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陳君(善)墓志》錄文校釋

黃敏

【關(guān)鍵詞】河北；出土墓志；釋文；校正

【摘要】《新中國出土墓志》（河北卷）收錄有《陳善墓志》，上冊存其拓片，下冊附釋文，可參照閱讀。但因原石蝕泐等原因，釋文多處誤讀或未能識讀，這嚴(yán)重影響研究者對此出土材料的正確使用。依照拓片對釋文進(jìn)行?？保稍谝欢ǔ潭壬匣謴?fù)拓片記錄內(nèi)容的原貌。

《新中國出土墓志》（河北卷）由文物出版社2004年出版，其上冊收錄有《唐陳君（善）墓志》拓片[1]，下冊附釋文[2]。由于原石蝕泐、銘刻較模糊等原因，錄文多處釋讀有誤或未釋讀，影響了對此出土材料的正確使用?，F(xiàn)?？比缦拢?/p>

1、夫川錦派，杳浪迤于天潢；歷岫蓮峰，巖崇于地。

“杳浪”不成詞，不可解。查核原刻，本作“沓浪”。“沓”，《說文?曰部》：“沓，語多沓沓也?！薄肚f子?田子方》“適矢復(fù)沓”，郭慶藩集釋：“沓，多言沓沓，如水之流。引申為水翻騰沸涌?！薄墩滞?水部》：“沓，水沸溢也。”《文選?枚乘〈七發(fā)〉》：“發(fā)怒沓，清升?！崩钌谱ⅲ骸把猿醢l(fā)怒，礙止而涌沸……《埤蒼》曰：‘沓，釜沸出也?！蹦铣愋炝辍段浠实圩飨鄷r與北齊廣陵城主書》：“揚(yáng)州卑濕，厥土涂泥，如遇秋霖，沓同江漢?！薄绊忱恕敝笡坝康牟ɡ?。南朝梁何遜《初發(fā)新林》：“桅檣不進(jìn)，沓浪高難拒?！碧评畎住对邕^漆林渡寄萬巨》：“漏流昔吞翕，沓浪競奔注。”《元詩選初集?漁莊》：“倦沓浪，花宵鼓柁，船頭列炬，船尾唱繩，如云翻水上?！?/p>

2、漳水沉巫之岸，俗好妖訛；陳王斗雞之臺，人多紫窳。

“紫窳”殊不可解。細(xì)審原刻，本作“窳”。

原石“”作，而有的墓志中“紫”字的形體與之接近，故易誤識，如（北齊《李云墓志》：“鳴玉赤墀，鏘金紫闥?！保?/p>

“”，《說文》：“，窳也?！薄榜痢?，《字匯?穴部》：“窳，惰也?！薄顿Y治通鑒?唐紀(jì)五十》“不以窳怠蠲其庸”，胡三省注：“窳，惰也?！薄渡叹龝?墾令》：“農(nóng)無得耀，則窳惰之農(nóng)勉疾。”《新序?雜事四》：“梁之邊亭人劬力，數(shù)灌其瓜，瓜美；楚人窳，而稀灌其瓜，瓜惡?！?/p>

“”與“窳”構(gòu)成同義復(fù)合詞。《漢書?地理志》：“故啙窳偷生，而亡積聚?！鳖亷煿抛⒃唬骸?，短也；窳，弱也。言短力弱材，不能勤作，故朝夕取給而無儲也?！薄榜痢绷x為茍且懶惰?！段脑酚⑷A?賀隰州等龍見表》：“是以百靈效職，四海夷波，物不疵癘，人無窳?！薄断裣蠊芤姟肪?：“民無振，則風(fēng)俗窳而有蠱?！薄端蚊甲嘧h?財賦門?新法三》：“故其家常有贏余，而不至狼狽也；貧者窳偷生，不為遠(yuǎn)慮……?！薄侗鄙郊?與張叔靖》：“某自去歲奉別，窳偷生，百無足道。”

