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陽關
1
顏羽電話通知我她半小時后要飛去西藏。
掛斷電話,我驅車直奔機場。顏羽就是能折騰,動不動就天南海北瞎逛一氣,從不像別的女人,貓一樣偎在男人懷里,一粥一飯,一床一榻,煙火情濃則心滿意足。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的時候,我的車速已經(jīng)飆到了100碼,一個黑衣女人慢鏡頭一樣緩緩倒了下去,旁邊散落著一地的傳單。我手腳發(fā)軟地奔下車,女人在一片迷離的鮮血里朝我微弱地一笑,我松了口氣,人活著就好。轉瞬卻滿腹狐疑,被撞成這個樣子,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我手忙腳亂地給顏羽打電話,關機,想必已經(jīng)登機了。不容多想,我將女人抱起來放進車后座,火速開往市三院。女人傷得并不嚴重,沒傷著骨頭。醫(yī)生表示不可思議被疾馳的車子撞成這樣還真是罕見,姑娘你福大命大造化大。
上完藥天已擦黑,我扶著女人走出醫(yī)院,外面瞬間下起傾盆大雨,我塞給她1000塊錢,她毫不猶豫地收下了。這時我才仔細地看了看女人:清瘦卻性感,鎖骨凌厲,長發(fā)散落在肩頭,有種妖嬈而破碎的美。我口是心非地問她,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她眼神冷冽地迎向我沒家。
我不想招惹陌生女人,尤其是一個連家都沒有的女人。狠下心發(fā)動車子,駛出十幾米從后視鏡里看過去,她依然站在醫(yī)院的廊檐下,縮著肩頭,望著愈加濃烈的雨霧發(fā)呆。
心登時軟作一汪春水。
2
我最看不得女人落難,所以,我把朵拉帶回了我和顏羽的家。
顏羽的衣服隨處亂扔,門廳的鞋子兵荒馬亂,冰箱里沒有食物。我不在家,她總是把家里弄得連狗窩都不如。
我?guī)Ф淅窍碌拇笈艡n吃飯,十塊錢的過橋米線被她吃得風生水起。她吃飯的樣子一點都不淑女,埋著頭似乎擰著一股子狠勁兒吃完,吧嗒著嘴喝了幾口湯,然后抬頭沖我笑:回家?
嗯,回家!我云里霧里應了一句。
夜色彌漫,我不安地看了一眼墻上我和顏羽的婚紗照。照片上顏羽披著潔白的婚紗,散發(fā)著圣女一般的光芒,但是誰知道現(xiàn)實生活中的她卻乖戾、暴躁,情緒極易失控。我去客房給朵拉準備就寢用具,轉回身,卻看見朵拉站在婚紗照前,眼睛一眨不眨。
你太太很漂亮,她一定很愛你吧。
要不我們玩真心話大冒險來度過無聊之夜?
那晚,我和朵拉坐在客廳的地板上講故事。朵拉說她和男友一起來城里打工,男友卻失了蹤,她每天一邊散傳單,一邊滿世界找男友。她睜著一雙大而空洞的眼睛問我:你說我能找到他么?沒等我回答,她的眼淚已經(jīng)嘩然而下,我拿手去抹,剛抹過去,又流了出來。她從我手里奪過煙,狠狠吸了一口,那樣子很決絕。
我的故事更俗套,鳳凰男娶了孔雀女顏羽之后,我從一文不名的窮大學生搖身一變成了顏氏集團老總的乘龍快婿。我曾問過顏羽喜歡我什么,她的回答是:因為你跟我以前的男人很像。
這句話不論哪個男人聽了都不爽,但我忍了,因為我要靠她發(fā)家,所以我抱著她親她吻她你真可愛。
3
朵拉傷口化膿感染,這成了她繼續(xù)留下來的理由。她嘟著一張性感的紅唇說你不能把一個受了傷而且無家可歸的女人趕去睡橋洞吧?
我當然不能,任何一個有點慈悲心腸的男人都不能。
傍晚路過花店,我停下車買了一束打折的紅玫瑰?;氐郊?,房間里異常清潔,陽臺的晾衣繩上,我的白襯衣在傍晚的微風里飄蕩著檸檬的清香。我居然忘情地貼近去嗅了一下,心頭不禁一軟。廚房里,朵拉正在熱火朝天地做菜,是麻辣魚,我的最愛。我將花遞給她時,一秒鐘后電光石火爆發(fā)了。
是那樣潮濕,火辣,綿長的吻,我完全醉了,醉得忘乎所以。從何時起,我和顏羽很少親吻,做愛的時候當我嘗試去吻她時,她總是偏過頭嫌惡地說煙味。于是,男歡女愛只剩下了身體的索取。
朵拉卻是不一樣的,她的舌尖帶著一種致命的香,席卷了我,裹挾了我。她輕輕地咬著我的舌尖,喃喃低語,要我,要我,要我!
