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卡帕:失焦的旅程

李其蕓

原名安德烈·弗里曼，羅伯特·卡帕1913年10月12日出生在匈牙利， 出生的時候頭發(fā)蓬亂，一只手還有六根手指，因此母親茱莉亞認定，他是耶和華的兒子。

安德烈粗俗無禮，但特別有領袖氣質(zhì)，這讓他擁有少數(shù)幾個值得信賴的朋友。總體來說，安德烈的一生有很多女朋友，多得不計其數(shù)，另外還有一堆妓女沒有計算在內(nèi)。但“小紅狐”格爾達·格爾達可能是最重要的一個，安德烈把她當作自己的情人和妻子，盡管格爾達并不想結(jié)婚。

格爾達是個精明的女人，她聰明，實干，大膽。他們一起拍照，然后格爾達杜撰了一個叫做“羅伯特·卡帕”的人物，聽起來這好像是個美國人?！翱ㄅ痢笨偸且员容^高的價格賣出他的照片，成為業(yè)內(nèi)一個不露面的神秘攝影師。正是她，正是他們，一起開創(chuàng)了羅伯特·卡帕的事業(yè)。

戰(zhàn)爭、槍炮與尸體

卡帕與年輕的女友共同出沒于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1937年，格爾達準備報道西班牙內(nèi)戰(zhàn)的情況，她在布倫萊特的前線受傷，坦克的履帶將她的肚皮撕開，所有小腸都冒了出來。而她問的唯一問題卻是：“我的相機沒事吧？都是新相機啊，沒有問題吧？”7月26日，星期一，剛剛過6點，格爾達死了。

《今晚報》登載了數(shù)百人的頌詞，還撥出大量版面紀念她的一生。1937年7月30日，星期五，格爾達的棺木到達巴黎，數(shù)百人的共產(chǎn)黨人和朋友，包括卡帕和格爾達的家人在內(nèi)，齊聚蓋爾多斯特里茲迎接靈柩。第二天，上萬人參加了葬禮，那天恰好是格爾達26歲的生日。

卡帕跟在棺木的后面，他被自己的內(nèi)疚擊垮了，覺得自己沒有盡到保護她的義務。他的“發(fā)明人”死掉了，他更為嚴重地酗酒，沒有辦法工作，直到度過了艱難的整整4個月，才最終恢復過來。

從此，卡帕將一生投入到更為可怕的戰(zhàn)爭報道中，終生與沙漠、戰(zhàn)爭、尸體相伴。西班牙、中國戰(zhàn)區(qū)、諾曼底和北非，到處都有他的足跡。他活了41歲，在短暫的一生中參加了5次戰(zhàn)爭。

“如果你的照片拍的不夠好，那是因為你靠得不夠近。”

卡帕的作品震撼人心，真實而深刻地表達了戰(zhàn)爭的殘酷。

1936年，法西斯主義在許多國家相繼抬頭。西班牙佛朗哥發(fā)動內(nèi)戰(zhàn)。與當時許多著名人士一樣，卡帕參加了人民戰(zhàn)線的情報部。一天，卡帕正在第一線的戰(zhàn)壕，一名戰(zhàn)士跳出戰(zhàn)壕，準備向敵人發(fā)起沖擊，突然，他的身體停住了，子彈擊中了他的頭部。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卡帕條件反射般地按下了快門——因為這張瞬間捕捉到的、充滿悲劇英雄色彩的照片，卡帕揚名天下。但這讓他更加憎恨戰(zhàn)爭，決心終生將戰(zhàn)爭作為采訪的題材。不是為了追求刺激，而是為了揭露殘酷和黑暗。

1944年6月6日，卡帕參加了諾曼底登陸計劃。當時一個正在用機槍射擊的年輕班長站了起來，像是要確認自己是否能成為照片的主角，看了卡帕一眼，隨即無言地倒下了，鮮血從兩眼之間涌了出來。這張出現(xiàn)在卡帕鏡頭下的是諾曼底登陸中盟軍第116步兵師K連的愛德華·雷根的面孔，年僅18歲，登陸時，周圍到處是血乎乎的海水和戰(zhàn)友的尸體。第一波登陸的美軍士兵，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在幾分鐘后就犧牲了。他是少數(shù)幸存者之一。事后他母親從《生活》雜志中剪下他的照片，一臉淚水。

