部隊消滅他們?？墒?，這六個人的部隊，選擇了犧牲。
　　如果說，這五個年輕女性的外在之美，在本該避免的戰(zhàn)斗中毀滅而令人心痛，那么，她們展示自身之美的沖動、渴求浪漫愛情的意愿，則被死亡永遠剝奪。這是她們與生俱來的權(quán)利，是人類有別于其他動物的高貴標志。作家在主觀上也許意在表現(xiàn)英雄主義，可是在客觀上，開鑿出愛的潛流，是俄羅斯東正教對世俗之愛的高揚。
　　《這里的黎明靜悄悄》發(fā)表之后，獲得1975年的國家文藝獎金，拉斯普京沒有宣揚宗教精神的意思，可是，他通過五位美麗女性的犧牲，在客觀上表達了他心底的宗教情懷，使得這部作品既是蘇聯(lián)的，也是俄羅斯的，同時也是全人類的精神財富。而拉斯普京，既是黨的作家，也是民族的作家，更是人類的作家。他在蘇聯(lián)時期，修成了正果，在歷史的長河里，他的宗教情懷對蘇聯(lián)紅色政權(quán)的貢獻，是巨大的。
　　拉斯普京的《活下去，并要記住》，發(fā)表于1974年。那時候，正是中蘇對立達到頂峰的年代。如果這部小說當時作為“內(nèi)部資料”翻譯，所受批判肯定是空前的。因為，拉斯普京對逃兵的同情大于譴責。在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國內(nèi)評論家對這部小說的解讀，仍然帶著庸俗社會學的價值判斷。漓江出版社推出的“白熊叢書”，收錄了《活下去，并要記住》。在這本書的導言中，稱安德烈“在精神上完全墮落了”，納斯焦娜“在人民和祖國面前成了一個包庇逃兵的罪人”，“她用自己的生命和孩子的生命來抵贖自己的罪過?！蔽以诙砹_斯文學史教科書上，看到的是與我們完全不同的評價。阿格諾索夫主編的《20世紀俄羅斯文學》一書認為，拉斯普京在仔細觀察社會矛盾的同時，看到人的精神低下是由社會現(xiàn)實決定的，他對俄羅斯人民的精神純潔抱有充分的信心。他筆下的人物，是社會責任的擔當者，他們對周圍發(fā)生的一切懷有巨大的責任感，無過而負疚，寧愿懲罰自己，也不責怪別人。（符·維·阿格諾索夫：《20世紀俄羅斯文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7月版，520頁）
　　《活下去，并要記住》寫的是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結(jié)束前夕的1945年，逃兵丈夫?qū)е缕拮油逗幼员M的悲劇。小說男主角安德烈·古西科夫，本來在戰(zhàn)場上表現(xiàn)英勇，在沖鋒時從不躲躲閃閃，做好了死在戰(zhàn)場上的精神準備。當戰(zhàn)爭臨近結(jié)束，他受了傷，確認自己不會死亡之后，生出不想再上前線的念頭。他熱愛故鄉(xiāng)的土地，思念親人。他的妻子納斯焦娜，與他結(jié)婚多年不能懷孕，他仍然愛她。在生的渴望和看一眼故鄉(xiāng)土地的情感驅(qū)使下，他潛回自己的家鄉(xiāng)。安德烈知道，當逃兵是罪不可赦的行為，只能在深夜渡河與妻子幽會，平時躲在河中的荒島上，吃生魚，學狼嚎。他的妻子納斯焦娜，為了丈夫，愿意承擔一切。不久，不能懷孕的納斯焦娜懷了身孕，她盼著戰(zhàn)爭結(jié)束，丈夫能夠在人群中公開露面?？墒菓?zhàn)爭結(jié)束了，社會輿論和國家導向都不能容忍逃兵，安德烈只能繼續(xù)隱藏。納斯焦娜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村鄰和公婆質(zhì)問她肚子里是誰的孩子。向來自重的納斯焦娜為了不暴露丈夫，不惜編造謊言，聲稱自己與別人發(fā)生了不正當?shù)年P(guān)系。在當時的精神氛圍里，她不再抱有輿論能夠原諒逃兵的幻想，但是渴望生下肚里的孩子，為丈夫留下一條根。形勢對這對夫妻越來越不利，納斯焦娜仍然苦苦撐著，對鄉(xiāng)親和婆婆罵她“找野男人弄大了肚子”這樣的話，也咬緊牙關(guān)忍著。在給安德烈報信的途中，她被人追蹤得走投無路，投河自盡了。
