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白族白文文獻釋讀》一書序

張錫祿

（大理學院民族文化研究所，云南大理 671003）

《中國白族白文文獻釋讀》一書序

張錫祿

（大理學院民族文化研究所，云南大理 671003）

方塊白文是白族歷史上采用漢字的音讀、訓讀、自造新字和漢語借詞等方法來表達白語的一種文字。不僅在歷史上使用過，今天仍然有在使用，收集其文獻進行釋讀是有意義的。

白族；白文；文獻；釋讀

當我捧著《中國白族白文文獻釋讀》（張錫祿，〔日〕甲斐勝二主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12月出版）一書清新的樣稿一篇篇地審讀時，一陣陣喜悅之情涌上心頭。我之所以喜悅，原因有三：一是本書來之不易；二是完成了白族文化史的一件大事；三是培養(yǎng)造就了一支隊伍。

先說來之不易。

白族是生息繁衍在中國西南以洱海為代表的滇西高原淡水湖泊群邊定居的水稻農(nóng)耕漁獵民族，有四五千年可考的歷史〔1〕。輝煌的白族文化，是中華民族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我們一群白族兒女深深地熱愛自己的民族，以調(diào)查研究本民族的文化為終身使命，百折不撓，無怨無悔。

白族有自己的語言。語言學家們基本上認為白語屬于漢藏語系藏緬語族白語支，分劍川、大理、碧江三個方言區(qū)〔2-3〕。白族人民在日常生活中一般都以白語作為交際工具，縣以下區(qū)、鄉(xiāng)的白族聚居區(qū)群眾都使用白語。除歷史上流傳下來的民間口頭文學之外，白族群眾還用白語創(chuàng)作詩歌、演唱“大本曲”和“吹吹腔”等。

白族群眾很早就與漢族同胞接觸，在歷史上形成了用漢字記錄白語的“方塊白文”（以下簡稱“白文”）。這種白文是采用漢字的音讀、訓讀、自造新字和漢語借詞等方法來表達白語，用以記錄白族的歷史傳說和民間文學，為推動和保存白族文化作出了積極的貢獻〔4〕。

追溯歷史，用漢字記錄白語在漢代就已出現(xiàn)。漢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漢武帝在云南設置郡縣，其中縣名“楪榆”（今大理一帶）、“比蘇”（今云龍一帶）從古至今同音。這種用漢字記錄白語地名、人名的現(xiàn)象在唐宋南詔大理國時期直至元明清時期，都十分普遍。

在歌謠方面，漢代的《行人歌》、南詔時期的《河賧賈客謠》、《南詔中興二年圖傳·文字卷》都有漢字記錄白語的例證。白文流行源遠流長，“白文”二字始見于明代楊安道撰《故善士楊宗墓志》中“弟楊安道書白文”一語，此碑是用白文書寫的。

1942年和1943年暑假，石鐘健先生在大理的喜洲和鄧川兩地收集到一批碑刻，其中有白文碑5通。之后60多年間，各方人士又在大理白族地區(qū)陸續(xù)發(fā)現(xiàn)古代的白文碑多通。無數(shù)次證明白族的古代白文存在是一個不爭的事實〔5-6〕。

如果說，古代的白文是一種歷史上的白族文字，那么到了21世紀的今天，它消失了嗎？沒有。我們在大理白族鄉(xiāng)間隨處可見一些民間歌手，他們在演唱時，尤其是在演唱長篇曲藝“大本曲”時，邊唱邊看一個本本——曲本，這種曲本基本上都是用白文寫的。歌手們照著它用白語演唱，臺下的觀眾隨著情節(jié)的進展，有時哭、有時笑，手舞足蹈。有時候，同一個村，一邊在放電影，一邊在表演“大本曲”，聽“大本曲”的觀眾爆滿，看電影者稀稀疏疏。我有時在想，白族人真聰明，發(fā)明了白文，用它記載長篇文藝作品，一兩個人簡單的表演，超過了幾十號人復雜演出的電影。

