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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狼

      2011-08-15 00:49:38李橋江
      西部 2011年23期
      關(guān)鍵詞:烏木公狼石縫

      李橋江

      1

      老狼和公狼在一起已經(jīng)生活了六年,今年,它們成功地養(yǎng)育了雌雄兩個后代。兩個小家伙是在塔爾巴哈臺山夏牧場靠近哈薩克斯坦國界的一個巖洞里出生的。此前,老狼和公狼只養(yǎng)活了一只小狼,其它的小狼要么被兇猛的金雕殺死,要么病死,要么被人發(fā)現(xiàn)抓走或者打死了,還有一只喪命于劇毒的草原蝰蛇之口。

      從兩只小狼出生,直到一個月以后小狼能夠出外活動這段時間,白天,老狼躲在巖洞附近的高山上,居高臨下觀察著周圍可能出現(xiàn)的危險,夜里,則鉆進(jìn)洞穴守護(hù)著小狼,找尋食物的工作全部由公狼完成。老狼選定這個巖洞作為新家之前,對方圓五公里的地形做過詳查,直線距離,狼的新家距最近一戶牧民也在十公里左右,其間還隔著一座大山。老狼最得意的是這里地處敏感的邊界線地帶,狼的敵人人類極少在這里活動。山地草原上隨處可見的野兔、野豬、盤羊、北山羊等動物,為這個家庭提供便利。對于老狼夫婦來說,除了天上游弋的金雕、蒼鷹對小狼造成威脅之外,生活在這里簡直就像天堂一樣。

      出生一個多月的小狼,對于危機(jī)四伏的草原毫無警惕性。兩個毛茸茸的小家伙常常趁老狼打盹的空隙,溜出巖洞,在草地上摸爬滾打,抑或?qū)W⒂诓輩仓械囊恢晃浵?,甚至一朵小黃花。剛開始,老狼會毫不留情地叼著小狼的脖子,將兩個不知深淺的家伙抓回洞里。小狼出生兩個多月之后,老狼開始主動帶著小狼在巖洞四周的草叢玩耍。這是一種目的性極強(qiáng)的游戲—一切都是為了生存!

      老狼的身體恢復(fù)得很好。公狼擔(dān)負(fù)著繁重的養(yǎng)家糊口任務(wù),明顯消瘦了。老狼是個有些霸道的主婦,它不允許公狼在洞穴附近有任何空閑,放下食物,公狼就得走開,繼續(xù)干活。幸好在狼的世界沒有男尊女卑或其它的家庭糾紛。老狼和公狼只有一個目的,讓它們的孩子順利長大。在老狼夫婦的精心呵護(hù)下,兩只小狼生活得很幸福。老狼的奶水和公狼帶回來的食物,將兩個小家伙養(yǎng)育得像胖嘟嘟的毛絨玩具。

      隨著小狼漸漸長大,老狼帶著孩子活動的范圍越來越大。有的時候,老狼捕捉一些近處的野兔、老鼠等動物。老狼捕捉到獵物之后,會迅速將帶著體溫的美食交給小狼。它這樣做的目的是讓小狼明白溫暖的食草動物的血液,對狼來說是多么美妙的飲料。但是,事情并不總是如老狼想象的那樣。塔爾巴哈臺山地草原上罕見的夏季陰雨竟然持續(xù)了三天,它們的主要食物野兔、野豬躲在洞穴里睡大覺。盤羊和北山羊的幼崽已經(jīng)學(xué)會與狼周旋,公狼盡管優(yōu)秀,沒有狼群的協(xié)作,它也不可能單獨捕獲這些家伙。老狼一家的食物來源成了問題。

      第四天,雨還下著,公狼連夜出去捕獵。天快亮的時候,公狼叼著一只濕漉漉的羊羔回到洞穴。鮮美的羊血味打開了老狼的記憶,老狼近半年時間沒有品嘗這種美味了。而小狼則是頭一次體驗羊羔肉的味道。

      天亮了,明晃晃的陽光撒在雨后的草地上,空氣澄澈得就像自身擁有了發(fā)光的物質(zhì),每一根草莖都是亮晶晶的,每一朵野花都像一只發(fā)光的燈盞。瘋長的蘑菇白亮亮的,有的大如面盆,小的則如一頂頂小人國里的傘,裝飾著草原。

      公狼難得一回躺在干爽的洞里睡了。老狼準(zhǔn)備帶著小狼出外散步,涼絲絲的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異常氣味引起老狼的警覺。老狼抽著鼻息,判斷著異常氣味的來路。酣睡中的公狼也驚醒了。兩只狼不停地嗅聞隨著空氣飄來的危險氣息,人和狗的氣味。公狼和老狼對視了片刻,隨后,公狼叼起一只小狼爬出了洞穴。

      老狼一家面臨著嚴(yán)峻的考驗。公狼出去的目的是要將接近洞穴的人引開。然而,來者當(dāng)中有一個草原上有名的獵人烏木爾扎克,他還帶著兩條聰明絕頂?shù)哪裂蛉?。老狼對草原上所有的狗都充滿了仇恨,它們長著和狼一樣的鼻子,卻甘心受人的驅(qū)使,但老狼又很無奈,因為狗的后面有更加兇殘的人類。

