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芬蘭
(嘉興學院 文法學院,浙江 嘉興 314001)
《藍宇》和《蝴蝶》的焦慮情結(jié)解讀*
熊芬蘭
(嘉興學院 文法學院,浙江 嘉興 314001)
本文試著從同性戀身份焦慮,即角色確定、角色力量對比兩方面來探討電影《藍宇》和《蝴蝶》共同存在的焦慮情結(jié)及其異同。
電影;同性戀;焦慮情結(jié)
美國哲學家赫舍爾曾經(jīng)說過:在我們時代,離開了羞恥、焦慮和厭倦,便不可能對人類的處境進行思考。在我們這個時代,離開了憂傷和無止境的心靈痛苦,便不可能體會到喜悅;離開了窘態(tài)的痛苦,便看不到個人的成功。[1]本文試著從同性戀身份焦慮來解讀電影《藍宇》和《蝴蝶》共同存在的焦慮情結(jié)及其異同。
《藍宇》(2001年)和《蝴蝶》(2004年)都是同志電影。前者是男同志電影,出自香港導演關(guān)錦鵬之手,改編自網(wǎng)絡(luò)小說《北京故事》。后者是女同志電影,改編自臺灣作家陳雪的《蝴蝶的記號》。
《藍宇》的故事跨度足足有十年。十七歲的男孩藍宇為了學費委身于捍東。捍東對藍宇一直抱著“玩玩”的態(tài)度,藍宇卻對捍東產(chǎn)生了真感情。為了傳宗接代,捍東和林靜平結(jié)婚,三年后離婚。捍東公司出事后,藍宇救了捍東,使捍東免于牢獄之災。最后藍宇因工傷事故永遠離開了捍東,留給捍東的只有懷念與追悔。
《蝴蝶》圍繞女主人公阿蝶30多年來愛情和性取向的成長之路展開。為人師表的蝶,生活平穩(wěn)豐裕,偶然中遇到率性而為的小葉,開始婚外情。身為酒吧歌手的小葉感染了蝶喚醒了蝶,蝶最終與丈夫離婚,與小葉走在了一起。
兩個片子的人物關(guān)系是單線條的,人物本身的身份認同焦慮也是相通的。
先說《藍宇》,藍宇和捍東作為同性戀者自我身份認同中的矛盾與掙扎是很明顯的。在整個交往過程當中,捍東是藍宇的初戀,藍宇小心維護著極力付出著。在藍宇看來,同性戀也許“有病”,但是他割舍不下對捍東的感情。捍東徘徊在同性與異性之間,搖擺在忘情付出與節(jié)制情感之間,在情感選擇與道德選擇上,他始終猶疑不定。
這里主要分析一下捍東。對于藍宇,捍東起初只是“玩玩”,他認為那只是暫時尋求新鮮刺激而已,他還是傳統(tǒng)的男性異性戀者。捍東被林靜平的異性魅力所吸引,并與之結(jié)婚。捍東自以為開始了全新的生活,但他的婚姻終究因為妻子的墮胎而解體。在機場與藍宇重逢后,捍東不顧一切地和藍宇復合了。影片至此,已經(jīng)比較完整地刻畫了捍東同性戀身份認同的矛盾和斗爭過程:他終其一生尋找的就是藍宇這樣純潔、誠實、容易滿足的男人。后來藍宇放棄出國機會救了捍東,這一點更是得到了更好的證明。
比之《藍宇》里的捍東,在同性戀自我身份認同上,影片《蝴蝶》里的蝶走過的路更是曲折。蝶少年時代與同窗真真有一段超越友誼的交往,蝶父的耳光宣告了這段戀情的徹底終結(jié)。真真一直積極奔走民運一線,蝶終究是隱忍的,循規(guī)蹈矩的。她脫離不了社會給她規(guī)定的角色。父母眼中的乖乖女后來順利完成學業(yè),結(jié)婚、育女,在學校教書,生活富足平淡,丈夫?qū)λ暮靡彩菬o可挑剔。
立志于“找一個女人好好過日子”的小葉,敢愛敢恨,坦然面對,也給了蝶掙脫平靜生活的借口。蝶一次一次心有余悸充滿矛盾地回應(yīng)著小葉對于未來的設(shè)想。蝶帶著莫名的焦慮和不安,到澳門去見真真。真真在佛門的淡泊清修里追求內(nèi)心的寧靜,叫蝶“看淡”。這沒有挫傷蝶,反而鼓舞了蝶,她毅然決然與丈夫離婚了,與過去徹底告別。如果說蝶與真真分手,按社會倫理要求結(jié)婚育女都是蝶的不自覺選擇的話,那么蝶與丈夫展開離婚拉鋸戰(zhàn)則是她自己的主動選擇。她在這十多年違背了自己的本性,努力扮演著一個本不是她自己的角色。她感受到了像蝶蛹一樣潛藏在她身體和心底的同性的呼喚。
