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民[上海工程技術大學基礎教學學院, 上海 201620]
《永別了,武器》中的生態(tài)女性意識解讀
⊙劉曉民[上海工程技術大學基礎教學學院, 上海 201620]
海明威作品中的“硬漢”形象早已為人們所熟悉。然而,近年來作者及作品中表現(xiàn)出來的自然觀、生態(tài)意識和女性意識越來越受到學界的關注。本文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視角解讀了海明威的《永別了,武器》,以了解作者渴望和諧共存的生態(tài)意識和女性意識。文章還分析了影響作者生態(tài)女性意識形成的社會、家庭和個人經歷等因素,認為海明威是一位具有生態(tài)女性意識的男性作家。
海明威 《永別了,武器》 生態(tài)女性意識
一位偉大的作家或者一部偉大的作品的影響之所以經久不衰,是因為人們可以從不同的視角,用不同的方法來對之進行研讀。歐內斯特·海明威及其小說就屬于這一類作家和作品。作為美國迷茫的一代作家的杰出代表,海明威一生中創(chuàng)作了四部長篇小說和數(shù)十篇短篇小說,其中最著名的有長篇小說《太陽照樣升起》《永別了,武器》《喪鐘為誰而鳴》和《老人與?!罚唐≌f包括《乞力馬扎羅的雪》《在密執(zhí)安北部》《雨中的貓》等。他在作品中描寫的“海明威式的英雄”的“硬漢”形象,如士兵、漁夫、獵人等,早已為人們所熟悉。學界除了對海明威作品的冰山理論、硬漢精神、反戰(zhàn)思想、悲劇意識等有著翔實的分析評論外,近年來,評論界對海明威及其作品的自然觀、生態(tài)意識和女性意識也特別關注。本文試圖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視角解讀海明威的《永別了,武器》,以了解作者追求和諧的生態(tài)意識和女性意識。
生態(tài)女性主義產生于20世紀70年代,它是西方社會環(huán)境運動和女性運動結合的產物。生態(tài)女性主義既是一種女性主義理論,又是一種生態(tài)倫理學,更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同時也是一種多元的文化視角。其宗旨在于揭示人類思想領域和社會結構中對女性的統(tǒng)治與對自然的統(tǒng)治之間的密切關系,把反對壓迫、解放婦女和應對生態(tài)危機作為自己的奮斗目標。雖然生態(tài)女性主義文學批評視角是多元的,它關注一切受壓迫和受支配的群體,但女性和自然始終是兩個關注的焦點。它指出“人類對于自然的侵略等同于男性對于女性肉體的侵略”①,而父權思想與社會、經濟、政治和文化體制是導致男性對女性歧視和壓迫以及人類歧視自然的根源,因而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主張地球上的物種之間不是等級關系,而是相互依存、相互交錯的網(wǎng)狀關系;自然界的萬事萬物都有其存在的價值與功能;人類不應該試圖主宰或支配非人類的自然物,而應與之和諧相處;人類應該設法改變建立在權利基礎之上的關系和等級制度,追求相互尊重的倫理關系。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倫理色彩體現(xiàn)在它反對父權制世界觀和二元式思維方式統(tǒng)治下的對女性和自然界的壓迫,批判“人類中心主義”,批判男性主體優(yōu)先的價值取向,倡導建立一種人與自然,男人與女人,不同膚色人種之間新型的和諧關系。
20世紀的美國進入了一個新技術、城市化、工業(yè)化迅猛發(fā)展的年代。工業(yè)文明給美國人帶來巨大財富的同時,也帶來越來越嚴重的生態(tài)危機,甚至威脅著人類自身的生存。海明威少年時候生活在密執(zhí)安州,那時到處是茂密的森林,河流湖泊縱橫,后來由于瘋狂地開發(fā),密執(zhí)安逐漸喪失了良好的自然生態(tài),海明威曾對此痛惜不已,對遭受破壞的自然寄予了深切同情。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獨具慧眼的觀察在他的每一部作品中都得到具體的體現(xiàn)。從《永別了,武器》一書不難看出,海明威是一個密切關注人與世界的和諧共生、自然界動態(tài)平衡的作家,他對環(huán)境、戰(zhàn)爭、生物生存等地球生態(tài)系統(tǒng)的解密為我們提供了觀察世界的嶄新視角。
