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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挑 河

      2011-08-15 00:49:44
      山花 2011年15期
      關鍵詞:村長帳篷丈夫

      北 喬

      在東臺三倉鄉(xiāng)朱灣村,朱姓是大戶,其他姓氏的不多,王姓的也就兩家。王少海家是一家,方萍的丈夫王生華家是一家。這兩家人走得很近,王少海和王生華從小也是最要好的玩伴,好得比親兄弟還親。村里人說這倆兄弟以后娶對姐妹才好吶。可是他們在一次去鎮(zhèn)上時遇到了方萍,對方萍都產(chǎn)生了好感。王少海家先去提的親,可方萍看上的是王生華。到頭來,王生華娶了方萍。王生華結婚那天,王少海喝完喜酒就走了。這讓王生華好奇怪,即便別人全不來鬧洞房,王少海也該來啊。方萍知道王少海不會來,因為他心里還是放不下她,這讓她在擔憂的同時又有些說不清的淡淡的幸福感。

      方萍過年結的婚,春上王生華就和王少海到北方的一個小煤窯打工。沒多久,在一次下礦后,王生華再也沒上來。方萍到礦上時,看到王少海守在王生華尸體邊,心頭一熱。可后來他聽礦上人說,王少海和王生華在一個作業(yè)組,出事那天,王少海是最后一個跑出來的,這事有些蹊蹺,在礦下時,明明是王少海在最前面,王生華一直在他后面。這讓方萍有了想法。可沒有什么證據(jù),她也不好說什么。她帶回了20萬塊錢和丈夫的尸體,和她一起回來的還有王少海。他說那在地下賣命的事不能再干了,要不然遲早也會走上黃泉路,還是回到村上好好種莊稼,冬天再去挑河。錢不會掙得多,可總是能過上平平安安的日子,心里頭踏實。

      這一路上,王少海勤快得像個小跟班似的,這讓方萍的想法更多。她一直不動聲色,仇恨已經(jīng)在悄然啃噬悲傷。

      方萍置辦喪事時,王少海忙前跑后出了不少力。村里人都說王少海心腸好著呢,可方萍不當回事,王少海做什么,她不阻攔,不言語,好像眼前就沒王少海這個人似的。王少海也不管方萍的態(tài)度,在他想來,能為方萍做些事,他心里會好受一些。農(nóng)忙時節(jié),王少海丟下自家的農(nóng)活來幫方萍打理。剛開始,方萍還使臉色趕他走,可他不管方萍是什么態(tài)度,一聲不吭地干活。他心想,我才不問你方萍怎么看我,我只要對得起我那死去的兄弟就好。后來,方萍也就懶得說什么了,心想,你想干你就干唄,我就當沒看見。后來,她的臉色漸漸平靜,心里卻認定自己對王少海的懷疑是對的。她在找一個機會,為丈夫報仇。一心復仇的念頭也如同一條河,潛在方萍心底,表面上風平浪靜,里頭卻洶涌無比,隨時都有決堤的可能。

      王少海幾乎成了方萍的當家人,至少在外人看來是這樣的。漸漸地,村里也傳出風言風語。有些人就說,看看吧,當初王少海向方萍提過親的,可沒爭得過王生華,現(xiàn)在王生華沒了,王少海這小子心里又活泛了。王少海知道村里人對他的舉動說三道四,可他不管這么多,該做什么,他照做不誤。方萍也不在乎人家指手劃腳,只想著再套出些王少海心里的話,琢磨著一個好時機讓丈夫在黃泉瞑目心安。只是王少海是個悶葫蘆,只知道埋頭干活,方萍說上十來句,他頂多蹦出一句半句的。不過,方萍看得出他有心事,而且挺重的。方萍不會對王少海太冷言冷語,過度地冷落他,很可能讓他對她起了防備之心,那樣的話,她方萍想報仇就有些難了。