在角色力量對比關(guān)系中,《藍宇》和《蝴蝶》的同性戀雙方同樣經(jīng)歷了身體和心靈的煎熬。然而,《藍宇》屬于極度不平等型,《蝴蝶》則是近乎平等的。
捍東和藍宇的情感模式是不平等的、強弱對比明顯的類型。悍東玩世多金,處于比較強勢的地位;而藍宇軟弱、沉默,在感情上始終處于被動、默默付出、逆來順受的地位。藍宇為了掙錢完成學業(yè),出賣了自己的初夜,但他并沒有墮落。他希望與捍東是平等的。但是捍東卻多次提醒他“我和你在一起,全憑自愿……兩個人要是太熟了,到不好意思再玩下去了,也就是到了該散的時候……”而他對捍東的愛,又迫使他不得不放棄自尊,“順從”捍東的一切安排,癡情忍耐寬容。但由于地位處境的壓力,藍宇的這份真情屢屢遭到踐踏。在要抽身離開時,捍東只能說:“你可能不相信,我是真喜歡你的?!彼{宇也只能回答:“你別招我哭……你可能也不知道,我也真喜歡你……”在捍東滿心歡喜享受婚后生活時,他從未想過,深愛他卻被他拋棄的藍宇又是怎樣在痛苦中掙扎療傷的。
這一點突出體現(xiàn)在藍宇對愛的不自信上面。藍宇為了保持這份感情不惜委屈求全。藍宇自己打工掙錢,將捍東給他的錢存了起來,想盡快自立,擺脫他們之間的金錢關(guān)系,與捍東正常交往。而有錢有勢的捍東卻對此感到反感,因為他的底線就是“玩玩”。藍宇在與同性(男運動員)爭奪捍東的過程中受到捍東的羞辱和傷害:你別以為不拿我的錢,我就不是玩你!社會轉(zhuǎn)型期政治信仰淡薄的捍東,預感到了社會大變動的到來。他曾經(jīng)發(fā)了瘋似地開車在北京深夜的大街上尋找藍宇,抱著藍宇失聲痛苦。但是,他卻在與異性(林靜平)的爭奪中敗下陣來:捍東拋棄藍宇,選擇了結(jié)婚希望過正常的家庭生活。這場“戀愛”的游戲特質(zhì),被捍東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赤裸裸地放大了加固了,藍宇不可避免地成為了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一方。
然而,藍宇也有決斷的時刻,他仿佛一個騎士,強悍果決有魄力,雖然那是以“低到塵埃里”的愛的名義。在捍東的世界里,藍宇一向扮演著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角色。捍東的游戲態(tài)度損害了他們的感情,他意識不到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什么才是最珍貴的。藍宇堅韌重情不計前嫌,在捍東入獄的關(guān)鍵時刻幫助了捍東。他沒有聽從捍東出國的安排,而是傾其所有把捍東解救出來。捍東再一次覺出了藍宇的珍貴。
《蝴蝶》中蝶與小葉的交往,更接近于一種平等的感情對話。遇到小葉以后,蝶對自己異常的性取向倍感惶恐。而小葉從一開始就抱著“找個女人過日子”的心態(tài),就像一個男人需要一個妻子那樣順理成章,她對蝶有著由衷的欣賞和愛慕。影片中的主要沖突不在蝶和小葉之間,而是更大的存在于蝶與丈夫、蝶與父母之間。丈夫和父母發(fā)現(xiàn),他們真正需要對付的,不是一個小葉,而是蝶心里不滅的同性情結(jié)。她對小葉沒有太多的了解,對小葉酒吧歌手的職業(yè)也不是很喜歡。她一次一次抗拒小葉的過分親昵。但是一旦小葉采取主動,與她親密接觸,她就聽從了自己蟄伏的欲望,也主動起來,沉醉在過去與現(xiàn)實交織的夢境里。
