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峰
帕瓦羅蒂被許多人譽為當代最偉大男高音,他的嗓音豐滿、充沛,帶有透明感的明亮。其中高聲區(qū)統(tǒng)一,音色寬厚,帶有強烈的自然美感。帕瓦羅蒂具有十分漂亮的音色,在兩個八度以上的整個音域里,所有音均能迸射出明亮、晶瑩的光輝。被一般男高音視為畏途的“高音c”也能唱得清暢、圓潤而富于穿透力,因而被譽為“高音c之王”。他是曾經(jīng)的世界三大男高音歌唱家之一。在歌唱技術上大師已經(jīng)到了爐火純青,返璞歸真的地步,他的演唱沒有技術的痕跡,沒有控制的痕跡,沒有賣弄、沒有做作,在別人看來是一個艱難的技巧,而他卻信口就來,從表面上,看不出他在用力量,但實際上他是在該用力量的地方用上了恰當?shù)牧α?,這是所有歌唱家都在追求的技巧,在大師身上實現(xiàn)了。這種化艱深技巧于無形的本事,應了金庸先生說過的“無招勝有招”這句話。
出于聲樂工作者對帕瓦羅蒂的崇拜之情,我多年來一直在收集觀摩他的音像資料,其中1986年他第一次來華的獨唱音樂會及由他所主演的歌劇《波西米亞人》錄像我百聽不厭,從音響資料看,演出效果非常熱烈,掌聲雷動,此起彼伏,欲罷不能,以至返場曲目達五首之多,據(jù)當時的報道,聽過音樂會、看過歌劇或電視實況轉播之后,在北京的專業(yè)音樂工作者、業(yè)余音樂愛好者甚至一半居民中掀起了一股帕瓦羅蒂熱,這種情況前所未有。通過反復聆聽和深入的探究,他的演唱特點,引起了我對聲樂藝術的一些思考,與聲樂愛好者共同探討。那么,從專業(yè)的角度,從歌唱發(fā)聲、技巧訓練、音樂表現(xiàn)等方面來說,我們該向帕瓦羅蒂著重學習些什么呢?
整場音樂會中,根據(jù)歌曲內容,情緒變化,聲音的力度變化,帕瓦羅蒂都控制得恰如其分,意大利美聲唱法三大要求(1、聲音的連貫;2、部位統(tǒng)一和力度變化;3、聲區(qū)統(tǒng)一)在帕瓦羅蒂的演唱中都得到了完滿的體現(xiàn)。曾經(jīng)有記者問帕瓦羅蒂,當今世界上最好的歌唱方法是什么,帕瓦羅蒂回答得很妙且令人深思。他說,初生嬰兒的啼哭是最好的歌唱方法,因為它自然,毫無做作和勉強之處。他的這種認識來源于有一次,他去某地演出,風塵仆仆地到了旅館,正準備睡覺。忽然,從隔壁房間傳來嬰兒哇哇的哭聲,一哭就是三四個小時,攪得他根本無法入睡。躺在床上,他心煩意亂:休息不好,怎么去演唱?。⊥蝗?,他一骨碌爬起來:“奇怪,我平時唱歌一個小時就沒力氣了,這個嬰兒怎么哭了這么久還是中氣十足?”這下,原本惱人的事倒成了他研究發(fā)音技巧的機會了。從此,閑暇時帕瓦羅蒂常常揣摩嬰兒的哭聲。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來,嬰兒哭時不僅會用丹田之氣,還會在快要破聲的時候把聲音拉回來,所以才能接連哭許久都不間斷。1972年,帕瓦羅蒂正是由于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演出《軍中女郎》時,連續(xù)唱出9個帶有胸腔共鳴的高音C,從此成就了帕瓦羅蒂“高音C之王”美名。人們或許不知道,這里就有他“虛心”向嬰兒學發(fā)聲的成果。其實初生嬰兒在啼哭中,本能地將歌唱發(fā)聲中的三大要素即語言穩(wěn)定的部位安置、打開喉嚨和氣息(胸腹式)控制揉在一起,充分發(fā)揮了聲音的作用。
帕瓦羅蒂的吐字親切自如,每個音節(jié)清晰可辯,在整場音樂會中始終貫穿在他的演唱中。他曾經(jīng)說過:“我們唱的詞,如果吐字不清,不僅破壞了意境,而且會給觀眾帶來反感”、“正因為發(fā)音是件簡單而容易被忽略的事,所以反而變成了難題”、“吐字的問題,需要下很大功夫,一直到成為歌唱家。如果歌唱家不能及時掌握吐字清楚的技巧,以后就難于糾正了”。因為歌唱是建立在語言藝術上的藝術,這也就是歌唱比任何器樂更容易于被人們接受的根本原因。中國古人說的“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也是這個意思。
