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稞啊,青稞
此去遠矣。我只帶上草原贈予的兩捧青稞,一捧用來釀酒,微醉中將往事回放;一捧拿來帶往我的故鄉(xiāng)。
我只帶魂不守臺的心,沿著積雪山巒、濁黃河流,沿著你一一叫我辨認的牦牛、格桑、酥油燈和格薩工遺落在荒嶺的馬鞭——逶迤向南。
——逶迤向南而去!這一路跟隨我的宿敵啊,你不要在我的視線里搖曳。你要暗自抽穗,暗自長出歡愉,在我看不見你的地方,你要暗自飽滿暗自甜潤,暗自養(yǎng)育我心上的至親。
賜我蒼茫碧野,連天淺草,我手捧的青稞啊!青稞!我和你們一樣,只是偶爾經過了異鄉(xiāng)。
馬牙雪線下的小藍花
我知道我會哭它們,我越靠近它們的藍,它們越用寧靜拂照我的憂傷。再大的風也帶不走它們,再艷的陽光也枯萎不了一顆玲瓏的心。
到處都是綠,無邊的綠映照皚皚雪峰之下,散落著這些細小、無邊的監(jiān)。牧牛人也不知道它們的名字。
“所有無名的花都叫格桑,一種幸福的召示”。我從草甸上起身時——開始變成其中的一朵。搖曳。開花。微微藍著!
三下米藏區(qū)高原隱隱吹來雪風,它們經過我的身邊,如此快樂。它們的到來仿佛就只是為了給我?guī)硪淮笃那鍥龊兔篮?
野花開遍的草原
被我愛著的,馬蓮藏著秋天的紫,散落草坡的門云,青稞酒隱秘的醉,還有馬牙雪山頂峰從未被人觸及的積雪。
在更短的時間,你來教我認識草原上沉埋的美,教會我寬容、溫良和愛!
像一陣無意吹進草甸子的風——像泉水流響的夜晚我領受的神祗和輕柔。我知道葳蕤的高原正向我俯下身來,那一片冰峰暗中融化的清澈。是你!是你在無處不在的地方,向我狂奔,向我歌唱,向我伸出愛的手掌。
引我輕輕撫摸你,野花開遍的草原!枕著琴聲入睡
一切都靜止,這漆黑的一滴。涂抹著五彩斑斕的黃昏。琴聲從帳篷里飛出。疲倦的馬匹,消失于人群的背影,手心里的溫度,有什么在緩緩升起。
有什么在緩緩升起,沉睡的經輪在黑暗中轉動,冷卻的酥油餅發(fā)出新的甜香,垂落的經幡吐出寂啞的合唱。大山大雪加快融合,萬物開始新的遺忘。
琴聲愈來愈烈,風的肋,雪的骨。青稞催生醇濃的烈酒,藏刀飛出,草原發(fā)出雪亮的光芒。
琴聲緩緩低沉,我叫一聲,阿拉善!風吹動我的小小屋。紫紅的蘋果紛紛落地。
我叫一聲,阿拉善!一輪月光振翅飛來。開在綠松石和水晶上的花朵。我聽到它們破石而出的響動。鋪向天邊的小鐵軌
沿著小青草、小野花鋪設的這條小鐵軌,鏡子一樣發(fā)亮的軌道,堅硬的枕木,枕木下黑色的高原石。我們的小火車在草原上突突吐著青嫻,自東向西,起點是春天,終點在云里。
干干凈凈的雪山落在它的后面,暮色中的小鎮(zhèn)落在它的后面,野花覆蓋的村莊落在它的后面,一只高飛的雄鷹落在它的后面,只有免度河水閃著光。送了它一程又一程。
它驚動了——十里外的野馬群多么地慌亂。像那個沉靜的人,忽然被塵世的激流打擾,懷著慌亂的情意,坐在這藍色的火車之上。
他想:如果有一天,當粉色的、紫色的、金色的格?;ㄩ_放在路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火車,就會像一只真正的鷹一樣,沿著我們的小鐵軌,開到天上。
趁著月光回家
