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振岱交游考

■王娟

何振岱（1867-1952），字梅生，又字心與、覺廬，年60后改字梅叟，號南華老人，祖籍福清，后遷居福州。他一生交友甚廣，多為文豪名儒，且以閩籍文人為主，如謝章鋌、陳衍、陳寶琛、鄭容、李宣龔等，另有徽籍文人許承堯，他們之間以詩會友，互為唱和，交誼甚篤。何振岱在向唱和友人學習的同時也以其獨特的品性及詩風影響著周圍的人。

謝章鋌

謝章鋌（1820—1903），字枚如，福建長樂人。光緒三年丁丑進士，官內閣中書。有《賭棋山莊集》。

何振岱兼善詩文，才名早被謝章鋌賞識，謝章鋌為何振岱《覺廬詩存》作序，謂其“神龍戲海關全力，天馬行空見古人。索句輪囷肝膽地，果能慘澹得生新?！雹賹ζ淙似?、學識、詩作都給予了充分的肯定。何振岱尊師重道，謝章鋌傾心教誨，師生二人常對坐唱詩至深夜。謝章鋌有語學三則贈何振岱：

其一云：凡學古當?shù)闷湔?，然古有古之真，我亦有我之真，我能不沒其真，則雖不古而古之真在是矣。此即杜皮杜骨之說也，亦即談藝家能入能出之說也，此境最宜留意。治經漢儒最重師承，經同而師不同，彼此不相謀。蓋專家則易精易盡，若泛濫眾說恐課程反無把握，江艮庭之于書，陳碩甫之于詩，得此意矣。

其二云：儒者以修已為第一義，凡人志欲強氣欲斂心欲平，故不可無俯首至地之時，亦不可無昂頭天外之概。聞善而自愧不如，俯首至地矣。行善而尚友，千古則昂頭天外矣。故曰：士不可以不宏毅，見過不痛改，非宏毅也；不見過而遽改之，亦非宏毅也。居心戒猥瑣，讀書戒庸俗，不以毀譽為增損，不以得失為榮辱，尤不可崖岸不近人情。

其三云：古文義法鄙箸課余偶錄言之頗詳，當由六經入，當由三史出。而戴記一書尤其深造，其中無體不備，特未分匯耳。凡文辭多言氣，而古文則言息；凡文辭多重才，而古文則尤重養(yǎng)；然不可急迫也。須涵泳以俟其自至，亦不可虛憍也。須積累以求其實際。讀書、窮理、養(yǎng)氣六字治古文之指南針也。②

正是何振岱謹遵師訓，做到“讀書、窮理、養(yǎng)氣六字治古文之指南針也”，因此他的詩給人以清新、自然、明朗、至清、至潔、真實的感覺。

陳衍

陳衍（1856—1937），字叔伊，號石遺，福建侯官（今福州）人。清光緒八年（1882年）舉人，著有《石遺室叢書》，收書18種，116卷。

何振岱43歲時經林則徐曾孫林大任介紹，結識了同光派閩派首領陳衍，從此兩人互相傾慕，成為莫逆之交。陳衍極推崇何振岱，《石遺室詩話》中說：

鄉(xiāng)人中能為深微淡遠之詩者，有何梅生。非惟淡遠，時復濃至，其用力于柳州、郊島、圣俞、后山者，皆頗齊胾者也。常自恨其為鄉(xiāng)人，家貧不能常出游以廣大其詩。余謂詩固宜廣大，然不精微何以積成廣大……

并舉其詩數(shù)篇倍加揄揚。陳衍對何振岱的詩十分傾倒，謂“吾州后起能詩，無出何之右者?！?923年，陳衍在滬編就《近代詩鈔》，閩省入選詩人詩作，除陳寶琛、鄭孝胥外，以何為最多，達128首。

陳衍與何振岱交誼甚篤，多詩作往來。陳衍《石遺室詩集》中收錄了較多與何振岱交往的詩。如《招梅生看畫》、《梅生得唐琴書來乞詩以一律答之》等。何振岱詩作中原有許多與陳衍來往的詩作，但隨后何振岱突然與陳衍絕裂，將所有有關陳衍的詩作悉數(shù)棄毀，不錄入詩集中，這期間的緣故擅不明確，但疑為受人從中挑撥，據閩江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劉建萍在《詩人何振岱評傳》中推測，何振岱與陳衍之間的隔閡是在1928年以后。

鄭容

鄭容（1869—1921），字國容，號無辯，侯官人，布衣。有《無辯齋詩》一卷。

鄭容少與何振岱比鄰，是何振岱的丱角之交，其詩作皆清新可喜，何振岱與其唱和的詩作在眾好友中數(shù)目最多，何振岱曾為其《無辯齋詩》作序。鄭容對何振岱的懷念以及對其詩畫的贊許與欣賞都流露在詩作中，可見兩人的交情甚篤，傾心傾情。

