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英陳毅與信豐由山“三老表”

莊春賢

中央紅軍主力長征后，項英、陳毅奉命留在蘇區(qū)堅持游擊戰(zhàn)爭。后來形勢越來越惡化，游擊隊不斷減員，最后被圍困在以油山為中心的狹小區(qū)域。沒吃沒穿沒房住，隨時都有被消滅的可能。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其艱難并不亞于長征中的紅軍。面對比自己強大數(shù)十倍的敵人的瘋狂進攻，游擊隊員們進行了殊死搏斗，最終奇跡般地生存下來，保存了蘇區(qū)珍貴的革命火種。

坦誠交心

1934年12月，時任中共贛粵邊特委書記的劉新潮從中央蘇區(qū)突圍到信豐油山上樂村一帶打游擊。第二年春天，項英、陳毅也來到了油山。項英化名老周，陳毅化名老劉，平時同志們都習(xí)慣叫他們老周、老劉，而項英、陳毅卻習(xí)慣稱游擊隊戰(zhàn)士為“老表”，例如劉老表(劉新潮)、李老表(李緒龍)、朱老表(朱贊珍)。當時由于國民黨軍隊的瘋狂“清剿”，戰(zhàn)士們被迫風(fēng)餐露宿，晝伏夜行，過著“野人般的生活”。這時，極少數(shù)意志不堅定的人便牢騷滿腹：“革命，革命，革到大家都沒命!”“革命，革命，革得大家鉆山洞!”聽了這些話，劉新潮真不知如何是好，既不能說服他們，又不能處分他們。最后，他只得向項英作匯報。項英聽后覺得情況十分嚴重，在與陳毅商量后，認為有必要幫助大家認清形勢，消除悲觀失望的情緒，從而堅定革命信念。于是，項英下令游擊隊員全部到油山集合。

1935年11月2日下午，幾十個游擊隊員一起來到油山潭塘坑一片小樹林里，項英、陳毅和大家親切地圍坐在一起，拉起了家常，坦誠交心。項英首先懇切地說：“你們都是江西老表，是老表嘛就是親戚，一家人什么話都可以說，請大家說說對當前形勢的看法?！遍_始大家還有點顧慮，都沉默著，只聽到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

劉老表忍不住首先發(fā)言：“形勢對我們的確很不利，連基本生活都……”話未說完，有個隊員便氣沖沖地站了起來，把許久以來的委屈、痛苦和擔(dān)憂都說了出來。劉新潮以為自己失言，趕緊插話制止。可陳毅卻不慌不忙地微笑說：“劉老表!你別插話，他說的都是大實話呀。這是個交心會，人人都是平等的，你要人家講實話，就要允許人家講錯話，我們提倡講實話，堅決發(fā)對講假話，尤其是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标愐愕脑捯魟偮?，小樹林就像炸開了鍋似的一下子就沸騰了，隊員們你一言我一語搶著發(fā)言，有的充滿樂觀，有的悲觀失望，有的干脆提議散伙，等到形勢好轉(zhuǎn)后再來這里集中。

聽了大家的發(fā)言，項英嚴肅地說：“同志們，現(xiàn)在我們的確處在最困難的時期，幾萬敵人把我們圍困在這里，我們同上級還有其他根據(jù)地又失去了聯(lián)系，留在這里堅持斗爭，隨時都有被打死、餓死、病死的可能，我們每個人都要有為革命犧牲的準備。然而，同志們，死并不可怕，人總是要死的，可怕的是我們的革命沒有勝利，沒有解放千千萬萬受苦受難的人民，沒有實現(xiàn)我們每個人最初參加革命時的誓言。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最初講的誓言不算數(shù)，還算是英雄好漢嗎?!”

劉老表和大家都聚精會神地聽著，有的還不時點點頭。項英停了停，又繼續(xù)說道：“同志們可要仔細想一想，你們都出身貧寒，當時為什么要參加革命隊伍呢?據(jù)我所知，有的是地主霸占了家里的田地，有的是劣紳強占了自己的妻子，有的是被迫要飯快要餓死，總之，你們大都是走投無路才決心參加革命的，你們現(xiàn)在都上了反動政府的黑名單，如果散伙，一個人能到哪里去呢?哪里也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恐怕那樣更慘，是不是這個理呢?”許多人開始激動起來，異口同聲地說：“我們都聽老周、老劉的!”