《永別了,武器》中的主人公亨利是個美國青年,他自愿來到意大利戰(zhàn)場參戰(zhàn),在負傷期間,他愛上了英籍女護士凱瑟琳,亨利努力工作,但在一次撤退時被誤認為是德國間諜而險些被槍斃,亨利不得不攜女友突破重重困難逃往瑞士,不料到了瑞士妻子死于難產,亨利孤獨難耐,飄搖在生存的邊緣,無法預知未來的命運。在這部早期作品中,海明威再現(xiàn)戰(zhàn)爭對和諧生態(tài)的破壞以及人人深感自危的心態(tài)。
小說的開頭有這樣一段描寫:“那年晚夏,我們住在鄉(xiāng)村一幢房子里,望得見隔著河流和平原的那些高山。河床里有鵝卵石和大圓石頭,在陽光下又干又白,河水清澈,河流湍急,深處一泓蔚藍。”②如此美麗的景色卻不能長久,人類的戰(zhàn)爭打破了自然界的寧靜:“部隊打從房子邊走上大路,激起塵土,灑落在樹葉上,連樹干也積滿了塵埃,那年樹葉早落。我們看到部隊在路上開著走。塵土飛揚,樹葉給微風吹得往下紛紛掉墜,士兵們開過之后,路上白晃晃、空空蕩蕩,只剩下一片片落葉?!雹酆C魍诠适碌囊婚_始就告誡讀者,人類社會因為戰(zhàn)爭對自然造成了破壞和摧殘,呼吁人們對因戰(zhàn)爭帶來的生態(tài)破壞進行反思和關注。
通過亨利的視角,讀者可以看到在嚴酷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一方面是戰(zhàn)爭對自然的摧殘,另一方面主人公時常仔細審視大自然的美麗,以此得到心靈的解脫。在去戰(zhàn)場的路上,亨利看到:“……路的兩邊都有樹木,從右邊一排樹木間,我望得見河,河水又清又急又淺。河面很低,河里一片片沙灘和圓石灘,中間窄窄的一泓清水,有時河水泛流在圓石子的河床上,晶瑩發(fā)光。挨近了水岸,我看見有幾個很深的水潭,水藍如天……我朝北眺望,望見兩道山脈,又青又黑,直到雪線,雪線上則一片雪白,陽光下嬌然可愛?!雹茈m然亨利即將投入一場血雨腥風的戰(zhàn)役,但對途中的美景仍不忘欣賞,也許他借助大自然的美麗讓恐懼的心靈獲得片刻的解脫和安寧。
故事的后期,亨利厭倦了戰(zhàn)爭和武器,在護士凱瑟琳的幫助下,他們一起逃到瑞士,過上田園詩般的浪漫生活,享受著大自然美麗的風光?!霸谕膺?,我們這農舍式別墅前,有一條上山的路。車轍和兩邊隆起的地方被冰霜凍結得鐵一樣堅硬,山道不斷地一路上坡,穿過森林,上了高山,盤來繞去,到了有草地的地方;草地那兒的樹林邊有些倉房和木屋,俯瞰著山谷。山谷很深,谷底有一條溪水流進湖中,有時風從山谷那邊吹來,我們能聽見巖石間的琮琮水聲。我們有時離開山道,轉上穿過松林的小徑。森林里邊的地走起來軟綿綿的……所以穿著釘靴在山道上走,很是愜意,而且還能激發(fā)精神。而在森林里走也美得很?!雹葸h離戰(zhàn)爭和殺戮的亨利和凱瑟琳盡情地感受著大自然的恩賜和魅力,暫時獲得了內心的平靜,在海明威的筆下,此時此刻,男人、女人、自然三者和諧地融合在一起。
海明威生態(tài)意識的形成有多種因素,有其家庭及自身經歷的影響,也有西方文化及創(chuàng)作時代背景的影響。
首先,海明威創(chuàng)作中流露出來的自然觀和生態(tài)意識深受其父親的影響??釔蹜敉膺\動的父親在海明威三歲的時候便教他釣魚、打獵。六歲的時候他獨自一人跟隨父親前往華隆湖畔的避暑茅舍釣魚狩獵。在與自然的親密接觸中,海明威的熱愛大自然的心智得到最好的體驗。父親不僅培養(yǎng)了海明威熱愛自然的情懷,更重要的是,教會了海明威敬畏生命的倫理道德。成年后的海明威繼承了父親熱愛自然的秉性,打獵、釣魚、游泳、滑雪等親近大自然的活動終其一生。
其次,海明威一生游歷眾多,始終與自然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他曾探險于伊利諾斯的大草原、密執(zhí)安的鐵杉林、西部的落基山脈、南部的基韋斯特,去過西班牙、東非、比米尼、古巴等地,這些游歷和活動不僅為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積累了大量的素材,同時提高了他對自然萬物內在價值的認識,增強了他的生態(tài)意識。