她很瘦,卻很性感,特別是她的胸,剛剛是一只手可以掌握的大小。我在她的鼓勵下忘乎所以,像一頭發(fā)飆的豹子,將她橫在我和顏羽的床上。我吻遍了她的全身,從鎖骨往下,往下,再往下。歡情洶涌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仿若乘了一艘巨大的航船,在深邃的海里顛簸著,破浪前行,一直破浪前行。
那是一種極致的美好!
我的背部被朵拉尖利的指甲劃出了一道道血痕,她緊緊地抓著我,不讓我離開她的身體。
我伏在朵拉身上告訴她我從來沒有這么被需要過,我愛你!
愛!這么輕易脫口而出,我被自己嚇了一跳。
朵拉的淚水,又奔涌起來。
她光溜溜地跳下床,拿過我的煙,點燃,遞給我一支,再給她自己點了一支。煙絲兀自燃燒起來,午夜的房間里,回蕩著明媚的憂傷。
4
我站在機場出口,顏羽一臉幸福地走出大廳,看見我,臉色立刻晴轉陰。旁邊一個男人撞過去踩了顏羽的腳,連聲說對不起,倉皇而逃。
顏羽看著男人的背影。良久,直到我喊她才如做夢般恍然初醒。
回家,上樓,對門鄰居剛好帶房客來看房,房客轉身時,我如同被一桶涼水迎頭澆下。是朵拉,是前一晚還和我纏綿整晚的朵拉。此時此刻,她依然一襲黑衣,面容冷峻。我打了個顫,這個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朵拉租下了對門的房子,晚上,顏羽借口累,洗完澡很早便睡了。11點,我的手機突兀地響起,是朵拉,她在電話那端說,過來,否則我就敲門。
我心驚肉跳。
顏羽睡得很香,我喊了她兩聲沒有反應。于是我躡手躡腳地開門,關門,走進對面的房間。一進門,沒等我質問,朵拉柔軟的手臂已經(jīng)纏在我的身上,令我欲罷不能。我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中了這個女人的毒,她的親吻,她的擁抱,她的身體,她一切的一切,都讓我淪陷。
我們用同仇敵愾的力量掠奪彼此,深入,更加深入。誘惑,忘情誘惑。
纏綿完畢,朵拉放我走。打開門,顏羽端坐在客廳里,水晶燈刺眼的燈光下,她精致的妝容似乎剛剛描畫完畢。
你竟敢背著我泡女人!
茶幾上的玻璃杯子凌空飛了過來,接著是電視遙控器、花瓶,所有手能觸到之物。午夜里,玻璃碎裂的聲音噼里啪啦地刺耳。然后,顏羽像個瘋子一樣向我撲了過來,她面目猙獰、扭曲,一邊哭一邊罵:陳世美,你知道你是怎么混到今天的?我對你這么好,你卻招惹別的女人!
我冷冷一笑,去書房拿出一沓照片,狠狠摔在她面前。照片上,是顏羽和一個年輕男人的親密照片。這個世道真好,有錢能使鬼推磨,顏羽以為她去了西藏我就鞭長莫及,豈不知自從發(fā)現(xiàn)她和那個男人的詭秘行蹤之后,我就對她嚴防緊管。當她告訴我去西藏看布達拉宮時,我立刻撥打了私人偵探所的電話要求對她全程跟蹤。
我狠狠吐出一口煙圈如果不想顏總心臟病發(fā)作,最好老實點,否則,這些照片若被媒體拿去就不好玩了。
5
后半夜,我抽掉了整整兩盒煙,顏羽一直在哭。
我不想過多責怪顏羽,我一直那么愛她,盡管自己出身卑微,但愛哪里是顧得了那些的?第一次
見到高傲如公主的顏羽時,我在與顏氏集團對立的一家公司工作,在一次競標中,我認識了顏羽。我瞬間淪陷了,富家女顏羽似乎也喜歡我,她莞爾一笑:你的眼睛很像我以前的男友。
戀愛,結婚,順風順水。
我不知道顏羽是否愛我,我只知道,我愛她。我不是外人看到的那樣,因為愛她的家產(chǎn)所以愛她這個人。不,不是那樣的。
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
這幾句話,一直是我的座右銘。所以,我抱著一直哭個不停的顏羽,心痛地求她,小羽,我們去看醫(yī)生吧,啊?