      轉(zhuǎn)眼間,狗的狂叫聲封鎖了洞口,接著傳來人的說話聲,老狼聽懂了他們的語言,人在喊:“狼窩,狼窩。”

      持續(xù)的陰雨天,讓老狼和小狼躲過了一劫。盡管來人在洞口外堆了許多柴草,由于無法點燃濕透了的柴草,一群人在洞口外忙了半天,不得不先用石頭堵住洞口,匆匆忙忙離開狼窩,回去準(zhǔn)備武器,聯(lián)絡(luò)幫手。趁著這個空隙,老狼扒開堵在洞口的石頭,叼著小狼逃出巖洞,慌不擇路向東部丘陵地帶逃去。

      其他人走遠(yuǎn)了,獵人烏木爾扎克則騎著馬藏進(jìn)附近的一片灌木叢。老狼還沒有明白眼前發(fā)生了什么情況,烏木爾扎克的獵槍已經(jīng)對準(zhǔn)了母狼。驀然間,烏木爾扎克看到了母狼腹部膨脹的乳房,他猶豫了。老狼轉(zhuǎn)身向草原深處狂奔而去。

      烏木爾扎克快馬加鞭,緊追不舍,追了不到一公里,烏木爾扎克就攆上老狼。對人的恐懼,打亂了老狼的步伐,口中叼著小狼則影響了老狼的呼吸,老狼口中向外噴射著白色的涎水,眼見已經(jīng)支持不住了。烏木爾扎克端起獵槍,可轉(zhuǎn)念一想,中彈的老狼可能會疼,不小心咬死叼在嘴里的小狼。再看看老狼狼狽逃竄的樣子,獵人斷定老狼撐不了多久了。他產(chǎn)生了大小狼一起活捉的念頭。

      又追了幾百米,眼見獵人坐騎的前蹄就要踩上老狼的尾巴,老狼“呼”地向前一跳,竄進(jìn)一塊洼地,掉轉(zhuǎn)頭來,迎著數(shù)米開外的烏木爾扎克停下了。老狼的舉動讓烏木爾扎克有些不知所措。他勒緊韁繩收住坐騎。老狼口中依然叼著小狼。獵人明白這是一種危險的對峙,盡管老狼已經(jīng)筋疲力盡,但是,它并沒有失去抵抗力。老狼隨時可能反戈一擊,咬斷人的脖子。烏木爾扎克一手扯著馬韁繩,一手舉起了獵槍。

      猛然間老狼抬起頭,瞪著血紅的眼睛,瞄了烏木爾扎克一眼,隨后,老狼低下頭,向后蹲坐下去。

      狼向來不敢與人類對視,老狼這個舉動震懾了獵人。他端著槍竟然忘記扣動扳機(jī)。

      “呼哧、呼哧、呼哧”,老狼劇烈的喘息聲撞擊著獵人的神經(jīng)。老狼嘴里含著的小狼完全被它噴出的涎水打濕。烏木爾扎克又看到老狼膨脹的乳房,它們向外淌著白色的奶水,奶水濡濕了老狼的腹部。

      幾十年間,曾經(jīng)獵殺過上百只狼的獵人烏木爾扎克,面對蹲坐在洼地中央的老狼,下不了手了。他無法摳動扳機(jī)。他不忍心殺死這只為了孩子寧肯放棄生命的母狼。

      老狼依舊低頭蹲坐在原地,它的身體隨著劇烈的喘息不停地顫抖著,似乎連保持坐立的力氣都沒有了。但是,老狼卻沒有趴下,它口中叼著的小狼支撐著它,以一種令人難以想象的舉動對抗著眼前的獵人。

      此時,淤積在烏木爾扎克心里的昨夜損失六只羊羔子的怒火散了。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放過了老狼母子。

      2

      老狼一家當(dāng)天即在緊鄰國境線的灌木叢中找到新家。這里天高地遠(yuǎn),水草豐茂,老狼可以無所顧忌地帶著兩個孩子在山地草原上散步、狩獵,在涼爽的灌木叢中午睡。不覺間,三個月過去了,兩只小狼的身體快趕上老狼了。它們的食量越來越大,國境線一側(cè)的獵物已不能滿足這個家庭的需要了。公狼開始冒險穿過國境線上那條寬達(dá)數(shù)公里植被茂盛的植物帶,到另一塊草原捕獵。

      老狼和公狼很清楚,對面草原上的獵物雖然很多,但是,那里的牧民普遍都有槍。槍是草原上所有野生動物都恐懼的東西。

      進(jìn)入秋天的頭一個星期,公狼越過邊界捕獵沒有回來。老狼在國境線上哭嚎了幾個夜晚,凄厲的叫聲甚至傳到獵人烏木爾扎克的氈房,攪得烏木爾扎克無法安睡。但是,公狼依然毫無音訊。疲憊的老狼,在國境線附近茫然地游蕩著,老狼的情緒影響了已經(jīng)長大卻不知道愁滋味的兩只小狼。它們從老狼精神的變化上意識到家里發(fā)生了變故,它們不再纏著老狼嬉戲打鬧了。它們能做的只是無精打采地尾隨著心神不定的老狼,在草原上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蕩。

