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永遠不會在奴役中響起

《中國傳奇2010之我的抗戰(zhàn)》節(jié)目組

20世紀(jì)30年代的美國軍隊中，有這樣一句話十分流行——

對于自己的上司，有兩件事是絕對不能做的：第一，永遠不要指導(dǎo)上司該怎么做；第二，永遠不要用行動證明上司的錯誤。

但是陳納德在飛虎隊卻把這兩件事都做了。一方面，他不斷向美國領(lǐng)導(dǎo)層呼吁，改變原有空戰(zhàn)形式；另一方面則擅自做主，率先在飛虎隊利用更加靈活機動的雙機編組形式，與喜歡大編隊作戰(zhàn)的日軍打起了空中游擊戰(zhàn)。

回憶起戰(zhàn)斗的日子，查爾斯·邦德說：“在戰(zhàn)場上要時刻銘記在心的永遠是你的頂頭上司，你得信任他，你倆是息息相關(guān)的。他（陳納德）說的話，我到現(xiàn)在還記憶猶新：不論何時何地都不要輕易嘗試決戰(zhàn)，因為別人的飛機可能會比你的先進。但是也別忘了，P-40戰(zhàn)斗機是你強有力的武器，要充分利用。不要跟敵人纏斗，可以假裝逃跑，忽上忽下，然后突然殺一個回馬槍。我們能做到?！?/p>

1942年初，飛虎隊根據(jù)情報得知，日軍在泰國清邁集中空中力量，計劃對昆明再次進行大規(guī)?？找u。為了將敵人的計劃扼殺在搖籃里，飛虎隊決定先發(fā)制人。這一次，一支由10架飛虎隊?wèi)?zhàn)斗機組成的攻擊機群，于3月24日清晨越過邊境，對清邁日軍飛行基地進行了一次突然襲擊。

此次戰(zhàn)斗，飛虎隊共摧毀敵機15架，第一次重創(chuàng)日軍在中國境外的空軍基地。此時，這支幾個月前臨時拼湊而成的雜牌軍已經(jīng)脫胎換骨。

1942年5月4日，又是一個晴天。云南省保山市數(shù)千名群眾聚集在市中心紀(jì)念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的第五個青年節(jié)。下午時分，天邊隱隱傳來不祥的轟鳴聲。也許是因為紀(jì)念活動太熱烈了，也許是因為市外機場駐扎著飛虎隊，群情激奮的人們并沒有注意到正在迅速逼近的危險。

那一次，城市防空預(yù)警系統(tǒng)出現(xiàn)了失誤，等待數(shù)千名群眾的是四五十架敵機的突然來襲。

對于這次經(jīng)歷，查爾斯·邦德在回憶錄《一個飛虎隊隊員的日記》中這樣寫道：

“鮑勃·里托和我正在擦我們的手槍，這時鮑勃·尼爾突然大聲喊我們，叫我們緊急登機。當(dāng)我發(fā)動了引擎后，看到高空中一個很大的日軍轟炸機編隊正在向機場飛來。尼爾拔出他的手槍，對天鳴槍報警。我坐在駕駛艙里猶豫了片刻。見鬼，我能行！”

軍事題材畫家羅伊·格林奈爾在畫作中描述了當(dāng)時的情景：“查爾斯起飛的時候忘記了他的飛機還沒有打開導(dǎo)流板、沒有戴頭盔、降落傘也還沒有系上……他什么都沒有準(zhǔn)備。你能看到日本轟炸機準(zhǔn)備從右上角飛越這個城市，而邦德，他正在四處觀望——那里有兩個日軍飛行編隊。當(dāng)你看到這幅畫時，能想象到飛機起飛后會是什么場面?！?/p>

那天下午，查爾斯·邦德是唯一一名來得及起飛的飛虎隊隊員，而他要面對的是超過50架日軍轟炸機與戰(zhàn)斗機。

“你能想象那是怎樣的情景，”查爾斯·邦德說，“我盡可能地追擊他們，同時四處觀察，希望沒有其他敵機襲擊到我。但我的希望落空了。我朝著我所能看見的敵機拼命開火，但后面還有很多敵機呢，這對我來說太難了?！?/p>

