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匠的牡丹運

趙守玉

寒冬牡丹開

賈老六是京城的花匠。那還是寒冬的時候，賈老六按照以往的慣例，中午去給榮王府送花。到了客廳外面，他像往常一樣尖著嗓子喊了一聲“盛世牡丹開，踏雪送花來”，可話音沒落，王府負責外辦的管家榮五便躥了出來，一把捏住他的嘴，差點兒把他的槽牙捏掉了。就在賈老六不知所措的時候，客廳里傳出一句話：“讓他進來！”

直到這時，賈老六才發(fā)現(xiàn)榮王府與以往大不一樣。還沒等他仔細想哪兒不一樣，便被推進了客廳。他跪在地上偷眼一看，正位上坐著一人，榮王爺陪在客座，其他人都垂手站在兩旁。正位上的人看了看賈老六：“拿出你的牡丹來，否則就是欺君，死罪！”

賈老六只覺得從脊梁溝里往外冒涼氣，他答應一聲，小心翼翼打開用棉衣包裹的花箱，取出里面用宣紙包裹的牡丹，雙手一抖一顫，頓時花枝搖曳，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

那人眼前一亮，可轉(zhuǎn)眼便皺起了眉頭：“干花？”

賈老六忙說：“小民可以讓它開花?！?

榮王爺?shù)暮挂幌戮拖聛砹?，他小聲喝斥道：“賣花的，別信口開河?！?

“不！”那人一擺手，“叫他讓花開！”

賈老六取出一個精制的紙包，從里面倒出一些粉末，用水攪勻，然后把水猛地噴在了牡丹上。噴水過后，干枯的牡丹竟然一點點豐潤了，像鮮花一樣綻放，而且花瓣間傳出了沁人心脾的花香。

數(shù)九隆冬，牡丹竟然真的開放。

“好！冬天能讓牡丹開，你好本事呀！”那人說道。

賈老六跪倒磕頭：“不是小民有本事，是萬歲隆恩普照世間，才使干花重放！”

皇上見賈老六猜出自己的身份，微微一笑，剛要說話，剛才還在盛開的牡丹卻開始萎縮。他一愣：“它怎么枯了？”

“枯花重放是受皇恩浩蕩，可在真龍面前，什么都是轉(zhuǎn)眼浮云?！?

“好一張巧嘴！”皇上極為興奮，他看了看榮王爺，“王兄，隆冬花開，預示朕有鴻福呀！”

“陛下鴻福齊天，江山千秋萬代！”榮王爺和眾人跪倒在地。

皇上命眾人起來，賞賜賈老六紋銀百兩，打發(fā)他下去了。

從王府出來，賈老六擦了擦冷汗，管家榮五跟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六，有你的！”

“榮管家，皇上來了你咋不事先告訴我呀，這太懸呀！”

“事先？我們都不知道皇上要來呀！”榮五這才說出實情。近來皇上龍體欠佳，心情不暢，今天只帶了兩個隨從，突然微服來到了榮王府，偏巧被賈老六撞上了。也活該賈老六發(fā)財，他弄的枯花重放的把戲很讓皇上受用，而且皇上對賈老六送給王府的那些在暖洞里養(yǎng)的鮮花也很認可，特別叮囑他下次駕臨榮王府時必須要有賈老六的鮮花。榮五說著滿面笑容地看著賈老六：“老六，你的好日子來了！”

“多謝榮管家栽培關(guān)照！”賈老六一躬到地。

榮五翻了翻眼皮：“怎么謝呀？聽說皇上賞了你銀子了，成色怎么樣呀？”

賈老六這才恍然大悟，急忙掏出五十兩銀子，雙手獻給了榮五，又說了好些感謝的話，這才離開的王府。

“還得我點到鼻子上，看來傳說的不假，這小子的確財黑！”榮五看著賈老六遠去的身影，自言自語著。

名利滾滾來

賈老六原來是個普通的賣花花匠，后來和榮五搭上了關(guān)系，榮王府每年所需鮮花全由他提供，這下賈老六不用再為銷路犯愁了。而現(xiàn)在皇上又喜歡上了他的鮮花，他更是信心倍增，每天精神百倍地去王府送花。

這天，賈老六剛到巷口，就見好幾個人從身后飛奔過來，攔住他的去路：“你是賈老六？”

賈老六剛點頭承認，那幾個人二話沒說，老鷹抓小雞一樣把他抓到一個隊伍里，竟然被帶進了皇宮。原來皇上今天又想看賈老六的鮮花，所以命人把他直接帶回宮里。

賈老六這才恍然大悟，他取出為王府精心挑選的幾盆鮮花，皇上看后大為贊賞，又讓賈老六去皇宮花房指點了一番。直到掌燈時分，皇上才賞賜百兩紋銀，命他離開了皇宮。

賈老六剛走到自己家胡同口，斜刺里沖出一個人來，一個掃堂腿就把他放倒在地，然后騎在他的身上，掄起拳頭，劈頭蓋腦一通打，直打得賈老六眼冒金星，口鼻流血。最后那人收住拳腳，上氣不接下氣地罵著：“他娘的，我差點兒讓你害死！”