給我的馬蹄一片叮當作響的月光,阿拉善,你的手一碰就融化掉的這個夜晚。
風從遠處吹送青草的氣息,淡綠色的月光打我馬兒頭頂升起,馬蹄踩落了一朵將開未開的格桑、迷路的駱駝刺。馬蹄踩落的野菖蒲,特別茂密。馬蹄踩落東風和歸期。
夜越來越深,夜光照著的小路多么綿長,噙著異鄉(xiāng)人的滿眼熱淚,我邊數(shù)邊走,邊走邊數(shù)。經過騰格里的天鵝湖,經過額濟納的胡楊林,經過我血管里苦堿水泡著的村莊。
圍欄里的樺皮簍,咩咩叫喚的大綿羊,向南的窗子,窗子里的酥油燈、馬糞火。一個等待我的人,遙不可及的歡喜。
夜越來越涼,越來越深,沙棗樹在野地上劃下回家的路標。我收攏自己,試著躲過異鄉(xiāng)的一場濃霜,月光越來越白,越來越亮。直到把我回家的小路淹沒。最愛
我最愛草原高舉著的那一盞神燈,照見懵懂里的幽暗眼神。我最愛巖鷹背山的霄,洗濯投射到雪山頂峰的陰影。
我最愛下雨滅被白氣縈繞的新綠,掩盞了半步之遠涂滿雙刪的泥濘。
我最愛草甸子上空逶迤起伏的月光,它驅趕了當你離開時,黑暗之下的空蕩和清冷。夢境
一滅晚上,我夢見了藍色的大海,夢見海上的波濤與七只閃閃發(fā)亮的眼睛。
醒來后,我看見大海環(huán)抱著綠色的阿拉善,鮮花和野草浮在白色的泡沫之上,一曲不知名的長調,正在深淵吹響。
在那越來越靜寂的長天——誰在用一柄銀色的七斗勺子。試圖把海水舀干?
春雪
草地又濕又滑,左旗下起了春雪。雪又輕又軟,像一只撫摸琴弦的手。彈奏草原的波峰浪谷
風從村莊與利莊之間穿過。風從雪山與雪山之間穿過。風從我身上的一條河流穿過。
風卷著雪,飛翔著來到我?guī)づ裢饷妫礉裎业拇?,我的腰,我簇新的羊皮襖子和我沉靜溫柔的牧馬人,它撲進我的懷抱,沿著溫暖的山谷潺潺融化。
我的牧馬人啊,點燃你的酥油燈吧,你開始想念蘇格魯梅了嗎?想念這個像云朵一樣像格桑一樣的卓瑪了嗎?春天的小火苗
昨晚,我夢見免度河的九道泉水,流進了我的身體——帶來格?;ǖ募t、野蘭花的紫、山丹丹的艷。帶來一只草原夜鶯清脆的叫聲,卻沒有帶來我紅臉的扎西,沒有帶上馬背上我日夜想念的牧馬人。
只有漫山遍野的小火苗跟著我,讓我由淺變綠。一夜鋪遍了阿拉善的大草原……
創(chuàng)作手記
一直憧憬著想要去遠方的草原,看牧草飛翔、牛羊如云、起伏的草甸像綠色的大海洶涌。我的前生是草原深處的牧羊女,蘑菇形的氈房里,有我心愛的紅臉牧馬人,我們唱看草原花兒,時光投影在牧歌飛揚的晨昏。這是我的草原散文詩——《被牧草照亮的夏天》,寫作初衰源起于采種夢境。
夏天我去了天祝草原,這是世上最美麗最澄靜之地。我一路游歷,一路記下草原上令人感動的時剝,比如夜晚一個人在扎西達吉瑯。靜靜聽著泉水在牧草邊流淌;比如喝著醇香的青稞灑大醉,為遠方之遠流下眼淚;比如在抓喜秀龍草原偶遇小佛寺,暮色蒼茫中經幡飛動,而心境空曠;比如一群草原朋友,說著唱著就成了親人……我用詩歌記載一生中最美好、最孤獨的情感,記載美、愛和流逝。我寫下《最愛》《野花開遍的草原》《枕著琴聲入睡》等數(shù)章散文詩,對我來說,詩歌是幻想和現(xiàn)實的交織,是內心情感真實的流露,它比夢境更明亮,比現(xiàn)實更純凈,也更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