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志超
(廣州番禺職業(yè)技術學院,廣東 廣州 511483)
死亡的表象
——《你所愛的都將被帶走》
鄧志超
(廣州番禺職業(yè)技術學院,廣東 廣州 511483)
本文通過對史蒂芬?金 短篇小說《你所愛的都將被帶走》文本與內(nèi)涵的細讀,剖析了其主旨與加繆哲學思想的暗合之處,并進一步分析了其作品廣為流行的原因。
史蒂芬?金;死亡;加繆;流行小說
死亡,各種文體中永恒的主題。現(xiàn)代的通俗小說一般著力表現(xiàn)的都是瀕死者在達到死亡的臨界點時精神和肉體的痛苦表現(xiàn),或者對死亡情景的細致入微的描繪,以血腥或者對生命的殞落的煽情再現(xiàn)來博得別人的注意。而在史蒂芬?金 的這篇短篇小說中,沒有一個人死,沒有任何血腥的場面,卻如實的再現(xiàn)了在面臨死亡時人內(nèi)心復雜的感情糾葛,把人類對生的不舍,對死的恐懼都用一種冷靜的筆觸現(xiàn)于紙端。
這是一個情節(jié)異常簡單的故事: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一個患了肺癌并且有著收集各種涂鴉嗜好的中年銷售阿爾菲,想在一間廉價的公路旅館里結束自己的生命。想,并且僅僅局限于想,這便是這個故事的絕妙之處。
文章中的主線是阿爾菲的寶貝,他生存下去的全部動力——他的筆記本,上面記錄著他穿州過省,各個所到之處所見的涂鴉。但僅僅是一下帶過,而并未詳細敘述,充分勾起了讀者的興趣。突然,一句奇怪的話冒出來了:“His samples were in the trunk, but he wouldn’t need them tonight.No,not tonight, not at all.”(他的商品樣品還在車尾箱里,但他今晚用不著了。不,不單是今晚,以后永遠也用不著了。)如同白開水一般的文字,說家常般呈現(xiàn)出一個簡單的事實,但是讀者的期待視野卻一下子被打開了,無數(shù)的可能性在這句簡單的敘述之后從字里行間浮現(xiàn)出來。但是,史蒂芬卻很有耐心,描述起主角的工作來。在接下來的段落中我們知道了阿爾菲是銷售速食食品的推銷員,他擁有極強的想象力和敬業(yè)的工作態(tài)度。只是看著一座農(nóng)家的小樓,就使他對那家住戶的生活細節(jié)浮想聯(lián)翩,甚至包括他如何去向這個家庭推銷自己公司產(chǎn)品的場景。在這些敘述中,本文的標題“All that you love will be carried away”(你所愛的都將被帶走)第一次出現(xiàn)了,而且是在他無意識的思考中,與上下文并沒有緊密的聯(lián)系。這標題是出現(xiàn)在高速公路旁的休息區(qū)的上的一句宣傳用語,本意表示的可能是司機超速駕駛會帶來的惡果。這種記憶碎片的浮現(xiàn)證明這個句子已經(jīng)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腦海中?!澳闼鶒鄣亩紝⒈粠ё摺保@句話有種天人永隔的悲壯,但深思之下卻會發(fā)現(xiàn)有兩種意思:第一種就是“你”所愛的人被帶走,“你”繼續(xù)生活在原來的生活環(huán)境中,與你所不喜歡的人生活在一起。第二種則是“你”被帶離熟悉的生活環(huán)境,而再也見不到所愛的人,永遠孤獨的生活下去。無論哪種情況都可能是以人的死亡來實現(xiàn)的,這種耐人尋味的句子將會吸引著讀者繼續(xù)看下去。
“Freezing.Standing here and freezing.”(徹骨的寒冷,站在那里感受到徹骨的寒冷)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出現(xiàn)在主角想象如何向農(nóng)家小樓里的住客推銷食品之后。本來他想象的是生活幸福美滿的一家其樂融融的過著夜間的休閑生活,而他則進去推銷。人在想象美好事物的時候,心明明會變得溫暖,而他卻突然感覺到徹骨的寒意,這喻示著他對這種美好情景的向往和對于失去這份美好的深深恐懼。Freezing這個詞像釘子一樣把主角釘在那里,單憑外面的寒風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只有人內(nèi)心深處的那份由恐懼所轉化成的絕望才有如此的效果。