      又一個漫長的黑夜即將降臨,老狼時而注視著夕陽染紅的草原,時而看看神情抑郁的兩只小狼。猛然間,老狼想起那個獵人的聲音。它眼里露出一絲兇光,環(huán)顧著暗淡的山地草原,最終老狼的目光投向了東南方牛羊集聚的牧場方向。老狼決定再等公狼最后一個夜晚。

      太陽升到半空,公狼仍然沒有回來。老狼盯著邊界對面的草原搜尋了很久,當(dāng)它確信公狼永遠(yuǎn)不會回來了,領(lǐng)著小狼毅然決然向牧場方向走去。

      它們首先來到那個曾經(jīng)給這個家庭帶來歡樂時光的洞穴。洞口邊的木柴被人挪動了。顯然老狼和孩子們逃命后,人又來到了這里。望著面目全非的洞穴,兩只小狼似乎想起了童年時光,它們露出頑皮的樣子,爭搶著撲向洞穴。洞口處懸掛著明晃晃的蜘蛛網(wǎng)。它們在洞口四處嗅了嗅,然后,穿過前面的草叢,隨著老狼一起登上那座高山。

      山的另一面是個新奇的世界,起伏舒緩的塔爾巴哈臺山頂夏牧場泛黃的草原上,大群大群的牛羊緩緩移動著。小狼頭一次見到了氈房,看見了騎在馬上的牧羊人。

      草原上悠閑的羊群,讓兩只小狼產(chǎn)生了本能的沖動。它們不安地圍著老狼來回走動,小母狼甚至用堅硬的利爪在干旱的土地上刨出一道深溝。老狼蹲坐在原地,長時間地盯著草原上的羊群。老狼清楚,草原上還有獵物可以讓它們維持下去,現(xiàn)在沒有必要帶著小狼冒險襲擊羊群。

      當(dāng)天夜里,老狼獨自出去了,天亮前老狼回到了小狼藏身的灌木叢。隨后幾天,老狼夜夜如此。小狼不知道老狼冒著生命危險是在尋找那個男人的羊群。經(jīng)過幾個夜晚的尋找,老狼終于鎖定了獵人烏木爾扎克的畜群。唯一的障礙就是那幾條討厭的狗,其中兩只黑狗最兇悍。在最接近烏木爾扎克畜群的那天夜里,如果不是老狼趁著夜幕跑得快,很可能遭遇不測。老狼懂得如何保護(hù)自己。在草原上生活,它們的身體不能有絲毫閃失,有時候,一個小小的傷口都會要了一只狼的命。

      一場西風(fēng)過后,天氣冷了下來,夜里的氣溫降到冰點。對于狼而言,這樣的溫度再愜意不過了。仿佛一夜之間,三只狼身上的皮毛發(fā)生了變化。它們褐黃色的背毛泛著健康的油光,腹部的絨毛細(xì)密白潤。老狼恢復(fù)自信,重新變成一只漂亮健康的母狼。小狼完全長大了,它們的身體雖然沒有老狼強(qiáng)健,但它們年輕好動,精力充沛,周身散發(fā)著挑戰(zhàn)世界的青春氣息。

      夜里,它們棲息的灌木叢邊的小溪會結(jié)一層亮晶晶的薄冰,太陽一出來,冰又融化了。剛開始,溪水的變化,引起兩只小狼的濃厚興趣,它們用毛茸茸的爪子在冰面上扒,用鋒利的牙齒咬。不久,它們對這些冰冷的家伙失去了興趣。

      這段時間,老狼一家的日子過得很悠閑。小狼捕獵技能雖然差一些,但充沛的體力彌補(bǔ)了技術(shù)的不足。它們有時候乘著夜幕圍捕敏捷的黃羊,大多數(shù)時間則狩獵野兔等小動物,偶爾還能夠獵獲草原上落單的綿羊。

      進(jìn)入九月,牧民趕著牲畜下山了,草原上的食草動物變得越來越精明。同樣來自生存的壓力,讓那些年輕的野兔、野豬、北山羊等動物練就了一身躲避天敵的本領(lǐng),狡猾的黃羊則遷往干旱的阿克賽冬牧場,準(zhǔn)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冬天。食物的匱乏開始考驗這個家庭。但是老狼現(xiàn)在還不能離開夏牧場,它們知道羊群目前正在山外的春秋牧場游牧,那里連接著人口稠密的農(nóng)區(qū),平坦的草原上四處都是人的蹤影。它們還需要忍耐一段時間,等到牛羊遷往荒涼遙遠(yuǎn)的冬牧場,它們才能跟蹤而至。它們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趁著夜色,偶爾冒險溜進(jìn)農(nóng)區(qū)以及春秋草場,偷襲成功之后,迅速返回大山之中。