      方萍想過一刀剁了王少海,或者下毒讓他立刻見閻王去,可她又放不下公公婆婆。她在尋找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方法,一些日子下來,沒抓住什么好時機,倒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

      一入冬,村里的男人都會去挑河。挑河,其實就是挖河。在平地上新挖一條河,或者趁冬季河水少時清理於泥。把挖出的土用筐子挑到岸邊,挑土要的是鐵肩膀和鐵腳板,河越來越深,人倒被擔子壓得矮了不少。在村里人看來這河不是挖出來的,而是實實在在挑出來的。在江蘇東臺,人們就有了“挑河”這樣的說法。這些年,挑新河的活兒不多,但年年都有老河得挑一挑,今年這條,明年那條。冬天不挑,來年的夏季老河就會像沒得到照顧的孩子一樣大發(fā)脾氣,把水漫到田野村莊。那樣一來,莊稼人準沒個好收成。

      挑河是男人們的事,就是生火做飯也是年老的男人打理??山衲?,方萍也要去挑河。

      方萍長得白白嫩嫩的,很容易讓人想起水汪汪的白蘿卜。村里人愛把女人和河做比較,還形成了他們對女人的見識。生過孩子的婦女像泛濫成災的河,身子膨脹了,人虛了,肉松了。這樣的女人,男人雖然可以在波浪中縱情顛簸,但除了精疲力竭,好像余味并不怎么好。歲數(shù)再大些的女人就是一條日漸干涸的河,你在站在岸邊都覺得慘不忍睹,根本沒辦法下水。剛從姑娘到新媳婦,年輕又沒生過孩子,這樣的女人才是一條真正的好河。河水飽滿但不放縱,波浪有力但不失溫柔。這樣的河,具備了河的所有優(yōu)點和美妙,是最完美的河。在村里男人眼里,方萍就是這樣一條河。男人們都想跳到這河中撲通一陣子,就是那些不會水的男人也想在這樣的河里游一回,他們說,哪怕是淹死,只要能趟一次這樣的河也知足。

      方萍要挑河的事在村里傳開后,風言風語像霧一樣在村里彌漫。比較集中的一種說法是,方萍有那么多票子,根本不在乎挑河這點錢,肯定是這新寡婦到冬天耐不住了,想到挑河的男人堆里,找男人把她當河挑了。男人在村子里自家的女人看得緊,去挑河可就沒人管了,霧氣在男人們心田滋養(yǎng)出許多草茬,弄得他們渾身上下癢滋滋的。

      方萍找到村長時,村長正坐在自家門前瞇縫著眼曬太陽,陽光像一雙雙手在撫摸村長。村長嘴里含著煙,一只手摸著身邊的茶壺。到了挑河時,村長也會坐在堤壩上這樣曬太陽。他不需要干活兒,只督促別人干活。這活兒干得多,錢就拿得多,沒有他看著,誰也不會偷懶和錢過不去??纱彘L喜歡這樣看著大家勞動。

      村長說,你要去挑河?是你挑河,還是河挑你???這大冷天的,你還是在家呆著吧。方萍站在村長面前,胸脯挺得高高的,直勾勾地看著村長,直把村長看得心里毛糙糙的。當她發(fā)現(xiàn)村長盯著她胸脯時,她拽了拽衣服,“那你說我去能做什么?”村長說:“你要去只能是做飯,總不能讓你像我樣坐在那兒吧?”方萍說:“那我就去做飯!反正這事就你村長一句話嘛?!狈狡及涯抗饩墼诖彘L的眼眶里,說話的聲音柔柔的,給村長的感覺卻不像是在求他幫忙,而是替他安排工作。方萍說完話,停了片刻,轉身走了。村長看著她搖擺的屁股,一陣燥熱,低語道:“這娘兒們,口氣老道,人新嫩著呢!”

