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薇薇
在創(chuàng)造性勞動中,人從猿性中掙扎出來,使自己脫離了動物界,希望成為世界的主人,人無休止地與大自然,與人本身的局限性斗爭,改造著世界,并改造和完善自身,但人卻越來越成了自己所創(chuàng)造的世界的奴仆,在新的意義上回到了人的出發(fā)點,變成了猿?!叭藦哪睦飦?,又該到哪里去”是值得人類思考的一個永恒的話題。人屬于動物,但又有別于動物。人類的最明顯特征,就是每個人都能夠擁有自己特殊的思維和靈魂,如果沒有思維和靈魂,我們即使活著,也如同動物。如果人類沒有脫離動物身上的某些屬性,在許多方面沒有更高級的進化,會有什么樣的后果呢?
作者把楊克和他的工友們與貪欲膨脹的現(xiàn)代人之間劃清了界限,這樣做,劇作家給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原始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圖像,原始叢林中的生命存在按照自然規(guī)律有條不紊地延續(xù)著,沒有神的干預,沒有人的插手,所有的人都是“自由的、平等的”。沒有美丑善惡之感,沒有奢望,惟一需要的可能就是一個種群的首領,這個首領就是楊克。從這里的描繪我們看到,楊克力大無比,長相丑陋,具備動物身上的某些特點。正是這些外貌上的獸性特點使富家女把他看成毛猿,同時導致了他悲劇人生的開始。“骯臟的動物”這種評語使楊克本人也喪失了對自己身份的肯定和自戀。他迷茫了,他也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人還是動物。
楊克從小生活的家充斥著暴力和酒精氣息,他不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樣得到父母的關愛。家庭的冷漠和暴力造成了楊克獸性的暴力的特點。楊克的父親酗酒,而且經(jīng)常和他的母親打架,楊克也自然成了“出氣筒”。在這種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的孩子多半是性格古怪,脾氣暴躁。依仗著強壯體魄,楊克對工友們呼來喝去,居高臨下,不可一世。由于這些性格上的非人性的特點,使楊克無法走出痛苦的深淵,因為每次他想走出困境,結果卻總是徒勞。他暴躁的性格和簡單的頭腦使他遇到事情不能冷處理和分析,他一次一次尋找歸屬的時候不是受到人們的譏諷嘲笑,就是被人拋棄丟開。如果說外貌上的獸性特點是楊克悲劇人生的開始,那么性格上的獸性特點加速了他的悲劇人生的進程。
全劇的主線是圍繞楊克苦苦地尋找自己的人生歸屬,在整個痛苦的過程中,楊克的獸性思維方式和做事方式是最后導致他悲劇人生的因素之一。
作者通過細膩的筆法,講述了楊克在陷入身份危機時心理和行為的變化:始而迷茫焦慮,繼而奮力反擊,最終徒然一場。比如在他出獄后,聽到有關世界產(chǎn)聯(lián)的報道,他萌生了希望,又有了一個新的“歸屬”。于是他興饒有興致地要求加入工人組織并且提出一些方案來改變社會,但是他們譏笑楊克是沒有腦子的人猿,四腳朝天地給摔到門外。楊克的“歸屬”又落空了,楊克最后一絲希望破滅了,在倫理困境中他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楊克在人類世界中失掉了歸屬,極度的陌生感和孤獨感扭曲了他的心靈。在與猩猩的交談中,楊克時而神志清醒,時而混沌迷茫,時而懊惱氣憤,時而哀傷不已。這表明他陷入到倫理混亂之中,混淆了自己同猩猩的本質,將人降格成了獸類。當楊克伸手去握猩猩的手,猩猩卻緊緊抱住他,把他摟碎,投進籠子。因為在猩猩的眼中,楊克是個地地道道的人類。
從以上分析我們看到,楊克悲劇的產(chǎn)生是人類社會和猩猩共同造成的,另外還有其自身的局限所致。我們設想如果楊克在遭到富家小姐的侮辱之后,頭腦仍然保持清醒,能夠正確對待自己身份和歸屬;再者如果遭到世界產(chǎn)聯(lián)的拋棄和拒絕后不是思維混亂,一會把自己看成人,一會把自己看成猿,最后達到絕望和極度的孤獨,走投無路,而跑到動物園去與猩猩攀親,那么他是不會死在猩猩的手中的。畸形不健全的思維方式和做事方式最后導致了楊克最后的悲劇人生。
家庭生活是人類道德生活的重要方面,夫妻關系無疑是諸多倫理關系中最重要的關系,它直接影響到一個家庭是否健全。楊克父母的婚姻顯然是不幸的,愛的缺乏導致親情的喪失,家里充斥著暴力和酒精的氣息。家里沒有愛沒有溫暖,有的只是爭吵和酒氣。楊克畸形獸性的性格產(chǎn)生在這樣的家庭的冷漠和暴力中。
無奈楊克離開家在岸上幫忙運貨,后來當上了燒火工人。楊克住在擁擠不堪的鐵籠子般的前艙,睡的是窄窄的鐵架子床,在船的最底層。楊克和他的工友們看不見一線陽光,呼吸不到一口新鮮空氣,肺里塞滿了煤灰,每天的工作就是機械地躬著身子用鐵鍬將煤鏟到火口里去。楊克認為“這就是家”,這表明在楊克的倫理意識里,“家”不需要有女人、孩子,當然也沒有愛情、親情。在不健康的家庭環(huán)境里,他是“暴力的囚徒”,也學會了崇尚武力。長期以來楊克逐漸形成畸形的倫理意識,他不會向往正常的家庭生活,他心中有的只有憤怒,怨恨。
在《毛猿》里,形形色色的籠子形象而真實地呈現(xiàn)出楊克所面臨的一個個倫理困境,勾勒了他追尋自我身份的艱難歷程。從生到死楊克始終自覺或不自覺地生活在各種無形或有形的籠子里。輪船的底艙同樣是工業(yè)文明的鋼鐵籠子,正是這個鋼鐵囚籠造就了楊克和他的工友們奇特怪誕、壯如毛猿的體態(tài)。監(jiān)獄更不用說,是真正的囚籠。
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仿佛一只強大而無形的魔爪,扭曲人的性格,扼殺人的生機。奧尼爾借這些富有象征意味的人物和場景,用犀利的筆觸嚴厲抨擊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抹殺個性、摧殘人性,從而造成種種倫理問題和弊病。雖然事實如此殘酷,但至少在米爾德里德闖進底艙之前,楊克在精神上是平衡的,此刻,他生活在現(xiàn)代的“原始叢林”之中,他就是“毛猿”這個物種的統(tǒng)治者,可是米爾德里德小姐“毛猿”的定義讓他迷失了方向,讓他顯示出自己獸性的局限。
造成楊克悲劇的成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是人類社會和工業(yè)時代的原因,另外一方面也來自楊克自身的局限。后人在評價造成楊克悲劇的成因往往會分析社會和時代,而忽略了楊克自身的獸性特點。劇中的楊克如果能夠正確認識自己是人的身份,多具有一些人的思維就不會造成自己最后的悲劇,楊克的故事不能不給后人一點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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