3、君乃威凌夏日，氣慣秋霜。

“慣”字稍泐，反復(fù)審視，應(yīng)為“橫”字，為遮蓋之義。原石“橫”字的右部分“黃”雖泐，但其筆劃輪廓尚可見?！皺M”，《說文解字注?木部》：“橫，引申為凡遮之稱?！碧评畎住豆棚L(fēng)》之十三：“白骨橫千霜，嵯峨蔽榛莽?！庇小皺M秋”一詞，《文選?孔稚〈北山移文〉》：“風(fēng)情張日，霜?dú)鈾M秋?！眲⒘甲ⅲ骸皺M，蓋也?！薄逗｛}澉水志》卷5：“人亡廟存，英氣橫秋，至今父老能道所由?！币嘤小皻鈾M秋”一說，宋蘇軾《次韻王定國得晉卿酒相留夜飲》：“短衫壓手氣橫秋，更著仙人紫綺裘?！泵魍缆　稌一ㄓ?嚴(yán)公冤對》：“英雄蓋世氣橫秋，一旦淹淹作楚囚?！薄皻鈾M秋霜”，形容人的氣勢之盛。《溪堂集?送汪叔野》：“汪子軀干小勁，氣橫秋霜，累累諸儒中，軒然無老?！薄镀c蕘集?述懷五十三首》：“云昔霍嫖姚兵氣橫秋霜，長驅(qū)無敢敵?！薄督蠹答T劉興伯提干之官》：“平生子劉子勁，氣橫秋霜，不肯作短……?！?/p>

4、當(dāng)公干之材華，挹穆生之厚醴。

“當(dāng)”字誤，應(yīng)是“富”字。原拓作“”，即“富”的俗字，此處為超過、勝過義?！案弧?，省作“”。宋孫奕《履齋示兒編》卷22引《字譜總論?訛字》云：“宜、冥、富、寇皆從宀，而俗書為、冥、、而從冖?！盵3]北魏《元略墓志》：“績高雙化，才二鄰。”晉《王浚妻華芳墓志》：“貴二不驕，二不奉?！笔堋爱?dāng)”類字的影響，“”又省作“”。如唐《顏人墓志》：“學(xué)該墳典，文詞林?！碧啤秳⒑肽怪尽罚骸扒饒@養(yǎng)素，于經(jīng)史。”[4]亦進(jìn)一步訛作“”，北魏《封魔奴墓志》：“上大悅，即加建威將軍，賜爵城子?！?/p>

5、洎丹書革命，八代□于東秦；赤伏開圖，三葉隆于南潁。

□，因泐未識讀，釋文缺。細(xì)審原石，字的左部分似為“”，再據(jù)整個字形的框架結(jié)構(gòu)，從而推知此字應(yīng)作“顯”?！帮@”，《玉篇?頁部》：“顯，著也?！绷x為顯揚(yáng)，顯著?！缎⒔?jīng)?開宗明義章》：“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隆”，有顯達(dá)、顯赫義。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程器》：“然將相以位隆特達(dá)，文士以職卑多誚?！敝疚闹小帮@于東秦”與下句“隆于南潁”在形式與內(nèi)容上工整，互相呼應(yīng)。

6、曳長裙于東□，奉飛蓋于西園。

與上例相似，此句亦為對仗工整的句子，此類句如有泐文，依字形殘存部分，再比照全句，較易讀出?！鯙獒屛奈醋R讀出的字，處在墓志底端，蝕泐較嚴(yán)重，但依稀可見字的上部分輪廓，據(jù)此推斷全字，當(dāng)為“庭”字。全句為“曳長裙于東庭，奉飛蓋于西園。”

“東庭”，為東宮。“庭”，《說文?廣部》：“庭，宮中也?！倍斡癫米ⅲ骸皩m者，室也，室之中曰庭。”“宮”，《說文?宮部》：“宮，室也。”《爾雅?釋宮》“宮謂之室，室謂之宮”邢疏：“古者貴賤所居皆得稱宮。是士庶人皆有宮稱也，至秦漢以來，乃定為至尊所居之稱?！薄皷|宮”，指太子所居之宮，也代指太子?！对娊?jīng)?衛(wèi)風(fēng)?碩人》：“東宮之妹，邢侯之姨。”毛亨傳：“東宮，齊太子也?！笨追f達(dá)疏：“太子居?xùn)|宮，因以東宮表太子?！贝颂帯皷|庭”當(dāng)為泛指王府，前句有“任齊王府記室參軍”，“曳長裙于東庭”指墓主在王府做事。