另外,海明威的生態(tài)意識也受到西方文化和宗教的影響。西方文化對待人與自然的關系,雖然是人類中心論為主流,但人和自然和諧共存的思想有著悠久的歷史?!妒ソ洝繁旧砭图劝苏鞣?、統(tǒng)治自然的觀念,同時也含有愛護美好的自然界和保護瀕臨滅絕物種等生態(tài)思想。如諾亞方舟行動計劃。《圣經》還有許多對大自然和野生動植物的贊頌等。此外,古希臘神話、北美印第安文學、盧梭、華茲華斯和梭羅等19世紀浪漫主義時代的作家作品中飽含有豐富的生態(tài)主義思想,這些思想對西方人的生態(tài)思想產生了極其重大的影響,海明威也不例外。
最后,海明威生活及創(chuàng)作的時代背景也促使海明威形成了生態(tài)自然觀。雖然海明威生活的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迅速,但“進步”是以犧牲自然環(huán)境為代價的。隨著環(huán)境問題的日益嚴重,人對環(huán)境的關注也越來越強烈。另一方面,這一時期,西方社會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和殺戮、嚴重的經濟危機、貧富差距的迅速擴大,這些給自然環(huán)境和人們的心靈留下難以磨滅的創(chuàng)傷。這些對海明威后來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在他的作品中反映出人類社會自身的和平相處的主張,并追求對自然的回歸,從中獲得精神的慰藉。
《永別了,武器》中的女主人公凱瑟琳身材修長,面龐清秀,有著自然松卷的長發(fā)。她是一個溫柔、善良、浪漫、勇敢的女性。作為海明威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典范,凱瑟琳經濟獨立,同時又具備許多傳統(tǒng)女性的特質:聰明賢惠,充滿母愛。雖然凱瑟琳命中注定是個悲劇人物,但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幸福的,因為她心里有愛,她把一切獻給亨利。在他最需要愛的時候,她始終跟他在一起,幫助他逃到安全地,并讓他忘記血腥的戰(zhàn)場。她覺得與亨利單獨在一起最為快樂,因為她深深地愛著他。從她的表白“我會做你想做的一切”可以看出亨利是她的信仰和全部。她為愛而愛,為愛而生,為愛而死。
然而,海明威筆下的凱瑟琳并非一個只知道順從的抽象的完美典范,她既保持著令人仰慕的傳統(tǒng)女性的溫柔多情、賢淑善良,同時又具有現(xiàn)代新女性的勇敢獨立、聰明能干。她有著堅強的毅力,懂得感恩;她理解生活,知道生活的準則。她在與亨利的交往中渴望用真摯的愛換來平等的愛情。凱瑟琳的生活經歷和愛情閱歷比亨利豐富,亨利對愛情的初始體驗始于他和凱瑟琳的戀愛。在認識凱瑟琳之前,亨利是個花花公子,初識凱瑟琳,他也只不過是逢場作戲,并未真的愛上她。當亨利在她面前舉止輕浮,想強行吻她的時候,凱瑟琳狠狠地打了他一記耳光。這一舉動證明凱瑟琳是一個講原則的女性,她警告亨利:愛情不是一場游戲,她要維護一個女性的尊嚴。他們相愛后,凱瑟琳對亨利的愛是真摯的,無私的,她以女性的柔情為孤獨、彷徨、空虛無助的亨利帶來精神的慰藉和療傷的港灣。凱瑟琳使亨利成為真正的男子漢,同時改變了他對戰(zhàn)爭的態(tài)度,在她的引導下亨利對戰(zhàn)爭的本質開始了深入的思考。當亨利決定永別武器離開戰(zhàn)場時,她義無反顧幫助亨利逃離了死神的魔爪。
海明威通過塑造這位理想婦女,把女性從傳統(tǒng)意義的客體上升為主體,賦予她們主觀能動性,她們敢愛敢恨充滿活力,與男性一樣有自己的發(fā)言權。凱瑟琳身上寄托著海明威對兩性間融洽共存的理想。海明威筆下的理想女性是深為男性愛慕并與男性平分秋色的女人,她們是男人的精神伴侶和良師益友。海明威雖然更傾向于以男性視角進行創(chuàng)作,善于關注男性世界,但他也的確在關注著形形色色的女性群體。他深切關注并同情傳統(tǒng)女性,他欣賞并贊美追求獨立的新女性。海明威有強烈的男性主體意識,但他并不缺少女性意識,這正是海明威的獨到而深刻之處。