      2

      獵人烏木爾扎克的羊群十月中旬踏上轉(zhuǎn)向冬季牧場的路途,老狼帶著孩子也出發(fā)了。烏木爾扎克的羊群一直向東跋涉三百公里就能抵達(dá)阿克賽冬牧場。老狼則要沿著塔爾巴臺山形成的自然谷地先向南,然后,沿著塔爾巴臺山南坡一直向前走,在一個叫西伯渡的地方折向東,迅速跨過塔爾巴哈臺山山前遼闊的大平原,橫穿217國道,長途跋涉四百多公里,進(jìn)入阿克賽冬牧場區(qū)域。老狼選擇這樣的遷徙路線,目的只有一個:盡量避開村鎮(zhèn)人家。

      在通過塔爾巴哈臺山山前大平原時,老狼一家遇到了另外兩只遷徙途中的同類。它們彼此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前進(jìn)著,在距217國道十余公里的地方,它們進(jìn)行了一場集體狩獵活動,戰(zhàn)利品是一只滿腹油脂的大黃羊。不幸的是小公狼在這次狩獵中,前腿被黃羊角刺開了一道口子。

      這一年,阿克賽冬牧場的草勢非常好,茂盛的野草為牲畜提供了充足的草料,也給老狼一家及其它狼的狩獵提供了掩護(hù)。進(jìn)入冬牧場,四天之內(nèi),老狼帶著兩個孩子先后干掉了兩家牧民的十三只綿羊。它們的行動激怒了牧民,各牧業(yè)點上迅速成立了打狼隊。

      這天下午,老狼選定了新的攻擊目標(biāo)——烏木爾扎克家的羊群。兩天沒有進(jìn)食的三只狼,悄悄潛伏在烏木爾扎克家一公里外的芨芨草叢,耐心地等待著夜幕的降臨。

      此時,烏木爾扎克和另外兩個獵人則在野茫茫的草原追蹤著另一群狼的蹤跡,一路趕到了十幾公里外的黑山。他們在狼進(jìn)出黑山的必經(jīng)之路上下好了狼夾子。繼續(xù)向東,進(jìn)入了卡拉麥里荒漠??ɡ溊锘哪谐扇旱氖u,獵人們在這里活動一兩天,收獲一些石雞,返程正好取回狼夾子。能夾上狼當(dāng)然是好事,夾不上狼,他們還有石雞。

      老狼懶洋洋地臥在暖融融的草叢中。在小狼看來,老狼似乎睡了,只有老狼兩只豎著的耳朵時不時抖動幾下。兩只小狼忍受著饑餓,無所事事地注視著老狼。不久,小狼困了,它們大大咧咧地睡了。這期間,險些發(fā)生意外,一頭冒失的公牛在它們藏身四十米開外的地方,晃晃悠悠走了過去。還有一次,一條又老又笨的牧羊犬站在對面的山坡上,一直向芨芨草叢張望,并且試圖靠近草叢。老狼第一時間向熟睡的小狼發(fā)出了危險的信號。此時,小狼才明白老狼一刻也沒有放松警惕。老狼轉(zhuǎn)動的耳朵,始終在傾聽著周圍可能出現(xiàn)的危險。兩只小狼以為牧羊犬發(fā)現(xiàn)了什么,它們從草叢中悄悄站立起來,但老狼卻無所顧忌地繼續(xù)保持著似睡非睡的姿態(tài)。后來,小狼明白了,老狼在牧羊犬剛剛出現(xiàn)時,便從它的神態(tài)上判斷出這是一只沒有任何危險的老狗。

      夜色靜靜地模糊了一切,空氣中飄散的肉香味刺激著躲在草叢中饑餓的三只狼。兩只小狼忍不住肉香的誘惑,跳出草叢。老狼在原地伸了個懶腰,隨即也溜出藏身之地。濃重的夜色中,三只狼悄悄靠近了烏木爾扎克家的羊圈。

      烏木爾扎克家的羊圈很簡陋,一圈胡亂碼放的巖石,高度只有一米上下。羊圈的東面,幾根木棒隨意地搭在石塊上,頂部堆放著一些陳年雜草,形成一個低矮的棚子。羊圈門同樣是用幾根木棍綁扎而成的。羊圈離烏木爾扎克家的住房有二十米左右。烏木爾扎克留在家里的兩只牧羊犬不過是老得不中用的擺設(shè)。烏木爾扎克的馬群還在草原上游蕩著,幾頭黃牛臥在房屋前的空地上。只要不驚動敏感的黃牛,羊群就是老狼家現(xiàn)成的晚餐。

      三只狼像幽靈一般,飄到烏木爾扎克家百米外的丘陵頂部。老狼趴在一塊巖石邊,觀察著即將到來的晚餐。小狼盡管饑腸轆轆,但它們習(xí)慣了出擊前領(lǐng)會老狼的一舉一動。如今老狼已經(jīng)忘記了公狼。老狼現(xiàn)在很幸福,兩個小家伙完全長大了,小公狼膽小謹(jǐn)慎,小母狼生性暴躁,加上老狼的經(jīng)驗,這是一個很好的組合,沒有什么不可克服的困難。

