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艷(南京大學哲學系 江蘇 南京 210093)
從19世紀八十年代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初期,東歐猶太人為逃避俄國及周邊地區(qū)的迫害,大舉外逃,美國相對自由的社會環(huán)境和豐富的經(jīng)濟機遇吸引了大批逃難者。①“1880年到1914年,大約有200萬東歐猶太人移民美國,其中43%是女性,這一數(shù)字遠遠高于其他移民群體”。②2809大量女性移民的出現(xiàn),意味著很多人是以家庭為單位移居美國并意圖永久定居。因此,如何在美國生存下去成為移民最關注的問題。一向將家庭視為自己領域的女性在解決此問題的過程中不僅維持了家庭的需要,而且慢慢的改變了自己的傳統(tǒng)價值觀,建立了東歐猶太女性在美國的新身份,并重新定位了猶太社會男女兩性的關系。
初到美國,語言的障礙使許多人茫然無措。東歐猶太人的日常用語是意第緒語,出于保護自己以及聚居的天性,第一代東歐猶太移民大多居住在遠離主流社會的“猶太城”中,紐約的下東區(qū)是當時最大的猶太聚居區(qū)。相對于其他移民,東歐猶太人中所含熟練工人的比例較高,約有三分之二的人有自己的專門職業(yè)。在此之前來到美國的德國猶太人已經(jīng)有良好的基礎,并在縫紉行業(yè)占據(jù)優(yōu)勢地位。這些縫衣作坊環(huán)境差,空間擁擠,疾病肆虐,但相對于別的工作,縫紉與成衣業(yè)是一個不必過于遠離家庭,疏于照顧孩子的行業(yè)——一些工作可以帶回家做,同為猶太人,語言障礙較少,雇主和雇員更容易溝通。這讓那些剛到美國的猶太移民大量涌入此行業(yè)。1899年到1914年間,在猶太熟練工人中,縫衣工人占了60%。③58猶太女性大多隸屬此行業(yè),并在工作和家庭之間疲于奔命。1899年,一位工廠視察員發(fā)現(xiàn)只要條件允許,女性在工作時會把孩子帶在身邊照顧,如若不能,就被迫丟下幼小的孩子外出工作。③80
東歐女性移民未到美國前就操持著家庭的生計,同所有的猶太女性一樣,她們沒有學習宗教經(jīng)典的權利,也幾乎不可能在會堂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猶太文化的理想主義是男性學習,女性勞作,雖然這并不意味著女性沒有學習的機會,但總的來說,家庭才是她們的領域。在東歐猶太城,許多女性都在猶太市場上做小生意,移民美國后,則通過作裁縫工、售貨員甚至是小商販來維持生計。東歐生活閱歷似乎使她們比男性更能坦然面對各種陌生的變動。在東歐猶太社會,有社會名望的是學者及拉比等人,男性地位優(yōu)越,初來美國,以前的知識幾乎沒任何用武之地,社會地位陡然發(fā)生變化,而女性則對自己沒有那么高的定位,面對生存壓力,感受到的失落相對較小。對于那些沒有條件外出工作的女性來說,如何使生活盡可能的舒適是她們最大的奮斗目標。這些家庭主婦們會在市場上花費大量時間尋找能省一點錢的食品,或者花費大量精力討價還價,僅僅為了少花幾分錢。除了給丈夫和孩子提供食品供應以外,還得盡量提供精神生活的保護區(qū),為他們消除各種緊張和不安。在美國生活的初期,常常是母親維系一切,以相對從容的態(tài)度面對陌生的新世界。
但她們并不甘于這樣的現(xiàn)實,想方設法提升自己。初到美國時,很多東歐女性大字不識,在接觸社會的過程中,尤其是在工作的過程中,漸漸地受到美國自由氣息的影響,猶太女性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許多女性將教育自由列為美國自由精神最重要的部分。她們認識到由于自己女性身份受到的歧視:一直以來猶太宗教教育都將其排除在外。因此,一旦有學習機會,就會奮力爭取。一位移居美國的猶太女性范妮?夏皮羅(Fannie Shapiro)在接受采訪時說她來美國“想學習,想體驗一種新的生活,想進入學?!保?02這是當時很多猶太女性的心聲。雖然艱辛的生活讓她們疲憊不堪,但很多猶太移民女性還是在免費的成人夜校中學習英語及別的知識。 其家人對于這種行為通常是支持的,但有些人還是要通過自己的努力甚至是斗爭才能爭取到這個機會。一位已婚猶太婦女寫于1910年的信中就說她丈夫在得知她去夜校學習時大為震驚,并將其鎖在門外。她丈夫是婦女解放的支持者,但在對待此事上,態(tài)度截然相反。④103其丈夫的行為令人深思,從一個側面表明了移民早期,由于美國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女性在追求自我時,其角色開始與傳統(tǒng)相脫離,不再一味地受制于丈夫的管轄,這沖擊了男性的價值觀,兩性之間的定位開始發(fā)生變化。