“西園”與“東庭”前后對舉?！拔鲌@”，漢代上林苑的別名?！段倪x?張衡〈東京賦〉》：“歲維仲冬，大閱西園，虞人掌焉，先期戒事?！毖C注：“西園，上林苑也?！薄逗鬂h書?五行志》：“靈帝于宮中西園，駕四白驢，躬自操轡，驅(qū)馳周旋，以為大樂?！薄胺铒w蓋于西園”，“飛蓋”即馳車，此情境與曹植《公宴詩》“清夜游西園，飛蓋相追隨”同，南朝梁庾肩吾亦有《奉和春夜應(yīng)令》：“詎假西園燕，無勞飛蓋游?！?/p>

前文有“父諱孝通，隨大象二年，任齊王府記室參軍”句，結(jié)合此墓志的上下文，基本內(nèi)容是描述墓主陳善之父生前為官，出入王府。

7、析骸易子，志在不降，負(fù)戶□梁，城竟不拔。

“戶”下一字原拓作，因蝕泐嚴(yán)重而難識。審其下字釋文作“梁”，也有疑問。原拓作，依字形看，為左右結(jié)構(gòu)，左邊“氵”旁較清晰?！傲骸弊譃樯舷陆Y(jié)構(gòu)，原刻中“木”字底卻蹤影全無，下方的白色點(diǎn)明顯是石花，值得斟酌。反復(fù)審視，發(fā)現(xiàn)應(yīng)是“汲”字。

“汲”字解決了，上一缺字便有了突破口。查資料，文獻(xiàn)中有“負(fù)戶而汲”一詞。《后漢書?光武帝紀(jì)上》：“或為地道，沖城，積弩亂發(fā)，矢下如雨，城中負(fù)戶而汲?！薄读簳?韋傳》：“鍾離今鑿穴而處，負(fù)戶而汲，車馳卒奔，猶恐其后，而況緩乎！”唐裴《傳奇?趙合》：“連弩灑雨，飛梯排云，穿壁決濠，晝夜攻擊；城中負(fù)戶而汲者，矢如猬毛。”《陜西通志?潘岳〈馬督誄〉》：“以眇爾之身，介乎重圍之里，率寡弱之眾，據(jù)十雉之城。群氐如猬毛而起，四面雨射城中。城中鑿穴而處，負(fù)戶而汲，木石將盡，樵蘇乏竭，芻蕘罄絕。于是乎發(fā)梁棟而用之?！?/p>

“負(fù)”，以背載物，《釋名?釋姿容》：“負(fù)，背也，置項背也?！薄凹场?，《說文?水部》：“汲，引水于井也?！薄队衿?水部》：“汲，引水也?！薄柏?fù)戶而汲”即背負(fù)門板以抵擋箭矢去打水。

“負(fù)戶而汲”，又可作“負(fù)戶以汲”，《宋書?列傳文九王》：“賊晝夜攻圍之，憲且守且戰(zhàn)，矢石無時不交，虜多作高樓，施弩以射城內(nèi)，飛矢雨下，城中負(fù)戶以汲?！薄段脑酚⑷A?諸使?防御使》：“自翰守南陽載離寒暑，城孤師寡，負(fù)戶以汲，虜不得進(jìn)?！?

“負(fù)戶而汲”是古人作戰(zhàn)遭圍城之困時的生活方式之一，表明軍民背水一戰(zhàn)、誓守城池的決心。

根據(jù)原刻，結(jié)合上下文意推之，缺字當(dāng)為“而”。再回到墓志釋文，前文有“劉闥奮觸山之力，率跋扈之徒，自號夏王，圍城數(shù)匝。君年尚幼，固守危城，督勵驍勇，勸將士眾。雖云梯電舉，拋石雷奔，三夕三朝，九攻九拒”，此處當(dāng)作“負(fù)戶而汲”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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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中國出土墓志?河北卷壹》（上冊），文物出版社，2004年。

［2］同［1］，（下冊），第46－47頁。

［3］轉(zhuǎn)引自張涌泉：《漢語俗字研究》，岳麓書社，1998年，第55頁。

［4］劉中富：《〈干祿字書〉字類研究》，齊魯書社，2004年，第138頁。

〔責(zé)任編輯：許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