不僅是曲藝，白劇“吹吹腔”的劇本，有的佛教、道教、本主崇拜的經(jīng)文，祭奠死者的祭文，至今都用白文寫成。

于是我們感受到了，在白族民間，白文到今天仍是一種有鮮活生命力的文字。

跟一切事物一樣，有生就有死，有存就有亡。隨著世界經(jīng)濟的飛速發(fā)展，電子信息化的普及，新一代的年輕白族人更多接受的是鄉(xiāng)土之外的知識，從小一步入學校，主要學習的是漢語文，為了升學、就業(yè)，他們已經(jīng)慢慢地疏遠了母體文化，像一位偉人說的，他們“言必稱希臘，對于自己的祖宗，則對不住，忘記了”〔7〕。由于電視的普及，白族歌手的市場有逐漸疲軟之勢。而隨著一些老歌手的去世，后繼者日漸稀少，甚至寥寥無幾。各種體裁白文的運用也日益減少，有些人甚至不知道白文存在的事實。說什么“白族只有語言，沒有文字?！边@樣下去，不用很長時間，白文就會成為一種瀕臨滅亡的文字了。

所以收集整理白文文獻就成了有識之士的共識。

這些有識之士有大理本土的，其他地方的，也有國際的。我們有幸遇到這樣一位難得的日本友人，他就是日本福岡大學的甲斐勝二教授。甲斐勝二教授以前是研究中國漢文古典詩詞的，10年前，通過在云南大學工作的一位白族先生知道了白文之事，便親自來到大理調(diào)查研究〔8〕?；氐饺毡局?，他連續(xù)在日本和中國的學術刊物上發(fā)表多篇相關的研究論文。更為難得的是，他每年節(jié)省下一部分工資寄到大理的學者手中，懇請轉送到大理或劍川正在開辦白漢雙語學校的農(nóng)村去，希望讓白文這份珍貴的文化遺產(chǎn)得到保護和弘揚。他的行動感動了我們大家。1994年，為研究白族的佛教和民間宗教的歷史資料，我們曾申請到美國路斯基金會的資助。我就詢問甲斐勝二教授，能否在日本申請一點基金，以便做更大一點的事。他答應了。

經(jīng)他多方努力，2001年我們得到日本豐田基金的支持，設立了“中國云南白族民間文藝之研究與推廣”的課題。參加人有：甲斐勝二、張錫祿、施珍華、段伶、楊恒燦。2003年10月，我們?nèi)缙谕瓿闪苏n題，也得到了各方的好評。在此基礎上，2008年，同樣是在甲斐勝二教授的幫助下，大理學院民族文化研究所又申請了“云南省西北部殘存的以漢字表記白語文獻的搜集整理和保存”課題。開始時有張錫祿、施珍華、段伶、趙周、趙敏、寸云激、楊熊端7人參與。后來施珍華先生去世，趙周工作調(diào)動，楊熊端去讀書，先后離開，后增補了楊紅斌和王麗梅2人。課題組實有6人。

按課題總設計，張錫祿總主持并參與大理市田野調(diào)查，段伶負責全書總成和多媒體軟件制作，趙敏主持大理白族自治州西部三縣田野調(diào)查并做版本信息總成，寸云激主持大理白族自治州北部三縣田野調(diào)查和文獻庫存，楊紅斌主持大理白族自治州南部三縣田野調(diào)查和“大本曲”音樂總成，王麗梅主持云南省外和海外文獻收集翻譯和后勤工作。大家既分工又合作，在這兩年里，跋山涉水，走村串寨，可以說，大凡著名的民間歌手的家里都留下了我們的足跡。對現(xiàn)在仍使用白文的一些老人我們都作了專程拜訪?，F(xiàn)在，大理學院民族文化研究所圖書資料室已經(jīng)設置了本課題的專柜，收藏收集到的一批白文原始紙質資料和另外的一百多冊紙質的復制品，另有上百件的相關音像制品也在收錄之列。這樣的收藏，在全省乃至全國的高等學校、研究機構的收藏中也有其獨特之處。它將努力成為中國及世界白族文化研究的資料中心和平臺。