      烏木爾扎克家的燈滅了。羊圈里的綿羊偶爾發(fā)出幾聲懶洋洋的叫聲,它們似乎有意挑逗著三只狼。老狼看了看饑不可待的小狼,小狼理解老狼的意思——繼續(xù)等待。不一會兒,黑暗中老狼突然站了起來。幾分鐘之后,三只餓狼竄進(jìn)了羊群。

      睡意朦朧的羊群完全被驀然出現(xiàn)的情景驚呆了,羊群癱在地上無力反抗,也發(fā)不出聲響。不一會兒,溫?zé)岬难葰饣\罩了整個羊圈,羊群里一向敏捷好動的山羊被夜幕中降臨的災(zāi)難徹底擊垮。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黑暗中除了羊垂死的蹬腿聲、狼撕扯進(jìn)食的聲音之外,沒有哀叫,沒有抗?fàn)?,羊的懦弱暴露無遺。牛群似乎察覺到夜幕中的異樣,噴著粗氣不安地躁動起來。當(dāng)牛群中一頭憤怒的公牛氣勢洶洶地沖向羊圈。三只狼已經(jīng)填飽了肚子,它們一閃身跳出了羊圈。

      3

      多年與人類較量,老狼清楚人類的報復(fù)是不可避免的。它們必須得迅速離開牧區(qū),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老狼步伐穩(wěn)健地在前面小跑著,它得帶著兩個孩子在天亮之前,進(jìn)入黑山以東的荒漠地區(qū),那里既沒有牧民,也沒有其它可以威脅狼的生存的物種,它們在那里可以充分放松神經(jīng),等待下一次出擊。

      然而,小公狼腿上的傷勢打亂了老狼的計劃,它們走走停停,直到下午才抵達(dá)黑山山口。此時,昨夜美食已經(jīng)消耗殆盡。小母狼嗅到了肥美的羊肉味,貪婪讓小母狼失去了警惕,它徑直撲向獵人設(shè)置的狼夾子?!班亍钡囊宦暎徯锡X的狼夾死死夾住了小母狼的頭顱。其中一個鋸齒刺進(jìn)小母狼的右眼,血水和眼球破裂迸出的黑色液體,噴濺而出。小公狼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絕望地癱坐在地上,“嗚嗚”地哀叫不止。

      老狼試圖接近小母狼,然而,小母狼欲掙脫狼夾瘋狂地扯動狼夾的鐵鏈發(fā)出的“嘣嘣”聲,把老狼嚇壞了。老狼眼睜睜地看著小母狼一次次與鐵鏈較量,一次次地砰然倒地。

      老狼匍匐著意欲靠近小母狼,猛然間,山谷內(nèi)響起牧羊犬撕心裂肺的狂吠,隨即四條黑影沖出山谷。接著,三個獵人揮舞著皮鞭嗷嗷叫著,連人帶馬如箭一般撲了過來。小母狼預(yù)感到死亡的降臨,又開始掙扎起來。它的身體就像一片黃灰色的破布,猛地從地上彈向空中,隨即“砰”的一聲被鐵鏈重重地拽落在原地。老狼一閃,跳進(jìn)右面嶙峋的亂石谷,逃之夭夭。小公狼竄向了西面的草原。

      四條獵犬非常聰明,它們拋下在狼夾上掙扎的小母狼,直接沖向了一瘸一拐的小公狼。烏木爾扎克等人抵達(dá)山口時,四條狗已經(jīng)將小公狼趕到了平緩的丘陵地帶,接著,沒有費什么力氣它們就解決了小公狼。它們撕扯著小公狼的尸體,那陣勢,烏木爾扎克等人再晚到幾分鐘,它們就會將小公狼連皮帶骨地吞下去。

      當(dāng)天夜里,烏木爾扎克家擠滿了聞風(fēng)而至的牧民,獵人烏木爾扎克等人再次成了草原上的英雄。烏木爾扎克架上大鐵鍋,準(zhǔn)備燉狼肉招待客人。剝狼皮的時候,牧民們悄悄地拔狼牙,剪狼爪子。沒有弄到狼牙或狼爪子的牧民,在狼肉煮熟之后,偷偷地往懷里藏著狼骨頭,幾個小伙子甚至為了一根狼腿骨爭搶起來。

      此時,誰也沒注意到,烏木爾扎克家對面數(shù)十米開外的小山頂上,一對綠色的眼睛暴露著赤裸裸的兇光,在夜幕中閃爍了許久。

      老狼在烏木爾扎克家附近的野地游蕩了七天,它在空氣中捕捉著越來越稀薄的小狼的氣息。老狼曾經(jīng)油光發(fā)亮的皮毛幾天時間變成臟兮兮的破氈片。黑暗中,老狼瞪著血紅的眼睛在烏木爾扎克、庫瑪、達(dá)吾列、都曼、吾瑪爾哈孜等牧民家的房前屋后嗅著聞著,白天則在附近溝谷的草叢中亂竄。老狼成了一只孤獨、絕望、瀕臨崩潰的瘋狼。