海明威女性意識的形成也有多種因素,西方社會女性意識的覺醒,成長的家庭環(huán)境和他的婚戀經歷對海明威的女性意識的形成起到重要作用。
首先,海明威生活的時代正處于女性意識逐漸覺醒,性別傳統(tǒng)受到挑戰(zhàn),社會性別角色重新構建的大背景下。20世紀初,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婦女圍繞社會地位、經濟獨立、政治權利等問題與男權社會展開了一場“性別大戰(zhàn)”。經過漫長艱苦的斗爭,在政治上,英國議會于1918年,美國國會于1920年分別通過法案,英美婦女終于贏得了選舉權。在經濟上,一戰(zhàn)后的美國勞務市場開始向婦女開放,使婦女有了各種各樣的就業(yè)機會。在道德觀和價值觀上,一些先鋒女性對傳統(tǒng)女性的道德價值觀發(fā)起挑戰(zhàn),她們穿短裙、留短發(fā)、參加體育運動、跳交誼舞,展示不同程度上的自由。這些大膽無畏、聰慧、自立的女性被稱之為“新女性”。時代潮流在海明威的創(chuàng)作中留下明顯的烙印。小說中的凱瑟琳以及海明威其他小說中的眾多女性很多兼有傳統(tǒng)女性和現(xiàn)代女性的品格:無畏,聰明,堅韌,自信,自立,渴望與男性享有同等的權利。
其次,海明威成長在一個相對平等民主的家庭,母親葛萊絲性格外向強悍,追求個人在音樂繪畫上的藝術抱負。在海明威小時候,母親刻意把他和姐姐打扮成一對雙胞胎姐妹,這種性別錯位的經歷曾使得海明威非常痛苦,也正是由于這段經歷使得他能夠超越自己的性別身份,從女性的角度觀察事物,感受她們的內心世界。
另外,海明威所經歷的女性對他的人物創(chuàng)作影響深遠。他一生中結過四次婚。他的初戀情人艾格尼絲是他創(chuàng)作《永別了,武器》的靈感,他們在意大利米蘭野戰(zhàn)醫(yī)院相識,當時海明威19歲,艾格尼絲是位美國女護士。小說中亨利對凱瑟琳的熾熱情感正是他對這位女護士熱戀的真實寫照。
海明威對人與自然、男人與女人關系的關注和思考逐漸形成了他的生態(tài)意識和女性意識。海明威不斷反思著西方現(xiàn)代文明背景下的人類至上、男性主體至上的倫理價值觀,以及這種價值取向所導致的人類生存困境:孤獨、失敗和死亡,這是海明威創(chuàng)作的主題?!队绖e了,武器》不僅講述了一對戰(zhàn)地邂逅的年輕人的愛情故事,也對以男權統(tǒng)治為基礎的社會秩序和等級制度提出質疑。小說給讀者以啟示,要正視兩性間平等互助的關系、尊重自己與他者同生共存的權利,打破男權至上的錯誤意識,克服統(tǒng)治和支配的傲慢心理,建立相互關聯(lián)、互為依存、彼此關愛的自然秩序。這樣才能建構親密無間的人際關系;才能感受親情,牢固友情,提升愛情;才能消除性別歧視和階級壓迫,構建一個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生態(tài)社會。通過小說《永別了,武器》我們可以看出海明威是一位具有生態(tài)女性意識的男性作家。
① 金莉:《生態(tài)女權主義》,《外國文學》2004年第5期,第57—63頁。
②③④⑤ 歐內斯特·海明威:《永別了,武器》,林疑今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5頁,第5頁,第52頁,第314頁.
Baker,Carbs.Ernest Hemingway:A Life StoryScott,Donaldson.Ernest HemingwayScott,Donaldson.New Essays on A Farewell to Arms;王諾.歐美生態(tài)文學;王育烽,陳智淦.生態(tài)女性主義概述;胡志紅.西方生態(tài)批評研究;鄭漢生.海明威的女性意識及女性人物形象;隋燕.沒有女人的男人——也論海明威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戴桂玉.雙姓視角作家海明威[J].外國文學,2003(6):80.
作 者:劉曉民,上海工程技術大學基礎教學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翻譯學。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