“對頭!對頭!”陳毅堅定地說道：“黨交給我個人的任務(wù)就是在這里堅持游擊戰(zhàn)爭，就是剩下我一個人還要干，共產(chǎn)黨的紅旗不會倒，革命的火種是撲滅不了的，毛委員在井岡山時就說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們的火種一定會燒遍萬里江山!”

劉老表和游擊隊員們一起大聲喊道：“堅持到底，決不動搖!”高亢的聲音在樹林中傳響，在山谷里回應(yīng)，驚起了無數(shù)的小鳥嘰嘰喳喳地飛起，飛向山頂，飛向藍天，飛向山外更廣闊的世界。

在項英、陳毅的堅強領(lǐng)導(dǎo)下，油山上空的紅旗始終高高地飄揚著。

親密無間

1935年，時任信豐油山長安區(qū)委書記的朱贊珍跟項英、陳毅一起住在油山潭塘坑，堅持游擊戰(zhàn)爭，人們都叫他朱老表。他有時領(lǐng)著項英、陳毅去捉石拐、挖竹筍，有時同睡一張床、合蓋一床被，親熱得就像一家人。原來朱老表就是潭塘坑里人，對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我閉上眼睛也不會走錯路”。

有一次，陳毅和他開玩笑：“朱老表，你的姓究竟是哪一個朱(豬)?”朱老表很是詫異：“吔，姓朱就是姓朱，還有別的朱姓嗎?”

“怎么沒有?你沒聽說過有個豬八戒?”

“我沒有讀過書，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姓豬的，不過我可不能與豬八戒同姓?！?/p>

“與他同姓有啥子不好，人家可是天篷元帥吶!”陳毅看到他一本正經(jīng)地尷尬模樣，樂得呵呵大笑起來，爾后收起笑容，十分懇切地說：“沒有讀過書不要緊，但干革命沒有文化可不行。那是要誤大事的。從今往后，你拜我為師，我教你認字寫字怎么樣?”

朱老表急了：“別，別，你叫我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叫我讀書寫字，那個太難了。”

“沒啥子問題!”陳毅神情嚴肅，“你只要跟我學(xué)，一點也不難。每天堅持認幾個字，幾年后就可以讀書看報了”。

看到陳毅這樣認真，朱老表只好點頭：“嘿嘿，我試試看?！痹陉愐愕慕逃?，朱老表認了不少的字。

有一天，項英對朱贊珍說：“朱老表，這里離大余新城圩不遠。明天你去買些報紙來?！?/p>

“要報紙做什么用?”朱贊珍滿臉疑惑。

“我想看一看?！表椨⑽⑽⒁恍?。

“老劉教我認了一些字，”朱贊珍非常激動，“現(xiàn)在我才知道，國民黨的報紙全是造謠罵我們的?！?/p>

“我知道，”項英作了一點解釋，“我們就是要知道國民黨造些什么謠，怎么罵我們的，才好揭破敵人的謠言，消除不良影響，讓群眾相信我們的主張。”

“噢，原來是這樣?！敝熨澱渌贫嵌?，“既然看報紙有這么大的作用，那我就一定把它買回來?！?/p>

朱贊珍通過地下黨員和交通員，到新城圩買到一些報紙：贛州的《民國日報》《正氣日報》，廣州的《廣州日報》，等等。項英如獲至寶，左翻右看，高興地告訴朱贊珍：“朱老表，紅軍已渡過了赤水河，蔣介石的幾十萬軍隊也沒有攔住中央紅軍!”過了一會兒又說：“國民黨召開了慶功會，說留在中央蘇區(qū)的紅軍已被全部消滅，真是吹起牛皮來不要本?！?/p>

“我早就說了，”朱贊珍認為自己有先見之明，忍不住說，“國民黨報紙盡造謠?！?/p>

幾天后，陳毅從油山上樂村回到坑口村，項英和陳毅交談了報紙上的消息后，當即以中共贛粵邊特委和紅軍游擊隊的名義寫了一些標語和傳單，由朱贊珍領(lǐng)幾個人到山下各地去張貼和刷寫?？戳藰苏Z傳單，群眾高興地說：“共產(chǎn)黨還在，紅軍沒有被消滅，油山的游擊隊就是紅軍，不是國民黨說的‘土匪?！?/p>