聽帕瓦羅蒂唱輕聲時如涓涓細流,喁喁私語;當情緒激動,唱強聲時,則如長江大河、洶涌澎湃。整場音樂會觀摩下來,你會發(fā)現(xiàn),帕瓦羅蒂的歌唱中特別在中低聲區(qū)的A母音沒有更多的泛音,自然純凈。我認為這或許就是帕瓦羅蒂成功的關鍵所在。用純A母音唱中低聲區(qū),泛音確實要少些,但由此而取得的打開喉嚨的狀態(tài),確實非常重要的。這樣,可以用較少的氣息,免除喉部肌肉緊張,比較容易地通過換聲區(qū)進入高聲區(qū),從而建立起輝煌的高音殿堂;反之,如果他沒有這樣自然的、純A的中低音作基礎,必然不可能建立起相應的輝煌的高聲區(qū)。說到底,也就沒有今天的帕瓦羅蒂及其歌唱方法。打個比方:帕瓦羅蒂的歌唱,每個字音像一顆顆滾圓的珍珠,聲音又像是線條把它們穿起,成為一串串五光十色、令人目不暇給的珍珠項鏈。中國古代說的“累累如貫珠”,也有這層意思。著名鋼琴伴奏家帕森斯曾評價帕瓦羅蒂的語言功底:“以前從未聽到過有人這樣唱意大利語,他的意大利語發(fā)音聽上去就像音樂本身?!彼难莩拐Z言真正成為音樂化的藝術語言,從而完成語言對情感的表達、形象的塑造及對藝術風格的體現(xiàn)。
貝利尼的《清教徒》以及多尼采第的《軍中女郎》,這二位浪漫派歌劇作曲家的作品素來都以音區(qū)高、難度大而聞名,需要歌唱家有高超的演唱技巧和過硬的高音能力,很多歌唱家包括Gedda都是選擇降調演唱整部歌劇的,因為高音區(qū)常常被作曲家不可思議的寫到了High F,這也是為什么曾經(jīng)在相當一段時期內,貝利尼、多尼采第、羅西尼們的作品上演率不高、倍受冷落的原因,但是帕瓦羅蒂以極其非凡的勇氣和高超的技巧做到了用原調演唱它們的作品,準確再現(xiàn)了作曲家的原本意圖和音樂思想。倫敦科文特花園皇家歌劇院連唱九個high C,莊嚴宣告了帕瓦羅蒂作為“high C之王”徹底征服了整個世界樂壇。整場獨唱音樂會中,曲目風格多樣,內容豐富,音域寬廣,技巧難度大,但在帕瓦羅蒂唱來,舉重若輕,氣息悠長,聲音連貫,線條清晰,起伏有致,自然而優(yōu)美,恰如其分。音樂會曲目大多是意大利傳統(tǒng)的從古典到近代的歌劇詠嘆調,再有一些近代民歌。整場音樂會下來,細細聆聽每首歌曲,他的演唱絕對不會給人一種為了抒發(fā)感情而感情,不會給人做作的印象,他的情感大都是最直白、最真實的,都是源自自己對歌唱、對作曲家、對聲樂作品最真實的認識和理解下的詮釋。歌唱的分句一流,對于每一個分句的處理有著天生的敏感。確實是這樣,在世界上眾多知名的歌唱大師當中,帕瓦羅蒂的演唱永遠是最富個性的,是最容易識別的嗓音!這種獨特是全方位的:他的發(fā)聲被認為是最自然、最松弛、最統(tǒng)一的、任何地方?jīng)]有絲毫的不當?shù)氖箘呕驍D壓;他的音色也和很多其他的男高音歌唱家不同,清新、柔和、溫暖,卻能夠迸發(fā)出驚人的力量,極富穿透力和金屬感;他的情感處理也頗具特色,他的感情總是向我們娓娓道來,尤其是細若游絲的弱音,空前的半聲演唱技巧,更加凸顯“帕氏特色”。
帕瓦羅蒂的演唱技巧的全面發(fā)展,不僅表現(xiàn)在音域寬廣上,也體現(xiàn)在聲音力度變化的幅度上。在帕瓦羅蒂的演唱中由于歌曲內容、情感發(fā)展的需要,對聲音的色彩的明于暗對比,力度強與弱的對比用的很多,而且用的很好。如演唱《瑪儂。雷斯庫》中《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末段,在小字二組降a上用ff接在小字二組f、e上用pp的演唱,充分表現(xiàn)出主人翁內心對戀人親愛的名字和聲音的甜蜜的向往,給聽眾留下了恨得的想象空間。再如在演唱歌劇《圖蘭朵》中《今夜沒人安睡》最后兩句,在小字二組a音上一連串的高音演唱之后,停在小字二組升f音上做一個漸強然后漸弱的處理,表現(xiàn)了韃靼王子面對黑暗遁去,星星隱匿,曙光來臨時的情景交融、喜憂參半的心理狀態(tài),然后又滿懷信心地在小字二組b音上唱出最強音“我必將勝利,我必將勝利”,技巧上的完美處理實乃令人欽佩之至,足以體會到歌者如火純青的控制能力。