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重樓
一
武美美從望遠鏡中抬起頭,瞇著眼睛看了一下六月的陽光,著實灼烈,當頭滾水般地澆下,令人汗水涔涔。
已然過了四十分鐘,鏡頭里還是空白
片。今天真是奇怪,那個喜歡光著身子沒事在客廳里走來走去的男人怎么到現(xiàn)在還沒出現(xiàn)?
最近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吧,武美美一有閑暇時間,就喜歡拿著這架高清望遠鏡,透過陽臺密密匝匝的盆景間隙窺探對面窗戶的春景。
這是兩個人的游戲,武美美是這么認為的。
起先,他在鏡頭里噙著淺笑,夾著煙走來走去,然后他就脫了衣服,只著一條條紋四角褲,仍夾著支煙,走來走去。
他雖然在自己的家里走來走去,卻挺胸收腹,灑脫帥氣,仿若是走在伸展臺上的男模,對自己的身體有著強大的自信。武美美懷疑,他其實是知道有人在偷窺。她樂此不疲,他更樂此不疲。
門鎖發(fā)出輕輕地碰擊聲,武美美一個箭步從陽臺上跳起來,像一只狡兔直竄屋內(nèi),順手還抓了一個灑水壺。
果真是黃石,他彎著腰正在換鞋,他問在做什么'武美美說,澆花。
黃石走過來接過她手中的灑水壺,隨手一扔。然后反手一轉(zhuǎn),靈活地摟住了武美美的腰,另一只手像松鼠一般直竄到她的胸前,隔著衣服揉搓一下。黃石脫女人的衣服甚是了得,只需上下其手紐扣就紛紛綻開。衣服迫不及待滑落腳邊時,武美美已像一只剝了皮的香蕉,白得耀眼地杵在那兒。然后,黃石就像扛麻袋一樣扛著她直奔臥室。黃石的了得過程也只這一截了,在床上的功夫武美美刻薄一點地形容,似乎她只打了一個呵欠,就應(yīng)該起來穿衣服了。
這也難怪,四十多歲的男人,縱然裝得再有力量再熟練也敵不過體力不支的事實。黃石,他甚至可以當美美年輕一點的父親。
武美蓑引頸高歌地配著黃石的動作,只是今天一邊叫著一邊就不由自主地走神,那個人,回來了沒有?
二
武美美起先以為自己是愛黃石的。
黃石是個老板,成天做著上百上千萬的生意,并不粗魯?shù)臉幼印4髦鸾z眼鏡,彬彬有禮,他的公司贊助了幾個貧困學生,其中就有武美美。
武美美的家很窮,但是讀書也確實沒心,成績并不好,她惟一的優(yōu)勢就是生得美。所以黃石一直慈愛地在電話里對她說,要好好讀書,知識改變命運。武美美終是沒法子依靠讀書改變命運,黃石表示了深切的遺憾后,立即覺得自己身負拯救的力量,他在她高考三個月后就將她安排進了自己的公司。辦公室文員沒有做滿三個月,武美美就在黃石的辦公室里被他輕輕扯掉了短裙。然后武美美就懂了,讀書固然可以改變?nèi)说拿\,而女人的美貌更能力挽狂瀾。
這也沒有什么不好。武美美感激黃石,如果不是他,她哪有這么一幢空中花園般的房子,哪有衣食無憂的閑暇時光?當然,這份感激在某一天,忽然像一張帷幕被扯開了一絲縫隙,露出來一縷光線,令人驚詫,又莫名地激動。
那縷光線就是對面樓那個男人。武美美與他共坐了一次電梯,只有兩個人的狹窄空間里,武美美的眼角瞥見他玉樹臨風地站立在角落,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男用香水的味道。他們沒有交談,只是武美美偶一抬眼,從對面鏡子般的墻壁上,清楚撞到他的眼睛,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