后來，項英、陳毅又從國民黨報紙上看到“兩廣事變”“西安事變”和“盧溝橋事變”發(fā)生的消息，馬上

就以中共贛粵邊特委的名義發(fā)表了《告民眾書》《游擊隊宣言》等，散發(fā)到附近的各個鄉(xiāng)鎮(zhèn)，向國民黨展開政治攻勢。

朱贊珍高興地對項英說：“老周，真沒想到看報紙還能產(chǎn)生這么大的作用，以后，我要經(jīng)常找些報紙給你們看。”

陳毅拍拍他的肩膀說：“所以我教你識字，有了文化，對革命的貢獻就更大了啦?！?/p>

機不可失

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贛粵邊局勢出現(xiàn)了新的轉(zhuǎn)機。8月8日，贛粵邊特委發(fā)表了《贛粵邊共產(chǎn)黨游擊隊聯(lián)合宣言》，提出“停止內(nèi)戰(zhàn)，一致抗日”的口號，得到廣大民眾和進步人士的一致?lián)碜o。此時，國民黨地方當局卻大肆造謠“油山共黨投降”，甚至發(fā)出許多信件，要游擊隊下山“歸順政府”。

一天晚上，贛粵邊特委交通總站站長李緒龍收到國民黨大余縣政府的一封“勸降信”后，及時轉(zhuǎn)交給項英。

“既然要合作，就得有誠意!”項英看完信后非常氣憤，把信交給陳毅，“合作抗日就來，歸順投降不干!”

“對頭!對頭!”陳毅看了信后說，“現(xiàn)在形勢發(fā)展很快，國民黨已從軍事進攻轉(zhuǎn)入了政治進攻，我們應(yīng)該抓住時機，針鋒相對地運用新的斗爭方式，挫敗國民黨的陰謀?！?/p>

“看來。我們還得進一步擴大政治影響，廣泛宣傳我黨團結(jié)抗日的主張，不能錯失時機!”項英點頭贊成，又對李緒龍道，“李老表，你明天一早到大余縣城，把我們抗日合作的信送到縣政府去。順便，買些紙張回來寫標語傳單!”

“如果國民黨政府把我抓起來，不讓我回來怎么辦?”李緒龍大惑不解，瞪著大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要害怕，”項英隨即拿起一張報紙在手中抖了抖，“你看，報紙上都寫了國共很快就要合作了，捉了你還得放出來?！?/p>

“沒啥子問題!國民黨不敢捉你的……”陳毅詳細分析了目前的形勢，肯定地說。

聽了項英、陳毅的分析，李緒龍心里豁然開朗。第二天一早，他帶著兩名游擊隊員去了大余縣城。街上不見鏟共團巡邏，也看不到消滅“共匪”的標語，還聽到人們議論紛紛：“共產(chǎn)黨快要下山抗日了!”李緒龍走進茶館先探聽情況，被幾個熟識的老表認了出來，他們邀他一起喝茶。李緒龍就在茶館里按照項英、陳毅的指示，宣傳國共合作，團結(jié)抗日的道理。聽的人越來越多，把他團團圍住。李緒龍把信交給縣政府之后買到白紙往回走，陪同的兩名隊員心有余悸：“跟著你這樣大搖大擺地逛大街，我們緊張得手心都出汗?！崩罹w龍?zhí)谷幌喔妫骸袄现?、老劉說了，他們不敢抓我，要跟國民黨合作，就不能怕他!”

不久，贛粵邊紅軍游擊隊改編為新四軍第一支隊之一部，于1938年2月開赴抗日前線，李緒龍奉命留守油山。臨別時，項英深情地說：“李老表，同志們，我們走后，你們的擔(dān)子就更重了?，F(xiàn)在雖然是國共合作時期，但斗爭更加復(fù)雜，要防備國民黨玩新的花招?！标愐阊a充說：“就是要隨時防備國民黨的突然襲擊。革命勝利后，我們還會見面的，請大家多保重。”

同志們揮淚告別，項英、陳毅率領(lǐng)隊伍大踏步地向山下走去，越走越遠。最后，隊伍看不見了，只看到一面紅旗在空中飄揚，就像一團烈火在空中熊熊地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