      夜里,雪無聲地降落在草原上。老狼摸到烏木爾扎克家門前,污穢的雪地上隱隱約約透著小狼身上的氣味。在一塊冰坨前,來自小狼身上濃烈的血腥氣,沖昏了老狼的頭腦,它用爪子扒,用牙齒咬,企圖將凍封在冰塊里的小狼救出來。老狼分不清冰坨里根本沒有小狼,這塊冰不過是牧民清洗小狼骨肉的血水凍結(jié)而成。老狼弄出的聲音驚醒了那兩只兇猛的牧羊犬,另外兩只又老又笨的家伙也湊了上來。老狼落荒而逃。

      饑餓、寒冷以及對小狼的思念擊垮了老狼。兩只小狼的死亡,卻給十二月下旬的阿克賽冬牧場帶來了短時間的平靜。小狼的血腥氣讓其它狼意識到危險,它們選擇了暫時回避。有些狼竄進(jìn)二百多公里外的農(nóng)區(qū),有的狼則跑到卡拉麥里荒漠,但這些回避只是暫時的,饑餓很快會讓所有的狼回到阿克塞冬牧場。

      人是很容易健忘的。狼群遠(yuǎn)離了冬牧場,短暫的平靜,讓人們恢復(fù)了常態(tài)。喝酒,吃肉,滾燙的奶茶,爐膛里紅彤彤的牛糞塊火,熱得讓人流汗的炕頭,牧人寧肯相信狼害隨著兩只狼的死亡永遠(yuǎn)消失了,也不愿意在雪地上多待一分鐘。當(dāng)又一場大雪降臨阿克塞冬窩子,小狼的氣息徹底消失了,老狼從這場毀滅性的打擊中恢復(fù)過來。

      老狼現(xiàn)在需要大量的食物補(bǔ)充體力。漫長的冬季對世間萬物都是一個嚴(yán)峻的考驗,狼是群居動物,集群作戰(zhàn)是它們能夠頑強(qiáng)生存下來的法寶。一只孤獨的狼想要活到來年春天,唯一的希望就是羊群。老狼在烏木爾扎克放牧的山谷找到一個隱蔽的石縫。石縫的位置正好與烏木爾扎克的兩個雇工經(jīng)常待的山梁成死角,站在山梁上根本看不見石縫所在地十幾平方米內(nèi)發(fā)生的情況。牧民在谷地內(nèi)同樣很難發(fā)覺這個石縫。

      天氣轉(zhuǎn)晴后,雪地上紛亂的牛羊蹄印掩護(hù)了老狼的行蹤,老狼開始實施它的計劃。老狼選擇了午飯后烏木爾扎克察看羊群時發(fā)動攻擊,它從藏身的石縫斜對著的山梁上沖下山谷,在羊群還沒反應(yīng),烏木爾扎克等人尚在疑惑之際,老狼迅速撲倒了兩只呆立在原地的綿羊,隨后老狼順著谷地,向地勢平坦的柳樹林方向竄去。老狼的意圖很明顯,它選擇這條線路是要冒險與獵人做一場游戲。

      烏木爾扎克和兩個雇工果然大呼小叫地追上來了。老狼將自己和烏木爾扎克之間的距離控制在百米左右,繞過柳樹林,一路向南狂奔而去。老狼的舉動讓烏木爾扎克產(chǎn)生了錯覺:老狼肯定餓瘋了,竟然鬼使神差地逃向平原丘陵區(qū)。烏木爾扎克的馬快,他擔(dān)心老狼會斜插著竄進(jìn)怪石密布的黑山,最終逃脫。烏木爾扎克用鞭子示意緊隨其后的一個雇工截斷老狼向黑山逃跑的路徑,他則和另一個雇工以及兩只健壯的牧羊犬不依不饒地盯著老狼,窮追不舍。

      大約跑出五公里左右,老狼突然加快了速度,不一會兒,老狼便消失在準(zhǔn)噶爾盆地的沙丘和荒漠植物叢中。老狼甩掉烏木爾扎克等人的追蹤,向西兜了一個圈子,然后,折向北返回了烏木爾扎克的牧場。老狼來到岬角處的石縫,把身體勉強(qiáng)塞進(jìn)石縫,調(diào)整好姿態(tài),隱藏了起來。老狼在石縫中最大的危險是那兩只兇猛的牧羊犬,它們一旦嗅到老狼的氣味,老狼必死無疑。幸好零下二十度的氣溫,不僅耗盡了牧羊犬的體能,也耗盡了它們的警惕性。

      4

      夜幕像一張陰冷的毯子,一寸一寸覆蓋著阿克賽冬牧場。當(dāng)陰暗成為草原上的主色調(diào),漫長的黑夜突然加快了步伐,眨眼工夫就將世界拽進(jìn)一個寒風(fēng)凜冽的冰洞。蜷縮在石縫里的老狼呼出的熱氣,在老狼的毛皮上結(jié)了一層白霜。這個意外的偽裝,讓老狼完全與石縫融為了一體,現(xiàn)在即使最聰明的獵人也無法察覺巖縫里藏著的老狼了。

