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佟佟
《鋼的琴》是一部很不好看的電影,我說的不好看,是指不好看到,就算是在廣州,你也只能在幾家口味特別的影院幾個特別不好的時段看到這么部電影,前有大片夾擊,后有外片伏擊,國產文藝片幾無生路,但好在《鋼的琴》是一部好電影,不能說它多么空前絕后,但至少是現有能力下我們能拍出的最合適的電影。
故事就如千里兄勾勒的那么簡單。全片充滿了黑色幽默和顛狂的自嘲,無論是老實快樂的陳桂林,還是虛榮現實的前陳妻,甚至浮華張揚的秦海璐演的女友,在瘋狂搞笑的力圖下,仍然抹不掉一絲辛酸,坐在空蕩的電影院,在熱情如火的徐小鳳的歌聲和雄渾激蕩俄羅斯音樂里,我靜靜流下了兩行淚,我的面前是一架鋼的琴,鋼的琴后面就是鋼一樣的生活。
如果沒有記錯,鋼的琴記述的是九十年代中期企業(yè)的下崗生活,有學者提起自己九十年代中期去鐵西區(qū)考察的情況,“當時鐵西區(qū)很多工人家庭全家下崗,生活無著,妻子被迫去洗浴場做皮肉生意,傍晚時分,丈夫用破自行車馱她至場外,妻子入內,十幾位大老爺們兒就在外面吸悶煙,午夜下班,再用車默默馱回。沈陽當地人稱之‘忍者神龜’?!庇腥速|疑為何不去做水管工,不去做家政,我應答的是,那也至少得這個地方有這種職業(yè)才行。
我生活在湖南一個中等城市,這個城市最多的就是大型企業(yè),工廠無緣無故的停了,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工廠這個巨無霸給予的安全感的人們完全暴露在絕望的輻射里,沒有田,沒有地,沒有谷子,沒有菜,也沒有工作,沒有錢,更沒有找工作的希望,紡織廠的女工們去舞廳跳舞維生,做的是什么生意大家心知肚明,沒有辦法,因為孩子還要讀書,家里還要開火,大家說得最多的段子是愛面子的老工程師會乘夜去菜市場撿爛菜葉子,雙雙下崗的夫婦會抱著孩子從六樓一躍而下,我父母的工廠是一個遠郊了的化工廠,雖然沒有人跳樓,但是昔日熱鬧的宿舍區(qū)突然變得死一般寂靜,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慘白的灰色,那種色彩,我知道,就叫絕望。
那時,我是一名中學的學生,父母失業(yè)也就意味著我的流離失所,當然最后沒有發(fā)生,但我知道,那只是僥幸,因為隨時就可能發(fā)生在我身上。多年以后,我想起自己困在學校宿舍的心情,就像王小波在《似水柔情》結尾時定的那句話:“他不知道該到哪里去。他不想回家,但是不回家也沒處可去。眼前是茫茫的黑夜。曾經籠罩住阿蘭的絕望,也籠罩到了他的身上?!蹦憧矗w體面面工作了幾十年,老老實實奮斗了幾十年,這個社會最聽話的一群人突然被社會拋到了街上,而且沒有人為你負責,更沒有人為你指出生路,在你毫無準備之下,你和陳桂林以及他的妻子一樣,被時代巨輪轟然拋棄,而身邊的人并不憐惜,他們會指責你,“誰叫你沒本事沒能力”,這是一種雙重絕望,沒有工作是一種絕望,而對自己的徹底否定更是另一種絕望。實際上,那是某個時期某些地方粗暴地把自己的爛攤子甩給了一些手無寸鐵最底層的人們來承擔,這種拋棄,公平么?
毫無疑問,這就是《鋼的琴》的意義,它告訴我們曾經有過這樣的痛苦,曾經有過這樣的人,曾經有過這樣的絕望,《鋼的琴》在歡樂的外面下,陳述了一個鋼一樣的世界,而我想說的是,更悲慘的一個現實是,我們總有些人不但都要被這世界撞得頭破血流,而且,無論是在電影里還是電影外,我們這些叫陳桂林的蟻民們還得笑著蹦著樂著活下去,吞下一切痛苦,給我們的親人們擺出一副笑臉,在鋼的生活七拼八湊,彈出一曲不成調子的徐小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