查爾斯·邦德在回憶錄中這樣描述這場戰(zhàn)斗：

“我咬住敵機隊形右側(cè)最后面的那架轟炸機。連續(xù)三輪俯沖射擊后，我看到敵機燃起大火，開始向下墜落。我追逐著大約50架日本轟炸機穿越中國邊境進入緬甸北部。當(dāng)我打完所有彈藥準(zhǔn)備返航時，突然聽到幾聲劇烈的爆炸，回頭一看，三架日軍零式戰(zhàn)斗機正跟在我身后瘋狂開火。

“我并沒有聽到槍聲，我只知道子彈在我周圍不斷擦過。敵人擊中了我的機尾，換作任何人，都知道事情不妙了。座艙里燃起了大火，我當(dāng)時想：這下死定了?！?/p>

然而，查爾斯·邦德并沒有死。

在那一天的日記里，查爾斯·邦德是這樣描述那一刻的：

“火苗已經(jīng)點燃了我全身，我閉上眼睛，使勁搖開座艙蓋，匆忙系上降落傘，猛烈的氣流一下子把我拖出了機艙。當(dāng)我降落到地面以后，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還在著火，著陸點旁邊剛好有條小河，我毫不猶豫地跳入河中將火撲滅，然后我感到頭部隱隱作痛。我把手指插入頭發(fā)，發(fā)現(xiàn)頭上還在流血，謝天謝地，日本人的一顆子彈只擦傷了我的頭皮。”

雖然查爾斯沒事，但是他當(dāng)時的處境確實非常危險。查爾斯的兒子查爾斯·邦德三世經(jīng)常對女兒說，如果從后面擊中查爾斯并引起著火的那發(fā)子彈再往下那么一點點的話，今天就不會有他們了。“50架轟炸機，只有我一個人迎戰(zhàn)，我肯定是他們攻擊的焦點，”查爾斯說，“但我記得我以前跟人講過，如果我回到26歲，我還是會那么做?！?/p>

1942年5月4日這一天，保山市一片火海，青年節(jié)紀(jì)念活動現(xiàn)場被日軍炸得一片狼藉。整個城市成了一片廢墟，到處都在冒煙，被炸死的中國士兵和老百姓尸橫遍野，那種慘烈的場景，查爾斯永遠都不會忘記。

也是在這一天，保山市軍民不會忘記，有一架畫著飛老虎的戰(zhàn)斗機獨自起飛，向50余架日軍飛機開火攻擊，這名勇敢的飛行員就是查爾斯·邦德。

查爾斯·邦德說：“我為能有機會參加拯救昆明的空戰(zhàn)而感到非常高興。他們需要幫助，這就是我們出生入死為之戰(zhàn)斗的主要原因。我感到非常光榮?！?/p>

1942年6月，在距離保山空戰(zhàn)僅僅一個月之后，查爾斯·邦德的飛機在桂林上空再次被日軍擊落。這一次，他沒能再回到中國的天空。這一年的7月4日，飛虎隊正式歸編美國陸軍第14航空隊，原有編制人員就地解散回國。

在此之前的7個月時間里，陳納德的這支雜牌軍共參加空戰(zhàn)31次，總計擊落日軍飛機299架。在空戰(zhàn)中，飛虎隊共犧牲飛行員23名，損失飛機73架，但其中被日軍直接擊落的僅有12架。

“他們都是勇敢的小伙子，一旦找到目標(biāo)，他們便下定決心。他們要幫助那里的人民——即使他們并不認識他們。他們在杰出領(lǐng)導(dǎo)陳納德手下飛行與戰(zhàn)斗。我曾對話過的每一個飛虎隊隊員，都非常敬佩陳納德將軍。我想，對每個人來說，他是一位真正的好戰(zhàn)友、好領(lǐng)導(dǎo)?！绷_伊·格林奈爾這樣評價這個僅存在7個月卻戰(zhàn)功卓著的群體。

1945年8月1日，終生不善于同政治打交道的陳納德離開了中國。這一天，成千上萬的重慶市民自發(fā)擁上街頭，據(jù)說送行的人群將陳納德乘坐的汽車抬了起來，一直抬到重慶中心廣場。此時，距離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還有14天。

陳納德將軍在抗戰(zhàn)快要實現(xiàn)全面勝利、日軍即將舉起白旗的時候被迫回國，其實是政治斗爭的結(jié)果。總體上，美國人大都具有誠實、敬業(yè)的品質(zhì)，作為中國戰(zhàn)區(qū)參謀長的史迪威與陳納德兩人也不例外。不過，史迪威的性格缺點更加明顯：他往往因顯得過于傲慢，尖酸刻薄，為軍事計劃部署上與中方的不同理解，屢屢與蔣介石及中國官員發(fā)生沖突。