鄭容《寄梅生》云：

才說當年便斷魂，舊游還有幾人存。別君十日深相憶，風雨黃昏只閉門。③

《和梅生》云：

和寡不悲緣子在，酒闌相意且眉開。吾儕有淚得弗易，流輩雖生猶可哀。④

何振岱《題無辯齋詩》云：

楚邱有力非超距，任智猶當走薛文。但使啟華終得秀，未須張壘號能軍。臨河跡外存香象，懷遠心頭有暮云。獨自一家安可廢？清真淡雅幾如君。⑤

許承堯

許承堯（1874—1946），字際唐，一字訥生，號疑庵，晚號芚庵，光緒三十年甲辰進士，有《疑庵詩》十四卷。

何振岱十分折心許承堯，有作必出許商正，兩人唱和之作也頗多。兩人皆通過詩作來表達對彼此的一見傾心以及懷念之情。

許承堯《雨中游西子湖寄何梅生》云：

明湖若瓷盂，盂緣著青紫。天工好畫手，選色巧難比。柳煙與杏雪，相間成幽美。盂緣固極麗，于心亦無滓。人在此盂中，娛目驚已侈。忽然微雨來，又似幕文綺。神光有離合，冶態(tài)益恢詭。輕顰乃增媚，今始識西子。⑥

再有《寄何梅生》：

試手君詩心為開，最宜茗椀味徐回。消磨老健終為福，潤色清閑別賦才。世外盡多糜可友，人間權當鶴重來。春深幾度搖魂夢，何日相從倒?jié)狨?。?/p>

何振岱《喜晤疑庵》云：

袖中黃岳氣崔嵬，雨轂風帆為我來。臨老朋歡如骨肉，真須一日面千回。

《留別疑庵》云：

老色淡相照，孤馨如寒梅。自憑古肝膽，貺我好言詞。甚恐偶遺忘，神聽手筆之。持以書我紳，奉之為師資。黃山與閩海，耿耿心相隨。身存會想見，為子哦唐詩。

何振岱與許承堯的友誼可謂是神交，正如《哭許疑庵》中所云：“相知逾廿載，相見曾幾回？迢迢鴻雁天，不斷書往來?！毕嘧R相知二十余年，他們從未斷過書信往來，可見兩人互相傾心，交誼甚篤。

除以上諸家外，鄭孝胥、李宣龔、王允皙、林大任等也與何振岱多有交誼唱和之作。另外，何振岱與其妻鄭元昭也常以詩唱和，師弟相稱，志趣相投，夫唱婦隨，勝似摯友。

另外何振岱還與許多僧人有交游，也寫了許多頗具藝術特色的禪詩。何振岱繼承并發(fā)展了禪詩的精髓，在其詩歌中實踐了“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的美學觀照。何振岱喜參禪，常焚香理佛，故其詩時時流露出佛意禪理。有如《鼓山達摩洞，同九鶴、虞孫、魯齋》云：

嵌虛復深藏，洞天撐磈礌。女墻憑雙松，松聲落山幾。暗泉咽巖竇，廚煙散葉底。佛燈永夜明，鐘前人已起。月掛江帆飛，瓦檐搖遠水。跏趺學安禪，冥心求靜理。天風颯然來，精靈已千載。一葦不可招，寒光滿西海。

又有《代柬答王德愔》云：

煙云千載閱荒畿，征翼年來亦倦飛。無礙眾喧緣抱寂，但尋老衲已當歸。聲詩踵業(yè)風斯古，鐘鼓隨參愿莫違。便倚慧根勤佛事，何關塵事?lián)p天機。

以禪入詩，以佛理示人，何振岱的禪詩同樣表現(xiàn)出人生智慧。

陳衍在《石遺室詩話》中云：“見者無一不極賞‘鐘定’一聯(lián)，子培、掞東尤愛其有禪理?！?/p>

何振岱與諸多名儒的交游，在受到他們兼取唐宋詩風的影響的同時也提高了其在近代詩壇的知名度和地位，同時又以其獨樹一幟的詩文風格奠定了自己對近代詩壇的不容忽視的影響地位。正因為何振岱的詩歌成就在近代閩派中有很高的價值，才成就了他“同光體”閩派殿軍的地位，同時又由于他的殿軍地位以及交友廣泛，且多為當時詩壇名著一時的文人，因此他對近代詩壇的影響不容小覷。

注釋：

①劉建萍、陳叔侗點校《何振岱集·師友詩代序》，第454頁，福建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②沈云龍主編《賭棋山莊全集·賭棋山莊余集》，第1591頁，文海出版社有限公司印行，民國十四年（1925）刊本。

③鄭容《無辯齋詩》，第9頁，民國癸丑年閩縣鄭氏鉛印本。

④鄭容《無辯齋詩》，第10頁。

⑤劉建萍、陳叔侗點校《何振岱集·覺廬詩存》，第181頁。

⑥許承堯《疑庵詩》，辛卷十二，民國十五年鉛印本。

⑦許承堯《疑庵詩》，辛卷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