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立
1931年冬,日軍占領(lǐng)了中國東北。此時,侵華日軍的步兵第37連隊的井上清一中尉新婚燕爾,正在雪中的大阪家中休假度蜜月,可歸期已至,臨行的中尉在蜜月的最后兩日落落寡歡,兩眼望著窗外的雪,這一切,新娘千代子都默默地看在眼里。
就在井上清一行將出征中國的前夜,21歲的千代子躺在丈夫身邊悄悄地用小刀切開了自己的喉管。由于她下手不夠利落,這個殘酷的舉動持續(xù)了很長時間,而她始終一聲不吭,直到黎明前才默默地死去,鮮血溢滿了榻榻米。次日清晨井上清一才發(fā)現(xiàn)妻子余溫尚存的尸體以及她留下的“軍人妻子之鑒”的長長遺書:“我的夫君,現(xiàn)在的我正滿懷高興之情,我都不知如何表達我的高興之情了,我將在您明天出征之前快樂地離去。不管如何,請您不必擔(dān)心往后的事情……”閱畢遺書,井上清一未掉一滴眼淚,默默地收拾起行李,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揮手自茲去,從大阪軍港踏上駛往中國的軍艦。
千代子事件后,日本輿論媒介開始發(fā)酵,把井上千代子尊崇為“昭和之烈女”;兩家電影公司以驚人的制作速度在極短的時間里,競技樣地將千代子的事拍成宣揚軍國主義主題的電影《啊,井上中尉夫人》和《死亡的餞別》,從北海道到中國臺灣、韓國接連上映,并將影片空運到侵華戰(zhàn)爭的前線軍人中上映,皇后陛下還駕臨“昭和烈女”井上千代子的“遺德顯彰會”。而后,千代子的媒人安田夫人發(fā)起組織了“國防婦人會”,短短十年,“國防婦人會”成員由40人猛增至1000萬人,這是怎樣的一個比例,那是上千萬的家庭啊,上千萬個的日本女人加入了他們侵略中國的后援。
在1933年春的喜峰口戰(zhàn)役中,趙登禹將軍和那些熱血的軍人們也遇到一個女人的難題,一個進退兩難的事情。
那事就發(fā)生在趙登禹的大刀隊集合起來,剛喝完臨行酒,把碗摔碎,把一筐一筐銀元放在隊列面前,任人隨意抓起的時候。
趙登禹一條腿綁著繃帶,他的手臂上纏著白毛巾,他看著大家的手臂,也一律纏繞著白色的毛巾。每人一把匣槍,五顆手榴彈,背后一把鑌鐵打制的大刀,紅的穗子在雪地里發(fā)出暗紫色。這是一群年紀二十左右的農(nóng)民子弟,如不是戰(zhàn)爭,他們可能都在家里娶妻生子??墒沁@片土地在落雪,寒冷從長城的那邊過來,這片土地即將被蹂躪。
一場震驚世界的大戰(zhàn)就要在今晚拉開帷幕,而傲慢的日本軍人開始準(zhǔn)備休息。熄燈號隱隱傳來。雪下著,銀元上有厚厚的雪,酒壇口冒著寒氣。
全軍肅立,等待著趙登禹將軍的口令。就在此時,有軍人策馬來到趙登禹面前,耳語了一下,趙登禹將軍的臉色陡然生變。接著他凝視著將要出發(fā)的大刀隊,然后讓人帶來了一個山村的老太太和她的女兒。
大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趙登禹嗓音沉痛地說:“我對不起這里的父老,我們今天還沒有接敵,竟然在我們隊列里出現(xiàn)了這樣的敗類。我不殺鬼子,我要殺了敗壞道德的東西?!?/p>
敢死隊員疑惑了,不知趙登禹將軍在說什么。
雪夜中趙登禹將軍的眼睛里,像燃燒著火,他說:“就在剛才吹集合號的時候,我軍的一個弟兄竟摸到民房里去禍害人家姑娘。才17歲的一個黃花閨女呀,日后怎么找婆家?剛才一吹號,那東西就跑了。那姑娘不敢說,她娘肯定地說,他就是我們手下的人!現(xiàn)在,他就站在隊列中!”