      第二天,方萍去了一趟鎮(zhèn)上,沒人知道她去做什么的。她回來后,直接去了樹后的那片樹林,她丈夫的墳在那兒。深秋的樹木像老人一樣,渾身的滄桑。墳頭上的草黃黃的,雖然還站立著,但生命早已隨風而去??吹竭@一切,方萍覺得丈夫好孤單,淚水爬滿了她那鮮亮的臉。她在墳前坐了很久,就像當初在一旁看著熟睡的丈夫一樣坐著。從樹林出來的方萍比往日安詳了許多,就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又像是懷揣一個天大的承諾。

      在回家的路上,她遇到王少海時笑了笑,還說了幾句家常話,一點也不像剛哭過的。自從方萍的丈夫出事后,王少??傋鰫簤?,夢中是無邊無際的鮮血,是撕心裂肺的叫聲。白天看到方萍冷冷的樣子,天氣再熱,他也禁不住打顫?,F(xiàn)在看到方萍的笑容,王少海第一次主動說話了:“你不該去挑河的,那兒亂著呢!”方萍咬咬牙,“我這才該去呢!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我心領了!”望著方萍遠去的背景,王少海短暫的欣喜像一陣風樣飄得無影無蹤,心頭壓著的那塊石頭反而更重。

      這是一條老河。它太老了,老得留不住水。因為積的於泥太多,剛入冬,河底的土裂出無數(shù)的口子。河兩岸的雜草枯瘦一片,倒伏的比站立的多得多,槐樹掉光了葉子,只有凌亂的枝條插向天空。老河就像一位老人,臉上布滿皺紋,牙齒幾乎脫光,孤獨地坐在蕭瑟的大地上。四面八方的挑河人來到后,從河底到大堤處處撒滿了人,老河活泛地起來。挑河人住的帳篷,離河堤不遠,同村的人的帳篷集中在一起,好像是一個縮小了的村莊。方萍的帳篷也在其中。其他是好多人聚在一個大帳篷里,方萍一個人住,她的帳篷很小。不需要做飯時,方萍就拎上幾個水瓶坐在高高的河堤上,看著男人挖土挑土。有女人注視著,男人們的步子輕快了,話語多了,笑聲大了。朱灣村的男人時不時就到方萍那兒弄點水喝,害得方萍過一會兒就要去燒水。后來,大家覺得方萍因為燒水離開的時間太長,心里沒了著落,就不約而同地變了方法,去喝水的次數(shù)增加了,可每次都只抿一點點。這樣一來,一個上午方萍頂多只回去燒一次水。方萍不知道怎么回事,來了人就熱情地招呼:“沒事的,喝吧,多喝點,喝完了我再去燒,費不了多大事的。”男人們的目光從方萍的臉上滑到胸脯,一下子跌到自己的碗里。碗里裝的幾口水,他們會喝上好一陣子。其實這水越喝,他們心里越渴。那些燒水做飯的老爺子,很少到堤上,只呆在帳篷邊,村里的男人要喝水,自己來就是了。這些老爺子除了做飯,好像就在不停地燒水。沒辦法,這幫男人喝水如牛飲。老爺在一旁提醒,“一次不要多喝,喝多了脹肚子,不好的?!笨擅總€喝水的男人端起滿滿一碗水咕嘟咕嘟就沒了,有的還想弄第二碗,老爺子一把奪過碗,“去,去,你是渴死鬼投胎啊,待會再來喝!”