他能在中音區(qū)毫不困難地在一個音或一個樂句中從PP到ff再回到PP,即使是半聲、輕聲仍能穿過樂隊將聲音傳達到后排聽眾,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技巧訓練,對大嗓門男高音更是如此,不是短時間所能見效的,這里面既有訓練時間長短的問題,也有訓練方法是否得當問題,再有思想上對這類基本功是否重視的問題,這的確是一個高難度的技巧,但對一個歌唱家來說又是非常重要而必不可少的,掌握了這個技巧就如虎添翼,就像水墨畫家能做到“墨分五彩”一樣,歌唱家就大大豐富了自己的表現(xiàn)了,可以運用聲音的力度對比,色彩的細致變化,去發(fā)掘歌曲內容、歌劇任務更深一層的東西,其深度自不待言了。
聽帕瓦羅蒂演唱,無論是閉眼聽,或是睜眼聽,都會令你感到滿足。他在演唱時,沒有什么外在的引人注意的身段、手勢或多變的臉部表情,但所有的歌曲內容、音樂、感情他都在歌聲里告訴了你。這種表現(xiàn)手法,演唱風格,頗有點類似我國古典文學傳統(tǒng)中的“白描”,沒用多少形容詞,也幾乎沒有多余的字句,但卻把人物形象、事物本質,深刻地揭示在人們的面前。有人說帕瓦羅蒂的演唱表現(xiàn)“具有嬰兒般純樸、率真、不失童心”,能與劇中人物、歌曲內容同命運、共呼吸,所以帕瓦羅蒂演唱雷昂卡伐羅的歌劇《丑角》中《穿上西裝》這一詠嘆調,訴說主人翁內心的悲痛時,能深深感染觀眾,引起心靈的顫動。在《波希米亞人》中最后一幕,當咪咪咽氣時,魯?shù)纼悍驇茁暯^望的呼叫“咪咪!……咪咪!”使人聽了五內俱裂,愴然淚下。帕瓦羅蒂演唱時表現(xiàn)的純樸、率真的風格,深度一至于斯。
由古至今,歌唱是人類用以抒發(fā)情感和交流思想感情的最自然、最親切、最直接的一種藝術方式,以情感人是歌唱藝術的靈魂所在。帕瓦羅蒂在演唱場中能把歌曲中“喜、怒、哀、樂”之情充分地表現(xiàn)出來,這說明有較高的思想和藝術修養(yǎng),對生活、對音樂有深刻的理解,有較深的藝術造詣和較高的歌唱技巧,才能通過表情將自己心靈的感受用具有豐富色彩和特有風格的美妙歌聲,去撥動聽眾的心弦,使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帕瓦羅蒂唱普契尼而成名,而樂評界認為他的貝利尼與多尼采蒂更好,老帕自己也認為貝利尼與多尼采蒂對他更理想。我想?yún)^(qū)別可能在于貝利尼與多尼采蒂歌劇中聲音表演的層次比普契尼歌劇中那種美麗的傾訴更豐富。老帕的演唱魅力到底在哪里?細想想最具魅力的那些詠嘆調基本都是情感表達。這也許與西班牙人、意大利人的區(qū)別有關。我聽帕瓦羅蒂最感動我的是他特有雄渾的情感濃度與這種情感的聲音表演。他演唱的《冰涼的小手》,這是歌劇《波西米亞人》中魯?shù)婪虻囊皇自亣@調,魯?shù)婪蛐郧槔寺?,與帕瓦羅蒂很相似,因此他體驗的角色情感洋溢著浪漫主義的色彩,而《托斯卡》中卡瓦拉多西給托斯卡寫信時那首《星光燦爛》則最好表現(xiàn)了他無人能極的情感力量?!锻禐⒁坏螠I》從男高音的演唱技巧上來說,這歌沒有很高的高音,但,全曲都在換聲區(qū),而且半音很多,要求演唱者有足夠的氣息支撐和音準,帕瓦羅蒂曾說過,這歌也是歌劇中最難唱好的歌,最主要是要求歌唱者感情豐富,對歌曲歌詞中所表達的意境有非常透徹的領悟。?帕瓦羅蒂正是將自己的情感深刻地融入了角色中,就像一座宏偉的火山,他的歌聲充滿火花的激情,噴發(fā)著愛的生命。
近一年多來,我反復通過帕瓦羅蒂的CD、音樂會、歌劇錄像學習、研究、揣摩他的演唱,確實每一次都會有一種新的認識、新的感悟、新的敬意。他的演唱總會帶給人一種愉快、清新、自然、優(yōu)雅而又極為深刻的享受,他的演唱無論是音色還是風格都是那么獨樹一幟,令人耳目一新,他的情感處理也頗具特色,他的感情總是向我們娓娓道來。正如帕瓦羅蒂曾不止一次引以為傲的說過:“最值得我這一輩子驕傲的事情就是我的演唱當別人聽碟子的時候不會把我的聲音跟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