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晶,申連云
(長沙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 410114)
從嚴復譯《社會通銓》看翻譯的政治性
何 晶,申連云
(長沙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 410114)
譯;政治;《社會通銓》
翻譯是一種政治行為,翻譯活動通常都是在一定的客觀政治環(huán)境中進行,翻譯主體的行為受其意識形態(tài)及價值觀影響必然帶有一定的政治性,以嚴譯《社會通銓》為個案,具體分析翻譯選材、翻譯策略的政治性及譯著對目的語社會的政治影響。
嚴復在中國翻譯史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其“信、達、雅”的三字翻譯標準影響了百年來的中國翻譯人,其八大譯著更是中國社會的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學者們對嚴復的研究豐富多彩,而對其八大譯著之一的《社會通詮》卻研究不多。這是一部站在世界歷史的高度,反思人類社會發(fā)展進程、探討近代國家建國歷程、描繪中華民族建國藍圖的重要著作,對中國的社會變革和歷史進程產(chǎn)生深遠影響,非常值得我們審視和研究。
一般認為,政治是上層建筑領域中各種權力主體維護自身利益的特定行為以及由此結成的特定關系。政治作為權力主體維護自身利益的方式,主要表現(xiàn)為以國家權力為依托的各種支配行為和以對國家的制約性權力為依托的各種反支配行為,如統(tǒng)治、管理、參與、斗爭、領導等。翻譯不僅是一種語言行為、文化活動,更是社會信息傳播的重要途徑之一,它是社會生活的必要組成部分,是推動社會發(fā)展和文化融合的重要力量。(張久全,2009)
翻譯并不是單純的文字與文字之間的轉(zhuǎn)換,它與文化、意識形態(tài)、政治的關系是密切相關的。隨著二十世紀翻譯研究的文化轉(zhuǎn)向,“翻譯是一種政治行為”的論斷逐漸為人所知,“翻譯的政治”這一術語也常常被人提到。
2005年,費小平推出的《翻譯的政治——翻譯研究與文化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中提到,翻譯的政治命題作為一個大概念,應該包括以下層面:贊助人,譯者的專業(yè)能力,地緣政治,微妙的、獨特的、隱藏于個別之下的各種痕跡, 出版市場,操控/擺布/解構原作策略,改寫,挪用,“修辭、邏輯、靜默”之三面結構,暴力,官方意識形態(tài),主流詩學,性別,作注,文化政治等。(張建英,2007)
翻譯主體(譯者)的翻譯活動總是在一定的政治環(huán)境中進行的??陀^的政治環(huán)境與譯者固有的意識形態(tài)及價值觀念對翻譯主體的翻譯選擇如宏觀層面上的翻譯對象選擇、翻譯策略的確定以及微觀層面上的具體詞語的選擇都具有重要的影響。(田傳茂,2006)
嚴復作為晚清的大學者,不僅是位翻譯家,更是位啟蒙思想家。他面對當時的政治時局選擇翻譯甄克斯的 A Short History of Politics(《社會通銓》)有著鮮明的政治目的,在其翻譯策略上也處處彰顯著譯者對原文的操控,以抒發(fā)其強烈的政治愿望,且譯著出版后也產(chǎn)生了深遠的政治影響。
1 譯本選材的政治動因
1894年,甲午戰(zhàn)爭清政府戰(zhàn)敗于日本并簽訂《馬關條約》。中國從此陷入了更深的政治危機和文化危機。嚴復深感民族危機嚴重,激于愛國熱情,他開始譯書、作政論、辦報紙,宣傳維新思想,提倡科學民主,決心通過翻譯實現(xiàn)他救國救民的政治愿望。嚴復的翻譯有著鮮明的政治目的——學習西方資本主義制度,宣揚反對君主專制的鮮明的民主思想,學習國家富強之道。嚴復的“擇書而譯”,對翻譯對象的選擇,從一開始就為其翻譯活動打下了深刻的社會政治烙印。1903年,他在擬定《京師大學堂譯書局章程》時,強調(diào)翻譯宗旨為:一曰,天論名智,不主故常;二曰,敦崇樸學,以棣貧弱;三曰,借鑒他山,為求進步;四曰,正名定義,以杜雜龐。(陳福康,2000)那么嚴復為什么會選擇翻譯《社會通銓》呢?19世紀末到20世紀中期,中國歷史的主題是“建國”,從統(tǒng)治階級的上層到普通士大夫階層,都在思考這一問題,幾乎所有重要的思想觀念,所有重要的思想家、政治家乃到普通學者的主要思想學術活動,都只有從“建國”這一時代主題出發(fā),才有可能得到合理的理解和解釋,對于嚴復建國的構想的探討也不能例外。作為一個翻譯型的思想家,嚴復的建國構想首先是通過其翻譯國外作品中體現(xiàn)出來的,所以他選擇了Edward Jenks 的A Short History of Politics,這本書的主要內(nèi)容涉及社會發(fā)展的三種形式,尤其討論了軍國社會(國家)的建構的方方面面。