阿爾菲并不能像古希臘英雄一般站在死亡之上以一種從容、寬松的心境看待生死,也沒有像近代歐洲作家筆下的主人公那樣在死亡之下以一種極其沉重的“嚴肅”態(tài)度仰視生死。他選擇的是以一種近似于荒謬的態(tài)度對待自己的生死,他兩次把槍放進自己的嘴巴,卻又兩次放下,原因很離奇,一次是要提醒家人按時帶寵物去看病,另一次是想自己的筆記本應該怎么處理;而這兩次過后,他又決定把自己的生死交給遠方農(nóng)家小樓的燈光。法國哲學家帕斯卡爾曾經(jīng)說過:“無限空間之永恒寂寞使我顫栗。”阿爾菲所處的正是這樣的一個環(huán)境,在整個故事中他接觸的人只有給他鑰匙的旅館接待員,和他對話過的人只有他自己——通過家中的自動答錄機聽到的是他自己的聲音。而外面的狂風暴雪,房間內(nèi)部似乎凝固了的時間,都把他與整個世界隔離開來。在這樣的一個的環(huán)境底下,他不斷的拷問自己:究竟要不要死。身患絕癥,工作卑微,完全看不到光明的未來,這些讓他只能選擇死。而對家人的留戀,對自己平庸生活的不甘心(想創(chuàng)作一本書,完成自己的心愿),又讓他不舍得離開人世。關鍵是這種dilemma(進退兩難的困境)只是在他的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他的家人應該是完全不知情,在平靜的外表之下,他內(nèi)心的暗涌已經(jīng)到了爆發(fā)的臨界點。死亡之后的無數(shù)種可能性被他考慮的十分透徹,但是再透徹又有多透徹呢?當他思考到生存的意義這一層面的時候,已經(jīng)注定會陷落于上帝的陷阱——人類永遠無法理解自身存在的終極意義的玄奧。阿爾菲根本就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內(nèi)心,纏繞著他的是一種巨大的無力感。
[1] 史蒂芬?金.世事無常[M].劉宏,周濤,譯.珠海出版社,2004.
[2] 史蒂芬?金.撫摸恐怖——我的創(chuàng)作生涯[M].曾靜瑤,高美齡,譯.珠海出版社.
[3] 加繆.西西弗的神話[M].劉瓊歌,譯.光明日報出版社.
Representation of Death——All that you love will be carried away
DENG Zhi-chao
This thesis aims to deliberate Stephen King's short novel—All that you love will be carried away,which mainly points out the consistency of Albert Camus' philosophy.Furthermore, the popularity of Stephen King's novel is also discussed.
Stephen King, death, Albert Camus, popular novel
I106
A
1008-7427(2011)04-0081-02
2011-02-25
“阿爾菲把手甩起來準備把筆記本扔出去,卻又把手放下了。他真的很不想這么做,這是他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這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底線吧。但現(xiàn)在的情況很不妙。他又一次舉起手臂,但卻又一次把手放了下來。在憂傷和猶豫中,他的眼淚滑落下來,自己卻茫然不覺。風在他四周呼嘯而過,奔向四方。他深知自己不想再繼續(xù)這樣活下去了,一天也不想多活了。他也知道朝自己的嘴里開一槍是一種比在生活上做任何改變都容易的解決辦法。遠比寫一本可能沒幾個人(有一個就不錯了)讀的書容易多了。他再一次舉起手臂,勾起握著筆記本的手置于耳后,擺出一個好像棒球投手準備投出快速球的姿勢,然后就這么站著。一個念頭從他腦子里冒了出來:他將會數(shù)到60,如果在數(shù)數(shù)間,農(nóng)家房子的燈火亮了起來,那他就會試著去寫這本書?!痹谶@段話里,“He hated to let it go, that was the truth of it.”是一個雙關語,并不單單指筆記本,還代表了他的生命。他做不到像披頭士樂隊所唱的“Let it be”(順其自然),但又不甘愿Let it go(放手)自己的生命。朝自己的嘴里開一槍就可以解脫,看起來是一個很容易的解決方法,但是阿爾菲卻一直在猶豫,他真的是想完成自己寫作的夢想嗎?不是的。他留戀的是自己的親人:妻子、女兒和母親。