我沒病,我沒病!她歇斯底里地拒絕我。
她總是不肯承認自己有病。從我娶了她的那一天,我就被顏總私下告知,我娶回的新婚妻子有嚴重的妄想癥。自從她的前男友在一次車禍中不幸身亡后,她就一直陷在一個人的妄想世界里。她滿世界找他,她不相信他已經(jīng)死了。當她一直一直等不到他時,她便開始瘋狂地尋找與男友長相相似的男人,或者鼻子,或者眉眼,或者身材,只要相像她便癡狂地去追求那個男人。
當年的我,便是因為和那個男人有著相似的眼睛而被她相中,顏總跪求寶貝女兒,她才與我結了婚。
我曾在顏羽的抽屜里看到過那個男人的照片,的確,我和他眼睛極像。這讓我心里一陣黯然。
我知道,她迷戀那種尋找的感覺,她一直在找一個愛情的替身??杀氖?,我淪為了那個替身,并愛上了這個沒有靈魂,根本不愛我的女人。我愛她,愛她的冷酷,她的冷艷,她的無情。我寂寞地愛著她,這愛讓我絕望。
6
我約了林川,那個曾在機場踩了顏羽腳的男人,他們一起去的西藏,我當然知道。
我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他,他看一眼照片,抬頭驚詫地看著我,帶著探尋與疑問。我將顏羽的病情原原本本告訴了他,末了,我說她只是在迷戀一個死去的男人,那是迷戀不是愛,不是,你懂嗎?
年輕的林川與照片上的男子真是太像了,眉眼,鼻子以及嘴唇的輪廓,都像。
我?guī)е执ㄇ瞄_了朵拉租住的房門。朵拉愣了半分鐘,然后,一頭撲進林川的懷里,捶胸頓足地哭喊該死的你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林川的眼睛里卻晃動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枉然,他撕開朵拉的手我給不了你幸福,朵拉,難道我們要永遠靠碰瓷過日子,傷痕累累,拿命換錢?
朵拉靠著門框坐了下去。原來,朵拉與林川是一對靠碰瓷為生的情侶,顏羽一個月前出過車禍,據(jù)說被撞的是個男人,并無大礙。再后來她說,那個男人比我?guī)洝?/p>
我俯下身子湊近朵拉的臉,那張臉此刻被淚水彌漫著,讓我心疼。我問她,你是在報復,是不是,是不是?朵拉盯著我,眼神絕望,空洞冷冽:是,我在報復,誰讓你老婆奪走了我的男人'我也要奪走她的男人!
恍惚,我想起了第一次遇見朵拉,她穿著一襲黑衣,緩緩倒在我的車旁,鮮血迷離。她朝我微弱地笑,曾讓我那么的訝異。
世間種種,都逃不過愛恨兩字。只是有些事情,并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7
送顏羽進精神病院時,她發(fā)瘋般掙扎我沒病!我只是想他!
我知道她說的“他”不是我,亦不是林川,而是一個死去的男人。在這場愛里,我們都是寂寞的人。顏羽守著一池寂寞,愛著一個死人,沒有人能闖進她的心里去。我寂寞地愛著顏羽,即使知道從頭至尾,從與她相逢到結為伉儷,自己不過是她的結婚對象,而不是愛人。
當愛情落幕,激情退卻,誰比誰更寂寞?
顏羽入住精神病院之后,林川失蹤了。朵拉退掉了對面的房子,她說如果我遇見林川麻煩我告訴他,她會一直等他。
她輕輕攬了一下我的肩膀,輕飄飄地下樓,轉彎,不見。我沖到陽臺上,朵拉在樓下快步疾走著,清瘦的肩膀一縮一縮的,我知道,她又哭了。我心里便彌漫了說不出的疼痛。
我曾在三個月后偶遇朵拉,她穿著一襲黑衣,臉色蒼白地穿過人潮洶涌的街道,她是在尋找林川嗎?我不知道,我只是猛踩了一腳油門從她身邊疾速掠過,心臟像被一記老拳擊中,空洞洞的疼。
愛情真是比寂寞還要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