　　上個世紀90年代之前，我們對外國文學的解讀，忽視和回避了宗教維度，今天，宗教信仰不再是批判對象而是學術(shù)研究對象的時候，正視俄羅斯民族深厚的宗教傳統(tǒng)，是理解集體無意識對創(chuàng)作主體心理規(guī)定性的法門，也是解釋我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缺乏精神深度的途徑。如果缺少了這個維度，不僅對異國作品的解讀是表面的，作家的創(chuàng)作，也只能描繪表層，而不能深入人物的靈魂，更不能以悲天憫人的情懷理解人物。上個世紀的傷痕文學和尋根文學，之所以缺少人性深度，一個根本原因是作家缺少宗教情懷。有些作品，已經(jīng)寫到臨界點，再往前走一步，即能登堂入室?？上В骷以谀莻€地方停了下來，沒能像蘇聯(lián)作家那樣，讓自己民族的文學在國際舞臺上稱雄。
　　在2010年度的高等院校文化素質(zhì)教育教學論壇上，浙江工商大學黨委書記蔣承勇指出，因為馬克思說過“宗教是人民的鴉片”這句話，我們就害怕正面談論宗教，這實際上是一個誤區(qū)。宗教信仰、宗教情懷、宗教狂熱、宗教儀式，不是一碼事，不能混淆。宗教是鴉片，但是我們不能把革命導師所說的精神鴉片與鴉片戰(zhàn)爭的毒品混為一談。宗教的功能是多方面的，它給人類的提升和安慰，對人類精神的延伸，也是不可低估的。我們看到了信教國度產(chǎn)生過宗教狂熱，無神論國度同樣存在宗教狂熱的心理能量，這些能量如果沒能正常釋放，累積到一定程度，只要被人利用，就會造成無窮災害。在互聯(lián)網(wǎng)的時代，與其帶著偏見回避宗教，不如理性地吸收宗教營養(yǎng)，拒絕宗教毒害。
　　這就觸及到一個敏感問題，即社會主義國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如何處理主流意識與宗教的關(guān)系？其實，在任何國度，無論是信奉一神教的國度，還是相信萬物有靈的多神國度，乃至無神論國度，人們都有宗教情懷。作為社會動物的人類，既需要私人空間又害怕孤獨；既自負又自卑。因而渴望神靈保佑和擁有精神家園。在世俗領(lǐng)域，又需要他人管理。按照英國思想家霍布斯的說法，人類為了擺脫孤獨、卑賤、污濁、野蠻和短命等不可承受的事實，決定把主權(quán)交給某個權(quán)威，由他來阻止人們相互殘殺。在這個意義上，服從管理和相信超驗世界，是人類的天性。我國宣傳無神論思想幾十年，至今，相信祖先有靈和因果報應的人，仍然不在少數(shù)。國民的這些精神狀態(tài)，事實上與宗教相通。只不過，我們習以為常，把它看成是文化傳統(tǒng)，不認為是宗教而已。如果將此納入學理研究，我們會發(fā)現(xiàn)，宗教作為言說的名稱和框架，其中可以填充許多內(nèi)容，當然也可以填充非宗教的東西。反之，嚴格意義上的宗教也能加上非宗教的名稱，填充宗教內(nèi)容。既然如此，與其王顧左右而言他，造成學理混亂，不如正視現(xiàn)實，認真對待宗教問題。在文學創(chuàng)作領(lǐng)域，我們不主張宣揚有神論，但是在文學接受上，卻不能回避宗教的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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