雪此時如結(jié)冰一樣,空氣凝滯,沒有了呼吸。
姑娘拉著老太太小聲地哆嗦著:“娘,他沒動俺,只是說看看,你一喊他就跑了!”
“站出來吧。你如果有母親,就想想你母親;你如果有女兒,就想想你女兒。要對得起她們。站出來,我趙登禹尊你為好漢?!壁w登禹雙手抱拳。
雪霰敲在軍衣上,沙沙作響。
“那好吧?!壁w登禹冷笑一聲,“那就把上衣揭開,露出脖子。大娘說她姑娘把那兔崽子的脖子抓傷了?!?/p>
刷的一聲,趙登禹撕開了自己的領(lǐng)子。
這時,一個敢死隊員撲通跪在趙登禹的腳下。人們不敢相信,去摸人家姑娘的是趙登禹的警衛(wèi)員。趙登禹愣在那里,嘴開始顫抖:“我竟瞎眼了,養(yǎng)了一個畜生。砍了!”
警衛(wèi)員才18歲,是趙登禹帶出來的曹州子弟。大家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應(yīng)對。
警衛(wèi)員揮了一下淚:“旅長,我沒有害姑娘的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
“晚上,就要接敵了,不知是死是活,我還沒有見過女人的媽媽(曹州方言:乳房)?!?/p>
“媽媽?”大家躁動一片。警衛(wèi)員的“媽媽”這兩個字無異于驚雷,在敢死隊員耳輪旁炸響。趙登禹大罵:“混賬,丟人!”
那母女倆也愣了。也就在那剎那,雪地里齊刷刷跪倒一片人,只有趙登禹和那母女挺立若石。頭發(fā)花白的母親拉了一下閨女,準(zhǔn)備也跪下為警衛(wèi)員求情,誰知那女孩,在人們齊刷刷跪下的時候,把棉襖的扣子解開了,把一層層的衣服解開了。在雪地里,人們驚愕的眼睛里,一對還未發(fā)育十分成熟的乳房羞怯地展露出來,敢死隊員眼前一片眩暈。
“敬禮——”趙登禹馬靴一磕,兩眼含淚,敢死隊員齊刷刷敬禮,淚如雨注。
趙登禹將軍心里清楚,若不是戰(zhàn)爭,這些戰(zhàn)士,在家鄉(xiāng)的嗩吶里,不說個個能走進洞房,但決不會在臨戰(zhàn)的前夜犯如此低級的錯誤。趙登禹一言不發(fā),從跪在雪地上的警衛(wèi)員身邊走過。那母女倆扶起警衛(wèi)員,眼睛望著將軍。將軍好像不敢看母女,胳膊往前一揮,前面,喜峰口在雪下蒼灰色的輪廓隱隱在望。
他的大刀隊開始在雪夜移動。
當(dāng)晚,冰冷的大刀開始嗜血。大多數(shù)日寇在睡夢中未及還擊,便紛紛被大刀片砍殺。日本一家報紙評論說:“明治大帝造兵以來,皇軍名譽盡喪于喜峰口外,而遭受60年來未有之侮辱?!?/p>
第二天,大刀隊返回,將軍騎馬檢查部下,警衛(wèi)員的尸體被抬著經(jīng)過隊列前,趙登禹敬禮,全體弟兄肅立。一陣哀悼的軍號聲響起來。將軍吩咐部下將警衛(wèi)員的尸體好生掩埋,然后沉痛地說:“此役成敗,不在弟兄拼殺,我們想想那大娘和姑娘?!?/p>
將軍著人為大娘送去銀元200塊,可大娘與女兒已在門框上自盡。
(魏志剛摘自摘自《北京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