賈老六已認出對方正是榮五，急忙說道：“賈老六把榮管家看成再生的爹娘，我怎么敢害管家呀！”

“放屁！說好今天給府上送鮮花，花呢？幸虧今天皇上有事兒沒到，否則誰擔得了？”

賈老六連忙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又取出那百兩賞銀交給榮五，算是自己的賠罪錢。榮五又數(shù)落了幾句，這才算了事?？少Z老六送鮮花半路被皇上劫到宮中的事卻不脛而走?；噬舷矚g賈老六家鮮花的事也迅速傳開，許多達官貴人紛紛到賈老六家買鮮花，賈老六家的鮮花價格也逐漸提升。沒想到這個時候，賈老六卻突然病倒了。

賈老六病了，這可不是小事兒，榮王府立即打發(fā)榮五前去探望。榮五來到賈家，只見賈老六臉色蠟黃，意識混亂，形容枯槁，眼見已是不久于人世。他問了半天，賈老六連他是誰都分辨不出來。沒有辦法，榮五勸慰了幾句，轉(zhuǎn)身要走?？删驮谒D(zhuǎn)過身的一剎那，他突然從懷里抽出一把尖刀，縱身上床，尖刀死死抵住賈老六的脖子：“別他娘的跟我裝這套，快說你的真實目的，再晚一點，爺就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你是爺！”賈老六長嘆一聲，說出了實情。原來，看著眾人全來購買鮮花，賈老六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他家暖房里現(xiàn)存有幾千盆花，他只要假裝病重將死，那些鮮花就成了絕唱，這價格不就成倍的往上翻啊。賈老六瞞得了眾人，卻瞞不了老奸巨猾的榮五。

榮五聽罷，氣呼呼地問：“你怎么收場呀？難道你真的要死？”

“死什么呀！”賈老六搖搖頭，說自己就想把花賣個高價，等這些花全部賣完，他就說得到奇人救治，撿了一條命，這就瞞過去了。說到這里，他看了看榮五，說：“既然被管家識破，那就見者有份，只要你不說破此事，利潤你我三七分！”

“給我三成？”榮五一愣，“給我這么少，你就不怕我說破嗎？”

“不說破你就有三成入賬，說破了你什么都沒有?！辟Z老六微微一笑，“其實榮管家比我聰明得多?！?

榮五尷尬地一笑，說：“好！就這么辦！”榮五嘴上這么說，心里暗罵，這小子，比我還貪！

運勢很難猜

賈老六病危的事很快傳到了皇上的耳朵里，皇上立即派崔太醫(yī)到賈老六家看望病情，這下子可把賈老六嚇壞了，畢竟是瞞得了眾人瞞不了太醫(yī)，萬一這事露餡了，那將是欺君之罪啊。他急忙找來榮五商議，榮五一陣大笑，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銀子花到了，石磨都能幫人推小鬼。賈老六接受他的建議，等崔太醫(yī)來后，向崔太醫(yī)行重賄，而榮五也幫著敲邊鼓。就這樣崔太醫(yī)也被收買了。

崔太醫(yī)走了，賈老六和榮五心頭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他們命人弄來酒菜，對飲相慶?？删茮]過三巡，崔太醫(yī)又轉(zhuǎn)了回來，兩個人急忙站起來相迎。崔太醫(yī)擺擺手，把榮五叫了出去：“賈老六的事兒我在皇上那遮掩過去了?；噬险f他喜歡鮮花，特別喜歡賈老六養(yǎng)的鮮花，他喜歡的東西怎么能讓其他人亂糟蹋，所以叫你出面把眾人買的花全部收集起來，一塊兒送進皇宮?！?

榮五眼睛瞪得跟包子似的：“給皇上做事兒是我的福分，我一定辦得漂漂亮亮的！”

榮五離開后，崔太醫(yī)進屋看著賈老六，惡狠狠地說：“我按你要求，對皇上說你已病入膏肓。而皇上大限也將至，皇上說他特別喜歡你的花，正好就讓你陪葬，永生永世給皇上養(yǎng)花弄花！”

賈老六一聽要讓自己給皇上陪葬，腦袋“嗡”的一聲，一下跪倒在地：“崔太醫(yī)，可我沒病呀，我不想死呀！求你救救我！”

崔太醫(yī)定定地看著賈老六：“實話跟你說吧，我把你裝病騙銀子的事情全告訴了皇上，皇上說正好借你‘病危讓你陪葬，免得你在世上坑人騙錢。其實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說完，命人把賈老六帶出了家門。

不久，皇上去世，賈老六陪皇上入土。而繼位的新皇上根本就不喜歡花草什么的，京城的花市也就不那么繁榮了，人們也都不再想什么賈家鮮花，一切都恢復了平靜，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題圖、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