2 翻譯策略的政治性
嚴復譯《社會通銓》不僅遵偱著“信、達、雅”的三字標準,他還在翻譯過程中對原文進行操控,抒發(fā)自己的政治愿望。翻譯策略有歸化和異化之分,嚴復譯此書所采用的歸化策略更有其獨特的政治目的。我們可以從其譯本中的措辭造句、改寫、按語及其文化層面找到譯者對原文的操控及其意識形態(tài)與主流詩學對原文的過濾作用。
(1)嚴復的選詞
作為啟發(fā)民智,研究建國歷程的《社會通銓》,“國家”、“民族”、“國民”等政治敏感度較高的詞匯在譯本中的出現(xiàn)頻率非常高,因為嚴復就是希望借助于翻譯來探討中國現(xiàn)實的“建國”問題。這就使得“國家”觀念在嚴復的心里有了更重的分量,“國”、“國家”等詞匯在嚴復筆下出現(xiàn)的頻率也由此而比同類詞匯在原作中出現(xiàn)的頻率更高。據(jù)王憲明教授統(tǒng)計,“國”字在嚴譯《社會通銓》中先后共出現(xiàn)769次(其中正文中出現(xiàn)669次),“國家”一詞先后出現(xiàn)165次(其中正文中出現(xiàn)158次);而原作中,與“國”、“國家”等詞大體相當?shù)膕tation, nation, country等僅分別出現(xiàn)291次、25次和79次,三者之和為395次,遠遠低于嚴譯《社會通銓》中“國”、“國家”的出現(xiàn)頻率。
(2)嚴復的改寫和按語
嚴復翻譯《社會通銓》時并非僅僅把甄克思的先進思想引入中國,而是加入了許多自己的政治理想,集中體現(xiàn)在其對譯本的改寫和增加的按語中。嚴復奉行“天演”學說,是進化論的忠實推崇者,所以譯本中許多處增譯就是為了販賣和傳播譯者的進化論思想,例如,“歷史者何?所以載其演進發(fā)達之階級也?!保▏缽停?913:5)“今夫人群蛻變,由圖騰而入種族,其間演進之致,雖甚微極漸而難知,于事必皆有可指之實,明矣。”(同上:17)“群立而后有制。制非以意為之也,蓋常有所不得已,不得已故常乘于自然,而有天演階級之可論。夫蠻夷之為制蓋微,自一進而入于宗法,則可久之制度稍稍出矣?!保ㄍ希?5)
譯著中嚴復按語頗多,皆是表達自己對中西方制度的看法及對中國建國方向的探討,不僅分析深刻,而且憂國憂民,抒發(fā)了強烈的愛國熱情。篇幅有限,本文只引入一節(jié)作為范例,在翻譯完“共和之合”一段,嚴復激動地寫下按語:“吾譯前語,于吾心怦怦然。何則?竊料黃人前途,將必不至于不幸也。即使其民今日困于舊法,拘于積習之中,卒莫由以自拔,近果之成,無可解免,而變動光明,生于憂患,行且有以大見于世史,無疑也。今夫合眾之局何為者?以民族之寡少,必并合而后利自存也。且合矣,乃雖共和之善制而猶不堅,何故?以其民之本非一種,而習于分立故也。天下惟吾之黃族,其眾既足以自立矣,而其風俗地勢,皆使之易為合而難分。夫今日謀國者之所患,在寡,在其民之難一,而法之難行。而吾民于此,實病其過耳,焉有以為患者乎?且吾民之智、德、力,經(jīng)四千年之治化,雖至今日,其短日彰,不可為諱,顧使深而求之,其中實有可為強族大國之儲能,雖摧斵而不可滅者。夫其眾如此,其地勢如此,其民材又如此,使一旦幡然悟舊法陳義之不足殉,而知成見積習之實為吾害,盡去腐穢,惟強之求,真五洲無此國也,何貧弱奴隸之足憂哉!世有深思之士,其將有感于吾言。”(同上:194)這段話不僅表達了嚴復對于中國前途的關心,又表達了其政治思想——極力表達其廢除舊法,維新的政治愿望。
(3)文化層面的操控
盡管《社會通銓》討論的是西方國家社會的建構過程,但嚴復的譯本中處處彰顯著中國國家的大同觀念,處處可見中國文化的痕跡,不僅其文言文體迎合的主流詩學,此種歸化譯法更滲透著其民族主義中心的思想觀念??梢妵缽捅小爸袑W為體,西學為用”的愛國情懷。試看幾例:嚴復將 used in religious ceremonies 譯成“相聚祭鬼則用之”,原文指使用于宗教儀式,譯文則使用中國人熟悉的“祭鬼”概念。《論語·訂鬼》:“鬼者物也,與人無異。天地之間,有鬼之物,常在四邊之外,時往來中國,與人雜廁。”這種觀念在西方文化中是不存在的。但是對于中國讀者來說,這里的譯法大大增強了可讀性。(王憲明,2005:286)嚴復將a last century fiction,即上世紀之[幻想]小說,譯文則當之以“詩歌文詞”,充分結合了中國文化。(同上:293)嚴復譯Chapter VI Agriculture and the Clan這一章的結束段時,基本超脫出原文,自由發(fā)揮,從民至民族,從鄉(xiāng)村到強國,從強國到五洲大同,均需要親親、尊尊,“序以為禮,和以為樂”,“大同之民,將其道亦不出夫此”,從而構成“天演”之“大例”。與原文相較,嚴譯所描述的顯然更像一幅中國文化中君臣父子關系圖,更像一幅和、禮、樂、序、大同圖,從中反映出譯者的胸懷和抱負。(同上:361)