除借助知識的力量改變自己外,一些女性在政治領域也很活躍。在東歐,尤其是俄國,哈斯卡拉運動作為東歐社會世俗化的進程促使許多猶太人重新認識自己的民族身份問題,社會主義、錫安主義等一系列社會運動產(chǎn)生。東歐猶太女性經(jīng)常站在這些運動的前沿。原因一方面在于缺少宗教教育,父母為其提供的是世俗教育,另一方面則在于東歐女性參與經(jīng)濟生活的機會較多。一些人在東歐時就是錫安主義或社會主義組織的成員,移居美國后,繼續(xù)從事政治活動。不僅如此,許多工人階級的女性也活躍在政治領域。這一方面得益于美國自由的環(huán)境,更重要的是猶太移民社團經(jīng)常表達它對婦女運動的支持。1909年發(fā)生了紐約襯衫工人大罷工,兩萬人中大多數(shù)是猶太女性,她們用激情洋溢的話語抗議惡劣不堪的工作條件,罷工的最終結果是工作環(huán)境的改善。這次罷工在移民世界引起了難以描述的激動,一位觀察者無比自豪地寫到這場運動的參與者是“我們無比熾烈的姑娘們”。④285-287女性在這一事件中找回了尊嚴和自我意識,作為公共生活的積極參與者也得到了移民社會的認同,這提升了猶太女性在美國社會公共事務中的地位,同時鼓舞了猶太移民的精神。
猶太女性移民的這些變化和對公共生活的參與,在提升自我的同時,也引起了猶太領袖的關注。在對這些行為認可后,移民領袖還是認為女性的首要任務在于家庭,這不僅基于猶太教的傳統(tǒng)價值觀,更重要的是移民的子女——統(tǒng)稱“東歐移民后裔”——與猶太文化之間出現(xiàn)了裂隙。如果說猶太價值和傳統(tǒng)塑造了第一代東歐移民,使他們還能保持猶太性,那么其子女面對的就是美國文化的沖擊。由于第一代移民因生活所迫疏忽了對其子女的猶太教育,這些移民后裔對于父輩的價值觀念只有模糊的認識,身處美國文化的氛圍下,對主流社會文化一般都抱以欣然接受的態(tài)度。猶太身份認同出現(xiàn)了障礙,代際沖突開始出現(xiàn)。這種情況對于移民領袖來說不可等閑視之。猶太家庭教育被重新重視,女性在維持家庭猶太性及和諧方面的責任再次得到強調。但是這些母親們拋棄了傳統(tǒng)的教育方法,力求在美國社會的生活方式下給予家庭足夠的猶太氛圍。她們一方面接受雜志書籍的指導,使自己的生活方式更健康;另一方面盡可能地和孩子溝通,讓他們熟悉傳統(tǒng)的家庭生活,有些家庭主婦組成小型俱樂部,討論以何種方式在接受美國文化時不至疏離自己的猶太傳統(tǒng),并帶孩子參加。女性作為連接猶太和美國文化之間的紐帶,更靈活的對待孩子的自我主張,因為相對于男性來說,美國文化對女性的沖擊相對較小,她們對美國文化的抵制也沒有男性那么強烈,給孩子提供的緩沖空間較大。很多東歐猶太后裔在回憶時,都將母親描述為“家庭物質和精神的支撐者”、偉大的“意第緒媽媽(Yiddishe Mamma)”。④126從這些描述中,可以看出移民早期,女性在生活中的重要性。
綜上所述,猶太女性戰(zhàn)勝了初來美國的生活困境,成功地在美國生活了下去。在這一過程中,她們面對過很多的艱難困苦,但東歐生活的經(jīng)歷有助于她們適應這種生活。外出工作機會的增加,開闊了女性的視野,使她們慢慢意識到猶太社會中自己的次等身份,并開始通過學習與參與社會公共生活提升自我。當然,女性充分認識自身是需要幾代人共同完成的過程,但東歐猶太移民已經(jīng)有此種意識。與女性不同,男性移民在面對美國社會時,沖擊和自我失落更嚴重,在東歐,他們?yōu)榱顺蔀閷W者和拉比這類飽受贊譽的人奮斗,雖然很多人終其一生默默無聞;而在美國,生活下去才是首要任務,他們無可選擇地成為裁縫員和小商販這類與名望毫不沾邊的人。生活模式發(fā)生變化,兩性社會關系的變化也悄然發(fā)生。女性對政治生活和經(jīng)濟生活的參與,逐漸使移民社會帶有了平等和民主的氛圍?!妒ソ?jīng)》中“你丈夫必管轄你”的規(guī)則在新世界慢慢失去了自身的威力,再也不是猶太家庭生活最根本的準則了。在美國這樣一個追求平等民主的國家,猶太人將自己與外界絕對隔離開來是不可能的,最好的方法是主動迎接外界的挑戰(zhàn),如何能生存的更好并傳承民族文化是擺在猶太移民面前最大的問題。此問題在男女兩性共同維持家庭,參與社會生活過程中得以認識。除了在經(jīng)濟領域努力奮斗外,猶太人還開辦宗教學校,教授孩子(包括女孩)猶太文化知識,使后代不至于遭到同化的命運。共同參與社會、文化及經(jīng)濟生活,男女之間在許多方面的界限變得模糊,第二代移民身上體現(xiàn)的尤為明顯。隨著猶太人在美國經(jīng)濟實力的增強,對自身民族文化的關注更為強烈,兩性問題也納入了關注的范圍。
注釋:
①對于東歐猶太人移民的原因,傳統(tǒng)觀點認為主要是反猶迫害,但scheindlin認為經(jīng)濟上的貧困才是移民的主要原因.
②Judith R.Baskin.“Women and Judaism” in The Encyclopedia of Judaism[C].eds., Jacob Neusner, Alan J.Avery-Peck and William Scott Green.Boston: Brill Leiden, 2nd, 2005, Vol.4.
③ 歐文?豪.《父輩的世界》[M].王海良、趙立行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5.
④ Paula Hyman.Gender and Assimilation in Modern Jewish History[M].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