      太陽很快又跳上了山梁,遠(yuǎn)處傳來人畜活動的響聲。沒過多久,密集的牲畜踩在雪地上發(fā)出的咯吱咯吱聲,便像潮水一般涌了過來。凜冽的空氣中,散發(fā)著的還帶著牛羊身體溫度的氣味,刺激著凍僵的老狼。老狼身體輕輕地顫抖起來,它體內(nèi)涌起的本能的沖動,震撼著老狼。

      草原上的早餐,在牛羊咀嚼干草的聲音中開始了。一只大腹便便的母羊徑直來到死角處,石縫前一簇一簇干透了的針茅、冰草比雪地上堅硬的芨芨草、狗尾巴草、艾草、苦豆子強(qiáng)百倍。母羊啃草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石縫里的老狼,它遲疑了片刻,有滋有味地啃著干草。母羊大概把石縫里的老狼當(dāng)作一塊被風(fēng)吹來的破氈片。眨眼間,就是這塊破氈片死死地扼住母羊的脖子,僵持了一會兒,母羊癱軟在地。老狼干得很利索,母羊直到咽氣也沒有發(fā)出多大的響聲。老狼把母羊拖到石縫邊上,盡量把死羊拖進(jìn)石縫,從外面看母羊就像臥在石縫邊,羊頭伸進(jìn)石縫休息一樣,殊不知老狼正在里面干著自己的勾當(dāng)。

      老狼就餐的時候,幾只羊先后來到死角處,老狼不得不暫時放下美味,以免弄出聲音驚動了外面那些膽小的家伙。它們呆頭呆腦地盯著擠在石縫中的母羊,一只羊還“咩咩”地叫了幾聲。這些羊大概吃飽了,也可能感覺有些異常,最終紛紛離開了。

      烏木爾扎克及兩個雇工做夢也想不到,老狼在他們眼皮底下偷吃了一只即將產(chǎn)羔的母羊。一般情況下,羊群歸圈前,牧民會習(xí)慣性地點一遍羊的數(shù)量。有經(jīng)驗的牧民在羊群里轉(zhuǎn)一圈,就能對羊群的情況了如指掌。事不湊巧,烏木爾扎克從追趕老狼之后,患了重感冒,連續(xù)幾天躺在炕上休息。兩個雇工忽略了每天必須履行的公事,一連幾天沒有清點羊只。

      當(dāng)天夜里,老狼叼著半個凍成冰塊的母羊,鉆進(jìn)距離烏木爾扎克家三公里外的一個山谷。老狼在半山腰一棵匍匐在亂石之上的天山圓柏下面將羊肉埋好,重新回到石縫里潛伏了下來。連續(xù)三天得手,老狼完全恢復(fù)了體力。第四天傍晚,老狼聽著羊群漸漸走遠(yuǎn)了,緊繃的神經(jīng)還沒有來得及松弛,剛剛恢復(fù)寂靜的山谷突然又傳來得得的馬蹄聲、狗咬聲、人的說話聲,老狼顧不得吃剩下的半個羊,竄出石縫,向山梁上跑去。

      老狼現(xiàn)在有充沛的體力應(yīng)付任何變故。它奔跑的姿態(tài)優(yōu)美自然,特別是在攀登險峻陡峭的山腰時,老狼連續(xù)跳躍向上越過幾塊巖石障礙的動作,輕盈、瀟灑、飄逸,透著一種自信和力量。

      老狼登上山梁,轉(zhuǎn)身站著。一幕奇怪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了,血紅的夕陽,將老狼全身染成猩紅色,老狼站在山梁上的體形被夕陽著色成一個通體透明的紅色怪物。它的兩只眼睛忽明忽暗交替地反射著夕陽的血紅色,老狼的目光轉(zhuǎn)向哪兒,兩道紅色的血光柱,便將目光所及之地染成了血紅色。

      老狼迅速觀察清楚四周的情況,兇狠地俯視著谷底目瞪口呆的烏木爾扎克、兩個雇工以及雪地上正向山梁上逼近的四只狗。老狼呲著牙齒,發(fā)出陣陣低沉的吼聲。幾只牧羊犬被老狼兇悍之相鎮(zhèn)住了。烏木爾扎克的草場變成紅色,遠(yuǎn)處的雪山變成紅色,天空也變成紅色。

      幾只牧羊犬在雪地上遲疑了幾秒,嚎叫著撲了過來。老狼跳下山梁向黑山方向竄去。老狼并不是真的要躲進(jìn)黑山,它清楚山梁背面陡峭的巖石山體可以擺脫人的追擊。牧民不會冒著生命危險追趕上來,沒有主人在場,討厭的牧羊犬不會多跑一步路,它們至多虛張聲勢地叫幾聲,就會悄悄地打道回府。