俗語說“栽得梧桐樹，引得鳳凰來”，收集保存的這批白文文獻資料，將會吸引國內(nèi)外一批批對此有興趣的專家學者、教授前來大理學院做研究工作，白文的研究會涌現(xiàn)一批世界級的成果，我對此抱有信心。因為，方塊白文的出現(xiàn)和長期的運用，決不是一種孤立的文化現(xiàn)象，在中國有方塊壯文、瑤文等的出現(xiàn)；在國際上有日文、朝鮮文、韓國文和越南文的運用。在東亞和東南亞地區(qū)曾出現(xiàn)過一個漢字文化圈的現(xiàn)象。其指歷史上受中華政治及中華文化影響、曾經(jīng)或現(xiàn)在仍然使用漢字、以漢語文言文（日、韓、越稱之為“漢文”）作為書面語（并不使用口頭語言的漢語官話作為交流媒介）、文化、習俗相近的區(qū)域，包括日本、朝鮮、韓國、東亞及東南亞部分地區(qū)。因為，在歷史上，漢文化曾經(jīng)是一種先進文化。方塊漢字是記錄先進文化的載體。在中國國內(nèi)它被部分少數(shù)民族吸收，在國外也被上述國家吸收和運用。有個現(xiàn)象值得注意，加工改造使用了方塊漢字的非漢族的一些其他民族，本民族的文化并沒有消亡，反之，本民族的文化發(fā)展更高，更快，這是我們今后值得深入研究的。

在國際上，越南、朝鮮、韓國現(xiàn)在都不使用漢字了，但他們和其他民族一道，在歷史上使用過。有的國外文字學家在考察白文當今的狀況時曾指出：“今天的白文，是研究日本、朝鮮、韓國、越南古代文字產(chǎn)生發(fā)展的活化石?！边@是中肯的，本書的出版，為國內(nèi)外研究者提供了翔實的、鮮活的資料。白文長期的運用的事實，是白族引以為自豪的一件大事，它在歷史上所取得的成績將重新估價。所以，今后白文文獻的研究，必將有世界級的研究成果誕生。

我們深知，我們在做一件前無古人的大事。我們用國際通行的國際音標一個字一個詞正確記錄下當今還在使用的白文的音韻。它的意義在于，不讓白文變成一種“死文字”。當今世界上，我們可以找到一些民族使用過的書寫出來的文字，但卻不知道怎樣讀了，它們的讀音已經(jīng)失傳。也就是說，變成了死文字了。前車之覆，后車之鑒。現(xiàn)在，我們乘還有一批人會熟練地使用白文之際，不失時機地把它記錄下來，并抓緊出版，把它公之于眾，這樣，就為白族保存了一份遺產(chǎn)，為國內(nèi)外學者提供了一份獨特的民族文字資料，也是我輩人為民族文化事業(yè)盡了一份自己的力量。

考慮到白文的種類多、數(shù)量大，本書選擇了除碑刻之外的多數(shù)品種。之所以碑刻部分不選，是因為白文碑這些年一直受到重視，已經(jīng)出版過不少，僅《山花碑》就出版發(fā)表過10多次，重復出版不好。當然，今后在有新資料和新的研究發(fā)現(xiàn)的基礎上，我們會考慮將白文碑作為專題出版。

為比較全面地展示白文的品種，我們?yōu)槊總€品種都選取了樣本，雖然品種不同，但都是韻文，可以吟唱，可以說這些選本既有個性又有共性。這樣較全面地展示白文，并進行釋讀，這是完成了白族文化史的一大工程，我們感到欣慰和激動，因為它是前無古人的一件繼往開來的好事。