然后,武美美如果在超市,會碰到他;在樓下散步,會碰到他。于是,在碰不到他的時間,武美美就買了一架望遠鏡,望遠鏡小心地安置在陽臺枝葉繁茂的攀登植物問。黃石從不到陽臺上去,他對那些花草不感興趣。他進門第一件事是換鞋,第二件事就是扯掉武美美的衣服,第三件事就是拎上褲子走人。他甚至都不用在美美家上廁所,想必來之前洗涮過了,誰叫他的家就在樓上呢。世上真的會有這樣的男人,把情人安置在自己的樓下三層,從家里跨出就可直接上了情人的床。
誰都說過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武美美也不只
次遇到了黃石和他老婆。那個女人氣勢高傲地昂著脖子,也是在電梯,武美美始終垂著眼皮,倒也沒什么心跳如鹿的感覺。但是忽然有一天,武美美覺得有點憤憤然。
這種憤然的感覺產(chǎn)生,是在望遠鏡里,一次次看到那個年輕,健碩的赤裸的身體。那么英俊的男人,一個花瓶似的男人,海市蜃樓似的晃蕩在眼前。武美美覺得,他是故意的,他知道她在偷窺他,故意引誘她。他是故意的。
三
這個男人住在對面的樓,卻會假裝來這樓找朋友,伺機跟她其坐一個電梯。武美美挺著胸對著鏡子般的墻壁微笑,男人似有些惶惑,瞟了一眼又一眼,才發(fā)現(xiàn)武美美其實是在對他微笑。一瞬間,一股曖昧的氣氛濃郁地彌漫開來。
武美美走出電梯時很慢,身后始終跟著細細碎碎的腳步聲。直到打開門,武美美也沒有回頭。門咚地一聲關(guān)上后,一雙手臂緩緩攀來。武美美被他輕輕扭轉(zhuǎn)身體,貼在了門后,他的唇溫暖地貼過來,動作真是輕柔,品味美酒一般細細輕啄,研磨,輾轉(zhuǎn)。滾燙的手心上下揉搓著她的身體,打磨瓷器一般,直到武美美的全身火熱地竄起熱浪,灼烈地蓬勃起來。他才緩緩解開她的衣服,一粒粒的紐扣慢慢解,手指靈巧,不急不緩地反更令人熱血洶涌。武美美的眼前一片炫暈,似乎掉進一片濃稠的蜜糖里,越陷越深。
這是一夜情嗎?武美美在后來恍惚許久,二十二歲這年,仿佛邂逅的是叫愛情的東西。
武美美從此開始了腳踏兩條船的生活,她只知道他叫格子。她不敢問格子的任何情況,因為她怕遭到反問。
他們只是拼命輾轉(zhuǎn)在彼此身體深處,卻在奇妙地感受著靈魂的相通。至少武美美這邊是感覺著愛的氣息,她單方面地宣布著格子如水般洗滌著她的靈魂。
比如他清澈地坐在電視機前看動漫:比如他只喝礦泉水:比如他總會微笑地傾聽別人說話。他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透著良好的教養(yǎng),武美美不由地在沉淪里感到自卑,卻又欣喜異常地無法自拔。
格子是多么美好的男人,給了她多么美好的愛情。當身體的淪陷越來越深時,無法克制的是靈魂的沉淪。武美美愛上格子,雖然格子沒有說過愛她。但是當他們相互親吻時,撫摸時,武美美相信他們是相愛的。
格子應(yīng)該能養(yǎng)得起老婆吧,其實武美美可以找一份簡單的工作,哪怕在小區(qū)門口的超市當營業(yè)員。和黃石分手,房子應(yīng)該會給武美美,只是分手的主動權(quán)應(yīng)該讓黃石提出來。
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武美美向黃石要鉆石首飾、項鏈、手鏈、戒指、甚至腳鏈。都要鑲鉆的,攤在床上像熠熠生輝的星晨。
還要名牌包,限量版、收藏版,甚至從皮夾到鑰匙包到零錢包都要配合成一套的。
當然還要零花錢,今天一萬,明天兩萬。
黃石仍是那個淡定的表情,聲色不動地拉上褲子拉鏈,然后扔出一張簽好名的支票在床頭,數(shù)額讓武美美自己寫。
武美美瞪著這個男人淡定地在門口換鞋,開門,關(guān)門。屋里一片寂靜,武美美躺在床上將支票蓋在眼睛上,忽然就覺得心里有點發(fā)虛的柔軟。
手機翁翁地震動起來,是格子打來電話。他溫和地說,我想你了,可以來嗎?