一個很典型的例子就是，1942年5月，在中國遠征軍入緬問題上，蔣介石和史迪威之間的矛盾因史迪威改革國民黨軍隊的建議而激化。史迪威曾接連兩次提出書面建議，揭露國民黨入緬部隊有許多長官貪污腐敗，大發(fā)國難財。史迪威指出，他們克扣軍餉，走私成風(fēng)。實際上，國民黨軍隊進入緬甸境內(nèi)后，臘戍即刻成了黑市，布匹、化妝品、食物、煙酒被整車整車地運回物資奇缺的昆明，倒手就可牟取暴利10至20倍。遺憾的是，對史迪威這一正直的建議，蔣夫人宋美齡的回答是“史迪威將軍所倡議的激烈措施不能采用”，“頭不能割下來，否則就不會有什么東西留下來了”。于是，史迪威不但是白提建議，蔣介石對他的畏懼與厭惡也由此產(chǎn)生。1942年12月，蔣介石再次致函羅斯福，表示他對陳納德的支持。很明顯，蔣介石未必是全心全意地信任陳納德，只是要利用他與史迪威相抗?fàn)?。史迪威失勢后，作為報?fù)，史迪威的密友、美國軍部高層的馬歇爾于抗戰(zhàn)勝利前夜召回了陳將軍。

對于陳納德來說，中國人民那天的熱情給予他生命中最難忘的巔峰體驗——善良的民眾擎著錦旗，抬著橫匾，敲鑼打鼓擁向歡送地點。在會場，高樓上、屋頂上中美國旗迎風(fēng)招展，大街小巷的商店、民居到處張貼著飛虎圖畫，以及丘吉爾那個著名的表示勝利的“V”字。接陳將軍去廣場的蔣介石的專車，被成群結(jié)隊的百姓呼喚著“陳納德，陳納德”一路推進了廣場。汗流浹背的人們紛紛擁向高臺，送上名貴的晶瑩的玉石、精致的漆器、祖?zhèn)鞯墓磐妗?/p>

“陳納德——”熱烈的呼喚聲此起彼伏。面對這樣的場景，深受西方文史傳統(tǒng)滋養(yǎng)的陳納德感到自己似乎身處兩千年前的羅馬城，自己似乎變成了一個從凱旋門得勝歸來的古羅馬將軍，沐浴在花瓣雨中……即便是原本極富演說天才的他此時也是久佇高臺，咽喉哽噎，說不出一句話。最后，他伸開雙臂，像要擁抱敬愛他的中國人民。一張嘴，卻淚如泉涌。他也不去揩拭，任由感激的淚水放縱地奔流在他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后來，黃仁霖將軍對他說：“自從馬可·波羅以來，還沒有一個外國人這么博得過中國人的心?！?/p>

查爾斯·邦德也離開了中國，回到了原先的部隊，不久后出任美國駐蘇聯(lián)武官。他退休前擔(dān)任的最后一個職務(wù)是美國空軍第12航空隊司令。在飛虎隊的7個月時間里，他一共擊落8架日機，是首批飛虎隊飛行員中擊落敵機最多的王牌飛行員之一。

吟詩少年在戰(zhàn)火中離去，

他帶著戰(zhàn)士的榮耀死去，

父輩的劍依舊掛在他的身上，

他的豎琴和他躺在一起，

勇敢的詩人吟唱著祖國，

哪怕全世界都背棄了你，

至少我們的劍永遠捍衛(wèi)你。

吟游少年倒下了，

你忠誠的豎琴永遠為你而歌唱，

你的靈魂多情而勇敢，

你為了圣潔和自由而歌唱，

歌聲永遠不會在奴役中響起。

——《MinstrelBoy》

悠遠的歌聲飄蕩在中國的萬里晴空之上，向那些為中國的天空不受侵略而戰(zhàn)斗和犧牲的飛虎隊隊員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2009年8月，94歲的查爾斯·邦德因老年癡呆癥在家中去世。我們依然記得，采訪時時不時打個小盹的查爾斯；提起昆明時，他臉上立刻消失的笑容；還有他最后說的那句話：

“如果有來生，我還要去中國。”

（李厝山摘自中國友誼出版公司《我的抗戰(zhàn)》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