更值得高興的是，通過課題的實施，老學者發(fā)揮了專長，還培養(yǎng)了幾位中青年白文研究學者。段伶先生早年畢業(yè)于中央民院（今中央民族大學）語文專業(yè)，長期從事白族、傈僳族、怒族、彝族、獨龍族等少數(shù)民族的語言文化調(diào)查研究，有深厚的語言學功底，此次他運用語言學知識和計算機技術，從課題的申報到實施都提出了可行性方案，并集征集、釋讀、錄編于一身，他的工作卓有成效。趙敏先生是中年學者，此次以他為主，基本破譯了云龍縣的一本老白文古籍，將一部瀕臨死亡的文獻變成了活的文獻。美國馬里蘭大學傅京起教授的母親徐琳先生是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的研究員，也是海內(nèi)外知名的白族語言專家，她1958年在云龍縣進行白族語調(diào)查時收集到一份珍貴的白文資料，但當時來不及詳細翻譯、整理，徐先生年邁去世，此資料也當作遺物留給移居美國的女兒傅京起教授，傅教授得知我們有這個課題之后，慷慨地把資料交給我們。趙敏是云龍縣白族人，他遍訪知音，同時虛心向內(nèi)行學習，對照研究大理、洱源、劍川等地的白文文獻，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能讀各地的白文文獻。畢業(yè)于中央民族大學藝術系音樂專業(yè)的楊紅斌，現(xiàn)在是白族音樂家，在參與課題組工作中，記錄了眾多白族藝術家的音樂，尤其是重新記錄了“大本曲”的曲調(diào)，不僅做了收集保存的工作，也使自己進一步系統(tǒng)地了解本民族的音樂。寸云激碩士曾學習過博物館學，此次他發(fā)揮專長，為課題組收集到的白文文獻的收藏做了出色的工作。王麗梅不僅做好后勤，并通過課題逐漸加深認識，熱愛上了白族語言文字研究工作。總之，我欣喜地發(fā)現(xiàn)，通過課題工作的開展、白文文獻的研究，老專家發(fā)揮專長，新人在成長。一支研究梯隊正形成和健康發(fā)展。白族文化研究后繼有人，也是我深感喜悅之事。

此次工作，我們在得到日本財團法人豐田財團的支持之外，還得到大理學院及社會各界人士的大力支持和幫助，在此一并致謝！

白族文獻收集的路正長，其研究也正待深入。我們愿與國內(nèi)外同道一起，為白族文化事業(yè)的發(fā)展作出更大貢獻。

是為序。

〔1〕張錫祿．大理白族佛教密宗〔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4：4．

〔2〕戴慶廈，劉菊黃．傅愛蘭.關于我國藏緬語族系屬分類問題〔M〕//戴慶廈.藏緬語族語言研究．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0：418-440．

〔3〕楊應新，張化鵬．云南省少數(shù)民族語言志·白族語言文字〔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8．

〔4〕王鋒．略談方塊白文及其歷史發(fā)展〔J〕．云南民族語文，2000（3）：5-8.

〔5〕石鐘．大理喜洲訪碑記〔M〕．昆明：龍淵中學中國邊疆問題研究會，1994.

〔6〕周祜．大理古碑研究〔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

〔7〕毛澤東．改造我們的學習：1941年5月19日在延安干部會上所作的報告〔M〕//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2卷．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781-785.

〔8〕施珍華，段伶．白族民間文藝集粹〔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3：序一．

（責任編輯 楊朝霞）

A Preface to Textual Research and Explanation of DocumentsW ritten in Bai Language of Chinese BaiNationality

ZHANG Xilu
（Institute of National Culture of DaliUniversity,Dali,Yunnan 671003,China）

BaiCharacter is a kind of script,which adopted from Chinese Character themethods of pronouncing,Xundu (Baiwords of its own pronouncing butwritten in Chinese Character's form),coining new words and borrowing word from Chinese Characters.Bai Language has been used not only in the past;it is also used in nowadays.I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collect relevant documents in Bai language and make textual research and explanation of it.

Bai Nationality;Bai Language;documents;textual research and explanation

G256

A

1672-2345（2011）01-0006-04

日本豐田財團資助項目（D08-9-19）

2010-12-01

張錫祿，研究員，主要從事民族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