與《藍宇》不同的是,小葉的嚴肅態(tài)度和蝶蟄伏的欲望,給了她倆關(guān)系一個力量對比上的規(guī)定性,那就是平等。因而小葉和蝶的共同焦慮在于,如何讓蝶脫離社會角色的規(guī)定,在情欲的層面做回到自己。對比《藍宇》和《蝴蝶》,我們會發(fā)現(xiàn),《藍宇》里,捍東和藍宇的焦慮主要出自于心理上的。而蝶的焦慮則更多的是一種蟄伏已久的欲望。
電影作為一種視覺藝術(shù),有著其特有的表現(xiàn)方式。焦慮的集結(jié)與釋放在《藍宇》和《蝴蝶》這兩部電影中始終是相互纏繞的。在焦慮的延伸與釋放方面,兩位導演不約而同地采取了特殊鏡頭處理。不同的是,《藍宇》借助了長時間的空鏡頭;而《蝴蝶》有很多溫馨感人的生活畫面。
《藍宇》的燈光布景大多是輕柔的。甚至連貫穿其中的歌曲《你怎么舍得我難過》都是緩緩的,如泣如訴的。片中的激情戲是焦慮的釋放,同時也是焦慮的集結(jié)。第一次的交易,對于捍東來說是焦慮的釋放,而對于藍宇來說,意味著比物質(zhì)上貧窮更深的安全感欠缺的焦慮。藍宇的學業(yè),捍東的生意,藍宇的工作,捍東的家庭,他們的關(guān)系一收一放,而焦慮便也一張一弛。
結(jié)尾鏡頭也是頗具匠心的,可以說是焦慮的集結(jié)與釋放的一個頂點。捍東開著車,單調(diào)灰暗的城市景觀一一掠過。音樂在片尾響起的時候,畫面上沒有回放藍宇和捍東的交往,只有快速轉(zhuǎn)換的馬路風景和隨車速加快而迅速閃過的大橋欄桿。然而正是這一種刻意的節(jié)制手法,使得觀眾的情緒隨著捍東的追悔越來越沉重。鏡頭掠過車窗,凝視著急速流動的斑駁木板墻,久久都沒有離開,持續(xù)兩分多鐘。
而《蝴蝶》片中焦慮的釋放借助于平緩平淡的生活鏡頭徐徐展開。丈夫覺出蝶的異樣,決定裝作什么都不知道,期望通過對蝶的倍加關(guān)愛喚回她的心。精心準備的美食和嬌艷欲滴的玫瑰,蝶視若無睹。丈夫與蝶對話的這一段鏡頭,沉默多于對話,畫面幾乎是不動的。丈夫的無助與痛心緩緩蔓延開來。這既是蝶與小葉激情生活的一個對照,也是新一輪矛盾的開始。
表面上看,《蝴蝶》的敘述節(jié)奏比《藍宇》更加張弛有度。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蝶最后與小葉在一起了?!逗返慕Y(jié)尾很溫馨,色調(diào)也很明亮。小葉和蝶坐在陽臺上,小蝶的拖鞋掉下一只,沒有多想的她將另一只以優(yōu)美的弧度甩出,仿佛掙脫了繭的蝴蝶。遠鏡頭里,陽臺上的兩兩相擁,讓我們似乎看到了對性、愛、自由、人生的選擇和探索,還存在著美好和希望。
《藍宇》片尾的空鏡可以和《蝴蝶》片尾甩拖鞋的場景做一個比較。前者的鏡頭感覺是執(zhí)拗的悲切的,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的,使捍東被置于情感折磨的位置無以遁逃。這是一種更加切近人心的處理方式。后者的鏡頭定位方式則接近于特寫,色彩和構(gòu)圖都很明快。然而在目前社會有限接受程度的大背景下,誰會有蝶這種自由選擇的權(quán)利?最好的出路也許還是像真真遁入空門,或者蝶掙脫小葉的誘惑和丈夫?qū)庫o安逸地過日子。這樣明快的結(jié)局,到底是劇作者無力處理戲劇沖突的一個被動表征,還是一個姿態(tài)主動的烏托邦式的幻想?
[1]赫舍爾,隗仁蓮譯.人是誰[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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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342(2011)04-0036-02
2011-0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