當然可以,黃石剛上樓,他飽餐一頓后是最安全的時刻,不是他說的最危險的地方其實最安全嗎?在情人眼皮底下約會另一個情人,只會增加更濃郁的刺激感。
武美美一跳而起,迅速將床單卷起,換上新
的。當然,那張嶄新的支票一塞就塞進被子底下。
當武美美被格子海浪一般的沖擊,像飄蕩在浪尖的帆船一般時,她萌生的那一絲悔意當即被格子沖得了無痕跡。在最高潮時,她尖叫格子你愛我嗎?格子亳不猶豫流利地回答,愛。
四
武美美現(xiàn)在是多么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黃石。當然,黃石現(xiàn)在如此慷慨,也是因著她這些年簡直是報恩一樣在肉償。所以現(xiàn)在要點東西,也并不多。黃石懂得。
她心里也怨恨起黃石,他還要這樣不清不楚地霸占她到什么時候?
所以,武美美主動出擊,她在某一天直截了當?shù)卣f,她想結(jié)婚。
黃石果真一愣,跟誰?
武美美說,跟你。
武美美忽然開起竅,要一個婚姻。黃石愕然,卻竭力要做出淡定的模樣。但是他百味雜陳的眼神卻透露著他淡定不了了。
其實,倘若真的要黃石離婚,武美美大可沖到樓上,敲開他們的門對著那個高昂頭顱的黃太太自我介紹,并且請她讓位。可是武美美不敢,她不是不敢去鬧,而是真的怕鬧成功了,黃石當真離了婚,那可怎么辦'
武美美只是每天糾纏著黃石一個問題,我要結(jié)婚。
黃石來的時候,她僵得像根木頭攤在床上,只反復說,我要結(jié)婚。
要么開始打電話,沒完沒了,我要結(jié)婚。
黃石簡直開始匪夷所思,武美美是中了哪種邪,忽然就這樣走火八魔起來。
一個太執(zhí)拗不懂事的女人,會讓人產(chǎn)生厭煩感覺的。
黃石并沒有遷就女人的喜好,可是他忽然就說要帶武美美去吃飯。
武美美潛意識感覺這飯局含意頓深,所以她準時準點到場。
黃石早已坐在位子上,武美美就那么傻呆呆看著旁邊那個頭顱高昂的黃太太。武美美的頭腦閃過一絲念頭,難不成是黃石夫妻是來談判的?難不成離婚商議成功?
可是緊接一盆冷水澆頭,黃太太對面坐的是格子。
于是桌面上現(xiàn)在坐的局面是,黃石和他老婆坐一邊,對面是武美美和格子。
沒有人為美美和格子介紹,當武美美坐下來時,和格子兩人都一臉蒼白。
黃石開了口打破沉悶的局面,武美美天方夜潭一般聽著這個故事。
黃石和他老婆其實早無感情,當年也是因著家族利益聯(lián)的姻。所以結(jié)婚離婚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彼此的家族事業(yè)都會傷筋動骨。所以,他們說好不會離婚,但互不干涉彼此尋找真愛。
所以,黃石的真愛是武美美,那么顯然,黃太太的真愛就是旁邊的格子先生?
黃石和黃太太顯然早已了解武美美和格子的事,但是他們沒有料到,他們會產(chǎn)生愛情。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F(xiàn)在笑話講完了,一切都要回歸原位。
武美美眨眨眼,狠狠將眼里的淚?;厝ァ?/p>
原來,穿著講究的格子,舉止灑脫的格子,跟美美是一樣身份的人。他赤裸的身體并不是展示給美美欣賞,他坐電梯也不是尋機只為跟她邂逅。當然,如果順手給他一個艷遇的機會,他也不會高尚地摔開。畢竟二十來歲的女人跟四十來歲的女人,身體滋味到底還是不同的。
武美美當然希望格子一跳而起,將盤子摔到黃石臉上,那么她武美美就立即會將盤子扣在黃太太臉上。可是格子沒有動,而黃石和他夫人,倒是挺有默契地拿起刀叉開始對付盤中七分熟的牛排。
黃石說,吃吧,味道不錯。
從遠處看過來,他們四個人就像一個幸福的家庭一樣,開始品味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