      男人來喝水,大多數(shù)都要和方萍說上幾句話。幾個人一塊來,準會有意說些葷多素少的話,個個眼睛還忘不了瞟瞟方萍。他們聽起來自己閑聊,其實每一句話都是沖著方萍的。只有晚上回到帳篷,男人們間的話語才是互相打趣的,這時候可不是。方萍抿著嘴笑笑不怎么搭腔。大家看她不氣不惱,興致更高。也有些人覺得方萍結婚沒多久,男人就沒了,可能對男女之事知之并不多,所以他們的話中話,有時她是聽不懂的。這讓他們覺得更有意思,更具刺激。有的人心里還在盤算,這樣下去,把方萍當河挑一把,不是難事啊!人家喝水時都故意靠近方萍,只有王少海端碗水走到一旁蹲著。王少海來時不言語,方萍倒主動和他說話??磻T了方萍凄冷又有些怨恨的表情,聽多了她冰冷的話語,現(xiàn)在方萍面露淺笑,語氣柔和,王少海反而心里不是滋味兒。王少海剛喝了一口水,就覺著這水有股咸味。方萍拎著水瓶到他面前,高聲音很高地說:“添點水吧!”接著又壓著嗓門,“活重出汗多,喝些鹽水補身子?!笨磥?,方萍只是為他王少海一人碗里放了鹽。他想到方萍如今這個樣子還關心著他,而他卻不知道能為她做些什么,他心里更愧疚。

      方萍坐在高高的堤壩上,男人們忙碌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動,有的男人十分抗凍,這大冷天的還能光著背,背上汗氣直冒。方萍瞧著瞧著,就看到丈夫在人群中。他挑著筐,筐里的土裝得老高,他的步子比誰的都快。等她眼前清晰起來,丈夫變成了另一個男人時,她的臉上已經(jīng)掛滿淚水。她擦干淚水后,目光幾經(jīng)飄忽后落在王少海身上。她遠遠地看著王少海,滿臉的肉止不住地顫動,牙齒咬得咯嘣咯嘣響,一雙目光就像兩條鋼絲在鉸著王少海的脖子。王少海離她近了,她的臉色又變得柔和起來。她遞給王少海一碗水,“你看你,小心身子骨?!蓖跎俸=舆^碗,渾身不自在,雙手止不住有些發(fā)抖,碗里的水現(xiàn)出了淺淺的波紋。見慣了方萍怒里含冤的臉,現(xiàn)在她一下子熱情溫存起來,他心里暖洋洋的。方萍的目光在他臉上和碗里來回滑動,他知道他臉紅了,舉著碗喝水剛好能擋住。水還是那熟悉可人的咸味。他喝完了水把碗還給方萍,方萍的臉上現(xiàn)出一抹如晨霧的笑意。

      勞累了一天的人們,聚在帳篷里。有的呼呼大睡,有的圍在一塊兒打牌,更多的是在神聊??闪牡迷俣啵掝}總是離不開女人,就像風箏飛得再高,總有線被牢牢地拽在手里。

      方萍燒了一些水弄到帳篷里,想洗洗身子。自打來了之后,她一直沒能好好擦擦身子,感覺整個人都發(fā)餿了。她脫掉上衣服,沾水的毛巾剛碰到身子,一陣涼風就從身后襲來。她本能地捂住前胸一扭動,村長像堵墻一下站在身后。也就在這時,只聽得帳篷外有人大喊,“村長,村長,不得了了,要出人命了?!贝彘L極不情愿地掀起門簾往外走,人出了帳篷,目光還很有意味地在方萍身上停了一會兒。方萍聽出來叫喊的人是王少海,雖然王少海故意捏著嗓子叫的。這讓她的心揪得更緊,原來王少海一直在暗中盯著她啊。這個家伙,心還賊著呢!幸好,他也長不久了。

      王少海先是看到方萍提熱水進帳篷,緊跟著村長就去了,知道要壞事,就用喊聲把村長引了出來。村長慌忙出來后在轉了一大圈也沒問出是誰叫他的,再一看村里人個個都像平常一樣,知道有人故意和他作對,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在鋪上躺了好一會兒,可心里還是舍不下方萍。到了后半夜,他摸著黑向方萍的帳篷走去,半路上突然挨了一棍,倒地時腦門又磕在一塊半截子磚頭上。

      第二天,人們面前的村長頭上纏著一塊白毛巾,上面滲著血。村長說晚上起夜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別人都信以為真,只有王少海知道村長在說謊。方萍看到王少海不正眼瞧村長的樣子,也大概知道昨晚發(fā)生了些什么事。

      自那以后,王少海天天夜里都睡不踏實,就是睡著了也有一只耳朵醒著聽著外面的動靜。村長的舉動讓他意識到在這個男人堆里,方萍一點也不安全,總會有男人打她的主意的。

      方萍不相信王少海是為她好,一定是這男人想霸占自己,看起來不動聲色,心里頭鬼點子多著呢!