嚴譯名著不僅滿足了國人尋找真理,認識和學習西方社會的迫切需求,為救國圖存的知識界打開眼界,給他們提供了有力的思想武器,對啟迪民智、改革社會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而且為譯界提供了寶貴經(jīng)驗和理論指導。《社會通銓》的問世對后來的新文化運動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缎虑嗄辍返墓歉苫臼亲x著嚴譯名著成長起來的一代,其中李大釗、胡適、魯迅等人或曾明確表示自己少年時代讀過嚴譯名著并受到影響,或在自己的論著中引用嚴譯《社會詮》等書作為立論的根據(jù)。30年代有關中國社會發(fā)展與性質(zhì)問題的大論戰(zhàn)實際上已經(jīng)在學術上作好了充分的準備,社會發(fā)展的五階段說(圖騰、游牧、宗法、封建、軍國,大致相當于后來所謂的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四個階段)的芻形已經(jīng)形成,與后來的社會發(fā)展五階段說只差一個社會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社會。這就無怪乎李大釗等早期受嚴復思想影響較大的先進分子后來相對比較容易地轉(zhuǎn)向了馬克思主義。(王憲明,1999)
綜上所述,可見翻譯與政治的關系密不可分?!渡鐣ㄣ尅氛菄缽驮诋敃r的政治環(huán)境下,為了救國救民而成就的譯著。其意義深遠,不僅啟發(fā)了民智,而且在翻譯策略上的選擇也為后人樹立了典范。在當今時代變遷的洪流中,翻譯更要為政治服務,發(fā)揮其積極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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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y words: translation; politics; A Short History of Politics
Abstract: Translation is a polictical behavior, which is usually pursued in a certain objective political environment, whose subject’ s behavior must carry a certain political influence by his ideology and values.This paper treats YanFu’s A Short History of Politics as a case, analyzing not only the politics of choosing a text and a strategy in translation, but also the political influence on the target language community of translation.
The Politics of Translation on YanFu’s Translation of A Short History of Politics
HE Jing,SHEN Lian-yun
(Changsh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Foreign Langauage School, Changsha Hunan 410114, China)
H315.9
A
1673–2804(2010)02-0145-03
2010-04-20
湖南省教育廳課題“翻譯倫理批評研究”,07C127系列論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