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傾城

冉文君

終于又一個生日，我拉著你，看時光從身邊輕淺拂過的痕跡，微微悵然。

燭焰輕擺，暖暖的光填滿了你的皺紋。有那么一瞬，我恍似看到你年輕如昨。你笑著對我說，快吹吧，又大了一歲呢。光線亮了些，我又看到你那被歲月犁出道道溝壑的臉，突然有些不忍。

我大了一歲，可你，又老了一歲啊。

細小的酸楚從體內擴散開來，充盈在每一個鮮活的細胞里。十六年了，你是怎樣一步步地把我從無知的嬰孩拉扯成叛逆的少女，又是怎么樣一年年地從美麗可人過渡到徐娘半老?其中的辛酸苦楚，你卻不曾讓我了解半分。

我試著去想象十六年中我已忘卻的記憶，卻發(fā)現(xiàn)無論怎樣的天馬行空，最終的結果也只是猴子撈月，我只好根據(jù)他人的描述與自己殘存的記憶，想象你那被歲月模糊了的年輕模樣。

他們說，我呱呱墜地時，虛弱的你看著我，眼里糅滿了溫暖的陽光，熠熠生輝的眼神，帶給我塵世間的第一個美夢。

十六年后，當我飛揚跋扈地站在你面前時，你眼里的震驚展露無遺，你是不是在想十六年前那個在你眼里如同天使般的嬰孩，如何變得這般忤逆?如果當時就知道現(xiàn)在的情形，你還會不會將愛的陽光灑在我身上，幫我度過無數(shù)的嚴冬?

他們說，當我背著小書包，舔著你給我的棒棒糖第一次踏入學校時，一輪新鮮的紅日從你眼里冉冉上升，希冀的霞光照得我滿身異彩。

十六年后，當我滿眼不屑地將低分的試卷甩在你面前時，你臉上的慍怒終于噴薄出刺耳的怒罵，你是不是在想十六年前那個承載了你無數(shù)夢想的希望之星，如何變得這般墮落，將你的希冀一寸一寸送入墳冢?如果當時就知道現(xiàn)在的成績，你還會不會把陽光納入鞋底，讓希望踩在我的腳下，助我跳過一個又一個絕望的深淵?

他們說，十六年里，你隱忍、堅強，在滿是陰霾的世界里，為我撐出了一方晴天，霜染白了青絲，霧打濕了眼眸，在歲月的碾壓下，你成了一朵殘敗的花。

十六年后，我任性、墮落、貪玩、忤逆，在那一方晴天里，涂上了失敗的黑灰，你的眼淚在我一次次的叛逆中逆流成河。

我惴惴然，以為那座充滿陽光的城邦定要逐我出境，人世皆如此，愛得太失望，便會放棄了吧?？伤麄儏s說，不會，永遠不會。無論我曾經(jīng)如何，現(xiàn)在怎樣，將來何況，那滿城的陽光都會伴我終生，隨我一世，我永遠，永遠是這里的公主。

當十六年的記憶被我囫圇吞下時，我終于明白，你的愛有多么的隱忍與博大，它如此輕易地將我推上懂事的巔峰。

我輕輕地吹滅十六根蠟燭，我看到你嘴角勾起的弧度閃耀著溫暖的光芒，那是無關品格、成績的，一個母親對女兒最真摯的祝福。

我輕輕地擁住你，附在你耳邊低語，媽媽，迷途的羔羊，早已知返。

媽媽，我想拉著你的手，一直到老。

你的目光依舊溫柔如水，寵溺地看著我，如同看著追逐了一世的珍寶。

這時，我如此清晰地看到，盈盈的陽光順著你溫柔的眼波，傾城而下。

后記：謹以此文袁歟給勞累多年的媽媽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