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時,我極不情愿地跟大熊做了同桌。在初中時,我們是前后桌。我坐后面,他坐前面。男生后長個,果然不假。
初中時,大概是因為我跟著別人一樣叫他大熊,他翻臉了,我們吵過架。所以,再次這樣近距離地撞在一起,我表示無可奈何。大熊倒相當不以為意,他說:算了,相逢一笑泯恩仇,我都不在意你把書扔到過我的臉上,你也盡釋前嫌算了。不算又能怎么樣呢?我不再叫他大熊,而是叫他董天亮。這名字真可笑。
大熊是個大塊頭。大塊頭總是顯得笨拙。每次課堂上,老師提問他,他站起來都是件困難的事。要先把課桌向前移,移出足夠的空間,他再站起來回答。坐下后,再把課桌移回來。那樣的時刻,全班同學都聽到課桌痛苦的喊聲,課堂上無比安靜,老師和許多同學的目光都落到大熊身上。有一次,我小聲說:以為你是明星嗎?整得萬眾矚目的。大熊的臉“騰”地紅了,他坐下,氣呼呼的像只青蛙。
大概老師也不喜歡這樣的折騰了。提問大熊的次數(shù)明顯下降。后來我發(fā)現(xiàn)大熊在課堂上搞起了小動作——他變得忙碌。每當老師講課時,他都在一個厚厚的稿紙本上奮筆疾書。我以為他在演算數(shù)學題或者做別的作業(yè)。后來有一天,大熊下課出去了,風刮開了他合上的稿紙本,我看到了斗大的四個字《武林前傳》。
我當時被震驚了,大熊這是在——搞文學創(chuàng)作?
大熊從外面跑進來,看了一眼被風吹開的稿紙本,看了一眼我??次业倪@一眼有些冒火。我指了指窗說:不是我,是風。
大熊“咚”地坐到椅子上。我舔舔干巴巴的嘴唇,很艱難地說:你這是……在寫小說?
大熊冷漠地看了我一眼:是,怎么了?
當然沒怎么。我只是……我做你的第一讀者,可以嗎?我把話說得極為客氣。我只是在極力掩飾我的企圖。我想看看他在寫什么,然后,好好笑一場。
大熊猶豫了一下,把稿紙本拿在手里,在給我之前,鄭重地說你要發(fā)誓,你不給別人講,不笑話我。
我心想,你又不是韓寒、郭敬明,不是三毛、明曉溪,我不給別人講,不笑話你,我看你寫的東西,我有病?
我說好好好,一定一定。
大熊的文筆竟然相當好,想象力也神奇。第一章竟然就是“夜走尸宮”,我的媽呀,恐怖片啊,我以為是武打的。
我大驚小怪,咋咋呼呼。大熊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瞎寫的。
那之后,下課,我都有個活干了,看大熊的小說。大熊顯然也很滿意我這個讀者給他的肯定。
只是,大熊的成績江河日下。
我看出大熊的落寞與無奈。我也看出大熊筆下那個闖蕩江湖的小人物心里懦弱自卑得就像大熊本人。
我說:大熊,你減肥后,一定是個帥哥。大熊默不做聲。
再看他的“書”時,我在后面給了句批語沒人替你堅強。只有戰(zhàn)勝你自己,才能成功。
確切點說,那次我是真誠的。我已經(jīng)不再把大熊當成恥笑的對象。我在他的《武林前傳》里讀出來的大概就是他的故事吧:父母分道揚鑣,到處被人取笑,笨得幾乎一無是處…我問他:你后面要給他很多奇遇嗎?讓他擁有絕世武功?武俠小說基本都是那一個套路。不成想大熊嘆了口氣說
沒準就一路失敗下去了。
我撇了撇嘴,說:那這樣的書除了我,誰還想看啊?你也太不勵志了。
大熊笑了笑,他說:小寶就像我。
小寶就是大熊筆下的主人公?!耙棺呤瑢m”那位。
學校舉辦作文大賽。很多同學摩拳擦掌,這里面也包括我。大熊卻按兵不動。開始我以為人家是胸有成竹。截稿前最后天才知道大熊根本沒打算寫。
我很氣,我說:你是想做扶不上墻的爛泥還是想做扶不起的阿斗啊?大熊又是一副很無辜的表情。我說:以后我拒絕看你的小說,也拒絕跟沒志氣的人說話。
大熊磨蹭了半天,從書包里掏出幾頁稿紙,那是他的征文稿。
在等待征文結(jié)果的那些日子,我還有些擔心,大熊剛剛有些精氣神,萬一再被打擊了,沒評上,會不會像蝸牛一樣又縮進殼里呀?
我問大熊有沒有心理準備。他說:評上是驚喜,沒評上也不意外啊。
征文比賽,我和大熊雙雙落榜。不過,我跟大熊去布告欄把那些獲獎征文看了一遍心里就平衡了,那寫的都什么呀?評委沒眼光,嗯,不必計較。為了這個,我們倆去吃了頓冰淇凌大餐。
再后來,我們都參加了高考,各奔天涯。大熊成了一個網(wǎng)絡工程師,而我,則不幸混跡成了網(wǎng)絡寫手。
某天同學聚會,大熊說:同桌,謝謝你在我小說上的批注。
我笑了,說那都是抄的。在網(wǎng)上。
他說:噓,千萬別讓粉絲知道,他們還都崇拜你呢。
我也笑了,時光就這樣“咻”地一下,飛過了許多年。
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