也許真的是耶和華之子，卡帕的相機像是上帝之眼，在一個個生死交接的瞬間穿梭，將生命抽離的剎那幻化為永恒。

他拒絕了英格麗·褒曼

羅伯特·卡帕，和著名的英格麗·褒曼之間有一段鮮為人知的愛情故事。

1945年6月6日，英格麗·褒曼因去德國慰問盟國士兵來到巴黎，住進了里茲飯店。她在自傳《我的故事》里說那天“發(fā)現(xiàn)臥室門底下有一個字條”，卡帕由此闖入她的生活。

當時英格麗·褒曼30歲，有一個女兒?？ㄅ粮挥屑で?、做事沖動，給英格麗的沉悶生活帶來極大活力。當她回到美國后，就去找希區(qū)柯克，說她很愛卡帕，希望卡帕能來美國，并擔心卡帕已經(jīng)把她忘了，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希區(qū)柯克套用他們剛拍完的電影中的臺詞表示對褒曼的同情：“愛上，又失去某人是悲傷的。”

1945年底，在英格麗再三催促下卡帕到了好萊塢。然而卡帕根本不把好萊塢放在眼里，他說：“好萊塢，是我今生踩上的最大的一泡牛屎?！彼琅f拍照、賭博，把英格麗和他的風流韻事講給牌友。每當英格麗談婚論嫁，卡帕都聳聳肩，自謙不是“結(jié)婚的料”。

卡帕的漫不經(jīng)心讓英格麗·褒曼很傷心。也許一生追求浪漫美夢的她不能理解卡帕。后人推測，在格爾達死后卡帕閉門不出悲痛欲絕的日子里，卡帕是否曾下決心終身不娶？是否只有格爾達適合做他的妻子？

但是卡帕畢竟是愛著褒曼的，所以他在事業(yè)上給了褒曼無私的也是專業(yè)的幫助。卡帕告訴褒曼，如果她真想當藝術家，就必須和高明體面的導演合作，譬如羅塞里尼。英格麗·褒曼最終做了羅塞里尼的太太。

褒曼后來談到卡帕時這樣說：“我知道我受那匈牙利人的影響。我對此一直心懷感激。我雖然不知道那對我的內(nèi)心帶來了多大的影響，但我是有切實感受的?！?/p>

盡管卡帕拒絕了英格麗的求婚，但他們始終保持深厚的友情。1948年，在圣女貞德的故鄉(xiāng)，英格麗專門請人給她拍了一張抱著大酒瓶的照片，然后馬上寄給卡帕。天馬行空的卡帕也時常從天而降，來到英格麗面前。在倫敦，在巴黎，在紐約，都留下了他們相愛的痕跡，直到1954年卡帕誤觸地雷殉職。英格麗在給友人的信中說：“說他死了，我還是無法相信。這讓我感到可怕。”

“上帝之眼”的閉合

“如果你拍得不夠好，那是因為靠得不夠近?！边@是卡帕對于攝影的理解，因此他總是走在最前面?？ㄅ烈惨幌蛞宰哌\出名，同行也總是叫他“走運·卡帕”。

1954年5月25日，卡帕死亡那天，他正隨法軍前哨部隊在紅河三角洲陷入越共伏擊。太陽在頭頂燃燒，大炮、坦克、迫擊炮在身后轟鳴。下午兩點五十分，戰(zhàn)火初熄，幾位記者一同走出戰(zhàn)壕在外面散步，背著相機的卡帕耐不住，說他要到附近走一走，看看有沒有什么可拍的，于是敏捷地向前跑去。

不久，大地由于爆炸而顫抖，有人興奮地大喊：“操！又讓走運·卡帕搶到好鏡頭了。這才是卡帕一直想要得那種照片！”……但是卡帕躺在路基的斜坡上，殘缺的左腿一英尺遠有一個爆炸后的大坑和炸壞的相機——他踩中了地雷，胸部受了致命傷。他左手還握著一架照相機，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嘴唇動了動。然后帶隊的中尉用很濃重的法國口音拼讀了幾個字母：“d-e-a-t-h”，死了。

1996年，美國光孔出版社出版了《羅伯特·卡帕攝影照片》（Robert Capa Photographs），其中的結(jié)尾有一張照片，畫面上法國士兵在稻田里拉開距離向前方搜索前進，遠處有坦克的影子。卡帕從士兵的背后拍下了這張他平生的最后一張照片。新華社記者唐師曾說，“就在他的軀體被自下而上地撕成碎片之際，還本能按下快門?！比欢鴱恼掌那逦?、角度判斷，卡帕是在踩響地雷前拍下的。后人給它命了名：《卡帕眼中的最后世界》。

卡帕永遠閉上了雙眼，而他那從未曾停歇過的鏡頭也隨之不再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