其實死對于死者來說并不是一種痛苦,而對于未死者才是一種真正的痛苦。死者在死亡時可能會感受到巨大的痛苦,但是,一旦死亡來臨,他便“解脫”了。而死者的家屬與友人因此所產(chǎn)生的痛苦才是真正的撕心裂肺。死的真正痛苦,其實是留在未死者心中的。而阿爾菲則充分考慮到了這一點,甚至連怕因為自己筆記本里的內(nèi)容太過怪異而引得人們對妻兒指指點點都考慮到了?;钤谑郎?,自己痛苦;離開世間,妻兒痛苦。他的內(nèi)心實在是太痛苦了,卻又找不到任何解決的辦法,所以只有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一戶陌生人家。這種隱晦的結尾不禁讓我們?yōu)榱诉@個命運坎坷的主人公捏了一把汗。這就是史蒂芬敘述故事的能力。他的故事精致、有趣卻不媚俗,而且描寫的極為細致,大量日常生活中常出現(xiàn)的人名、地名還有物品都不經(jīng)意的出現(xiàn),營造了一種真實的氣氛。這種真實的氛圍,使讀者在為阿爾菲的命運感到唏噓的同時,不禁也會將自己代入到故事當中。
如果仔細剖析這篇小說,不難發(fā)現(xiàn)加繆哲學思想的影子。加繆在《西西弗的神話》中寫道“在一個人與自己的生活的關系中,存在著某種壓倒世界上一切苦難的東西?!睂@篇小說里的主人公來說,這個“壓倒世界上一切苦難的東西”就是收集各處的涂鴉。在加繆看來,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是自殺問題即生命意義問題。但他卻一直無意構建一個復雜思辨的哲學體系,而從來都是從“個人體驗”出發(fā)。阿爾菲就被困在了一個自己所構建的迷宮里,他想反抗,想尋找出路,然而卻不得其法,他唯一想到能擺脫一切身外束縛的解脫方式便是自殺。加繆否定生理上的自殺,即肉體的自殺。這是用結束生命來逃避現(xiàn)實生存,是種消極的無用的對抗世界的方式。即便是這個世界不值得繼續(xù)活下去,但是我們也絕對找不到一種“深思熟慮的自殺”。在加繆看來,最終確定自殺的,不過是一念。加繆還否定了克爾凱郭爾式的自殺,也就是哲學上的自殺。借助宗教和上帝的庇護,而尋求安慰。這是精神上的虛妄。對這兩種自殺來說,現(xiàn)世的荒誕性既已存在,這無疑是給在世的人們判了無期徒刑,那么選擇某種“自殺”的方式,是對荒誕的反抗,是追求“幸福”的某種希望。但是這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其實這里問題已經(jīng)很明確,不過是人、世界和荒誕三位一體的關系,其中某個被打破,那么這個關系也就不再存在。如果我們知道我們不過是荒誕之人,而從鴉片式生活的靡靡之中驚醒并且開始省視自己,如果我們已經(jīng)開始為意識到某種荒誕之感開始折磨自己的話,那么加繆并沒有放棄這些無所依傍的人,也并沒有放棄這既定的世界。而阿爾菲同樣也是,他不斷的給自己希望,希望能用寫書來找到人生的意義,希望能從家人的支持中找到對抗疾病的方法。加繆說過:“西西弗的無聲的全部快樂就在與此。他的命運是屬于他的,他的巖石是他自己的事?!钡鳛橐粋€渺小的個體,阿爾菲要做的不是對抗整個世界,而是要融入大家,以積極的心態(tài)面對荒謬的世界,也許這才是史蒂芬希望大家所想象的結尾。
這種類似的主題在《世事無?!愤@本短篇小說集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面對荒謬的世界,身不由己,一切由未知的力量所掌控,這便是史蒂芬?金 最經(jīng)典也最擅長處理的主題。他總能在絕望中給故事加上一個合情合理的結尾,給原本黑暗壓抑的故事留下一個光明的尾巴。他的許多中短篇故事其實都并不恐怖,好像家喻戶曉的《肖申克的救贖》,講述的是一個含冤入獄的律師怎樣花了十幾年越獄的故事;名稱恐怖的《四號停尸間》,講述了一個被蛇咬了后動彈不得,眼睜睜的看著醫(yī)生差一點把自己給解剖了;《穿黑衣的男人》描寫的是一個九十歲老人回憶兒時的夢魘等等,恐怖元素在這些故事里都并非支配力量,我們應當更多的關注他文章中的人物性格的刻畫,以及對世界的思考。他的故事絕不能簡單的用“恐怖”二字概況,他擅長于把人置于荒誕的境地,但每每卻又能夠給出合理的解釋,這種布局謀篇的能力令許多所謂的“主流作家”望塵莫及。對死亡主題的多樣表現(xiàn)手法,加上擅長將恐怖的場景投射在普通的社區(qū)中的寫作技巧,還有對人類處境的積極思考,使史蒂芬的作品廣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