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fēng)
在這片亂七八糟的城鄉(xiāng)接合部,這幢七層高的樓也算是高樓了。奇怪的是,那天下午,有三個打扮得花花綠綠的姑娘,正沿著這幢樓的外樓梯,十分艱難地向上爬著。她們要干什么?
房頂還有積雪。越往高處,寒風(fēng)的牙齒越鋒利。走在前頭的穿白羽絨襖的姑娘手上還裹著紗布,后面兩個小一些的姑娘被風(fēng)吹得直打趔趄,越來越抓不牢扶梯,早頭暈得不敢睜眼朝下看了。
“娟娟姐,我冷。”穿紅襖的姑娘說著縮起肩膀站住不動了?!熬昃杲?,我怕。”那個叫三妮兒的姑娘說著閉上眼坐在臺階上掉淚了。
那個穿白羽絨襖的叫娟娟的姑娘一看她倆這個樣子,明顯地生氣了:“像你兩個這樣沒出息,咱們的工錢到底還要不要了?”聽娟娟這一說,那兩個小姑娘立刻停止胡鬧了。但娟娟卻并不急于走,只取出一個小手絹,細(xì)細(xì)地又包裹起自己手上的傷口來——她手上的傷口還是半月前和一個不要臉的客人糾纏撕扯時不小心在桌沿碰傷的。要知道,她們的工作是在一家小娛樂城替人洗腳。既如此,這樣的事怎么避免得了呢。
掐指一算,她們離家都快一年了。她們誰不急切地盼著回家過年,但她們兜里卻都沒買票的錢啊。
一年前,告別了父母,她們滿懷著玫瑰色夢幻進(jìn)城來了。在懵懵懂懂轉(zhuǎn)遍了大半個市區(qū)后,她們終于忐忑不安地在一家洗腳城門口站住了。老板是個四五十歲的胖男人。在把身份證交由老板保管后,她們立馬就換上超短裙為客人們服務(wù)了。但這是多么無趣的一份工作啊!不到一個星期她們就想走人了,老板卻不給她們身份證,說:“不干夠三個月就想走?”就熬吧。三個月了,老板卻又說:“干不夠半年還想領(lǐng)工資?門兒都沒有?!苯K于半年了,老板說:“一人交300元,想走馬上走?!本昃暾f:“憑什么?”老板說:“你們的工資夠不夠還你們的食宿費喲?!笨此齻兌伎蘖?,老板又好言相勸說:“等干夠一年,我給你們補工資發(fā)獎金還不行?”一直撐到現(xiàn)在,老板又說生意虧本了。老板說:“等明年生意好了。我一定給你們把賬清了……”也是被逼無奈啊,她們最后才撕破面皮把狀告到工商局去了。但一進(jìn)那個辦公室的門,她們的心就涼到腳底板去了——工商局的那兩個人都是老板的朋友和洗腳城的???但她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她們真是錯怪人家了。雖說由于她們沒有正式和老板簽訂合同,這事處理起來有點棘手,但他們還是向她們明確表示:一定馬上著手搜集證據(jù)……
她們實在等不及了。更令她們絕望的是臨近年關(guān),老板卻蒸發(fā)了。要不她們會采取如此極端的方法,學(xué)電視里那些人的樣子向樓頂爬嗎?
但越是接近樓頂風(fēng)越大。要命的是從樓梯到樓頂上去,還要經(jīng)過一段沒有扶手的小梯子?,F(xiàn)在,坐在那截“天梯”下面,三妮兒和紅襖都顫抖得像小羊羔似的,說啥也走不動了。
這算什么事啊!爬不到樓頂去,坐這兒哭管屁用啊!娟娟心一急,就又忍不住罵:
“三妮兒,你還想不想拿錢回家給你娘看病啊?二丫,你還想不想要錢替你哥交學(xué)費……你們就坐這兒哭吧,等凍成冰棍兒掉下去喂狗吧……”說著,自個兒氣呼呼地向上爬去。
三妮兒和二丫最后還是被娟娟死拉硬扯地拽上去了。一上樓頂,她們立即就把那面橫幅打開了。橫幅在風(fēng)里嘩啦啦響著,她們想站都站不穩(wěn),但她們還是咬牙堅持著。終于,有人停下來向樓頂張望了。不一會兒,下面的人就黑壓壓聚了一片。一看她們打出的那面“還我血汗錢”的橫幅,就罵起什么。但過了老半天,還是不見一個記者或警察出現(xiàn)。娟娟便說:“這樣不行,咱們都站到護(hù)墻上去……”但就在她們抬起腳步的一剎那,突然有個人喊了聲“危險”,橫在了她們面前。
這個從天而降的人是從旁邊那個小閣樓里沖過來的。她們都吃了一驚說:“老板?!”但她們立馬就反應(yīng)過來,扔了橫幅,哭喊著向那個胖男人猛撲過去:“你這個大壞蛋,原來在這里躲著……你倒是說,為什么欠我們的血汗錢?”
老板不顧一切地抱著腦袋說:“唉,你們知不知道,我辦這個店,要伺候多少頭頭腦腦敬多少神?到現(xiàn)在,還欠人一屁股債,一年賺的錢連窟窿都不夠填……”他沒好意思說自己是像楊白勞一樣跑這兒躲年債來了。
不知何時,警察悄悄摸上來了?!白甙伞本靷冊谧プ∷麄兊氖滞髸r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