      王少海的衣服劃了一道大口子,隨風一飄像一面旗幟。晚飯后,方萍讓王少海去她帳篷一趟,王少海只得去了。進了帳篷,方萍讓他脫下破衣服,他只得脫下。方萍縫衣服時眼睛看著王少海,“你怎么對我這么好?”王少海臉騰地紅了,“我,我,我得照顧你?!狈狡际诸澚艘幌拢南?,這個臭男人,不打自招了吧,說是照顧我,其實是把我的心焐得暖和和的,再讓我死心踏地跟他過日子。她穩(wěn)了穩(wěn)情緒,佯裝在感動之下懷有情發(fā)之意,“真想照顧我,那你娶我吧!”王少海嚇得退了好幾步,“我,我還沒想好,我不想對不起生華哥?!?/p>

      聽到這話,方萍更加想死去的王生華,恨眼前這個衣冠禽獸的王少海。她的眼淚頓時涌了出來,外面的風聲刺得她心生生地發(fā)疼。這個男人樣子長得老實,心機倒是藏得挺嚴實的,她真想抄起身邊的剪刀扎過去,讓這個男人陪她丈夫去??赊D念一想,不能就這樣便宜他,還是按想好的方法做才好。

      這一年的挑河結束,大家又掙得不少錢,可朱灣村的一些男人卻打不起精神來。他們原以為有方萍陪著他們挑河,總能讓今年的挑河與往年不一樣的。好幾個男人夜里都打過方萍的主意,可都沒能如償所愿,有的莫名其妙地被絆得四腳朝天,有的一腳落空掉在坑里。他們知道有人在作怪,可自己心里有鬼又不好明說,只能怨自己沒這艷福。

      王少海挑河回來后不久,就常覺得頭昏乏力,他以為是挑河的日子睡得太少的緣故,也就沒在意??蓛蓚€月后的一天,他突然起不了床了。他這才明白自己是得了怪病,沒幾天活頭了。這一天他讓家人去找方萍來。

      方萍當然知道王少海得的什么病。在挑河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往王少海的碗里下一點藥,等著有一天他慢性中毒而死。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報仇,惟一的不足就是不能讓王少海死得明白。這幾天她在盤算有什么辦法能在王少海斷氣前知道是她下的毒,沒料到王少海倒主動找她。她心里喜滋滋的,臉上卻很平靜。

      躺在床上的王少海,已經(jīng)睜不開眼了,喘氣也越來越慢,隨時都可能停止。方萍俯下身子想輕聲對他說她一路上想好的幾句話,她要讓他知道是是誰送他上黃泉路的,又是為什么要這么做,只有這樣,她才覺得她這仇報得利落了。王少海突然一把攥住她的手,眼睛睜得老大,“嫂子啊,我對不起生華哥啊。那天,要不是生華哥不要命地拉我,我早沒命了,是生華哥替我去死的啊。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替我好好照顧你嫂子!’可蒼天不幫我,我怎么去向生華哥交待啊……”

      屋子里一下如冬天的河面一樣安靜,方萍聽不見王少海的說話聲,只覺得他的那只手如一把刀在她的手心里剜來剜去。她的心很疼,遠比她聽到丈夫的噩耗時更為痛苦。她不知道為什么這樣,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從王少海那兒抽出手走到門外的。月光如霧氣,薄薄的霧反倒如月光一樣晶瑩。她如團棉花樣坐在地上,耳朵里灌滿了各種動物和昆蟲的聲音。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村莊的夜晚會有這么多活物的叫聲。

      她是想哭的,可怎么也哭不出來。

      鄉(xiāng)村的這個夜晚尤其的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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