      5

      老狼渾然不知,它在山梁上的回眸一瞥,經(jīng)過夕陽渲染,猶如神靈現(xiàn)身一般震懾住了三個牧民。老狼更沒有想到,從那一刻起,草原上就流傳開有關(guān)紅狼的各種傳說:有人說紅狼一旦盯上誰家,這個家庭就要倒霉;有人說紅狼專門偷吃草原上的小孩,紅狼還會魅惑草原上的男人;最夸張的故事說,狡猾的紅狼常常掏空牛的腹腔,鉆進(jìn)牛肚子控制牛的行動,紅狼餓了,便驅(qū)趕著牛走進(jìn)羊群,拖一只羊在牛肚子里慢慢品嘗。

      烏木爾扎克一眼就認(rèn)出了老狼,他不寒而栗地想起有關(guān)狼的報復(fù)的傳說,不過,這些剎那間的想法,轉(zhuǎn)眼之間就被老狼身上發(fā)生的神奇現(xiàn)象驅(qū)趕得無影無蹤。當(dāng)通體鮮紅的老狼眼中紅色的光束,射向烏木爾扎克,他如同五雷轟頂般地驚呆了。他感覺冥冥中有個神奇的力量庇護(hù)著這只母狼,正是這種神奇的力量降臨在老狼身上,老狼才能躲在一個不可能藏身的地方偷襲成功。

      烏木爾扎克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以至于他不再憎恨眼前這只狡猾的老狼:狼依靠血腥延續(xù)生命,無意間擔(dān)當(dāng)了增強(qiáng)游牧群體精神布道者的角色。冬牧場寂寥、孤獨、嚴(yán)酷的自然環(huán)境,無時不在消磨著人的意志,它們就如同無孔不入的寒冷,穿透你的衣服,深入你的骨髓,面對這種殘酷的現(xiàn)實,牧民除了等待沒有任何方法排遣,狼的出現(xiàn)猶如一劑強(qiáng)心針,扎進(jìn)冬牧場節(jié)奏緩慢、甚至可能因此慢慢變得僵硬的軀體,給平淡無聊的生活帶來了活力和激情。

      老狼卻不會理睬那么多,它竄到山梁背后亂石滾滾的山溝,順著山溝向黑山方向跑了幾公里。一切都像老狼想象的一樣,后面沒有人也沒有狗追上來。老狼不緊不慢地轉(zhuǎn)身向埋藏著食物的那道山溝走去。那條山谷埋藏的食物,足夠老狼在未來的一個星期,或者更長時間不再為肚子冒險。

      時間盡管緩慢,一月還是準(zhǔn)時來到阿克賽冬牧場。老狼儲備的食物足夠應(yīng)付隨之而來的嚴(yán)寒。正午前后,老狼常常躺在向陽的巖石上面睡大覺,夜里則躲在天山圓柏下面躲避嚴(yán)寒,沒有人打攪?yán)侠堑纳?。偶爾,老狼會想起兩只小狼,無聊的時候老狼便在小山谷里轉(zhuǎn)悠,逮一兩只兔子或老鼠。山谷南面的亂石堆中住著一家狐貍,它們對老狼很不友好,總是站在家門口對老狼張牙舞爪的,好像老狼占據(jù)了它們的地盤一樣。

      老狼對狐貍毫不感興趣,也不想招惹這些討厭的家伙。接下來幾天,老狼自顧守著自己的食物,享受冬季難得的清閑。進(jìn)入一月沒幾天,老狼莫名其妙地?zé)┰昶饋?,有時候它總想放開喉嚨嚎叫幾聲,但是,它又不敢放肆,因為嚎叫隨時可能招惹上人。這天夜里,老狼夢到了公狼,夢里它們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遙遠(yuǎn)的塔爾巴哈臺山地,那時兩只小狼還小,草原上食物很多,它們不想招惹誰,也不希望誰擾亂它們的平靜生活,它們就是塔爾巴哈臺山地草原的統(tǒng)治者。

      老狼沉醉在美好的回憶當(dāng)中,喉頭發(fā)出愜意的哼哼聲。突然,老狼聽到了小狼的哀嚎。小狼身體里流出的血水染紅了大片積雪。老狼驚恐地望著小狼的血液如泉水一般涌流著,雪和血交織在一起,漸漸地,殷紅的雪變成黑色的液體,噴涌的泉眼變成小狼空洞的眼眶,一股一股黏稠的黑水從小狼眼睛里滾落下來。

      老狼驚醒了。巨大的哀痛攫住老狼的神經(jīng)。它鉆出天山圓柏叢,目光兇狠地巡視著黯然的山谷,和對面堅硬的山體。沒有風(fēng),沒有響聲,沒有生命的跡象,天是那樣高遠(yuǎn),嚴(yán)寒是如此漫長,夜幕籠罩的山谷仿佛被世界遺忘的角落,從未有過的孤獨撕扯著老狼的心臟?!班迒琛迒琛逼鄾?、絕望的狼嚎,猶如無數(shù)只郁積了千年萬年的冰箭,簌簌作響,射向茫茫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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