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華清的航母情結

吳殿卿

1952年初，劉華清調入海軍。此后幾十年里，他三次進出海軍，并曾先后在國防部第七研究院 （即艦艇研究院）、國防科委等單位任職，晚年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的身份主持軍委日常工作。使命所系，劉華清與中國國防科技發(fā)展、軍隊裝備建設，特別是與海軍裝備建設結下了不解之緣，為建設強大的海防，努力實現(xiàn)中華民族航母夢，作出了貢獻。

1970年：主持擬就新中國第一個建造航母的“初步意見”

1969年初，劉華清從國防科委調回海軍。此前，劉華清在國防科委任副主任。由于他是因對抗“文化大革命”遭到揪斗后，在葉劍英、聶榮臻兩位元帥的保護下調回海軍的，國防科委副主任的職務沒有被正式免除，所以來海軍沒有調令，更沒有任職命令，依通知報到，名副其實的“無職無權”。

1969年6月初，國務院決定，將國防工業(yè)各門類歸口分別交總參、總后、海軍、空軍及有關兵種管理。據(jù)此精神，造船工業(yè)一塊劃歸海軍負責，由海軍和第六機械工業(yè)部（簡稱六機部）、國防部第七研究院和二十三基地等單位領導組成海軍造船工業(yè)科研領導小組。副總參謀長兼海軍政委李作鵬任組長，海軍副司令員周希漢任副組長。下設一個承辦領導小組日常工作的辦公室（簡稱船辦）。至此，劉華清才有了正式名分，當了船辦主任。

船辦一共8個人，隸屬海軍司令部領導，頂多算一個師級單位。這對一個開國將軍、擔任過六機部副部長和多年大區(qū)副職領導工作的干部來說，顯然有失公允，但劉華清不計較這些。他清楚，這是“特殊時期”，有工作干就行了！因為涉船的科研、生產都管，船辦的事情不少，工作有得干。也正是緣于這一位置，1970年初，劉華清接受了一項意想不到的重大任務：提出關于建造航空母艦的初步意見。

這一任務是中央機關有關部門通知船辦的。當時，多數(shù)地方由造反派掌權，在“反對以生產壓革命”的口號下，許多科研、生產項目都停滯了。有這樣一項任務，劉華清完全沒有料到，很是振奮。其實，還在任第七研究院院長時，他就曾考慮過建造航母的問題，并一直在搜集、積累著相關資料。在征得領導小組負責人同意后，劉華清迅即召集會議，組織第七研究院、第六研究院（即航空研究院）等有關單位的專家共議落實辦法，并根據(jù)職責將任務作了劃分。同時，責成第七研究院成立專門小組，進行整體論證，起草規(guī)劃方案。在各方共同努力下，經過兩個多月的緊張工作，形成了《關于建造航母問題的初步意見》（簡稱《意見》）初稿。

將《意見》初稿報送領導小組審定時，劉華清附函作了說明：“我獲悉中央首長關于建造航空母艦的指示后，受到極大的鼓舞。建造航空母艦是一項非常重大、非常光榮的政治任務，這是建立強大海軍的重要戰(zhàn)略措施。我根據(jù)領導小組辦公會議決定，召集七院、六院有關人員進行了兩次討論，七院又組成專門小組進行了探討，現(xiàn)提出初步意見?！?/p>

《意見》初稿文字不長，主要講了四個方面的問題：一、美國、蘇聯(lián)等發(fā)達國家航母發(fā)展現(xiàn)狀；二、關于我國建造航母選型的建議；三、四部分，分別為航母主要設備解決辦法和關于組織實施的意見、建議。其中，在第二部分“關于我國建造航母選型的建議”中這樣寫道：

我國第一代航母擬建造一型攜帶艦載殲擊機和反潛直升機為主的“護航航空母艦”為宜。

當“護航航空母艦”與導彈驅逐艦、導彈護衛(wèi)艦、核潛艇、常規(guī)潛艇等艦艇編隊活動時，即可由我艦載機和反潛直升機在編隊活動海區(qū)，展開積極的搜索和攻擊空中的敵機與水下的敵潛艇，使我遠洋作戰(zhàn)編隊在一定的海區(qū)活動時，有一定的制空權和制海權，取得行動的自由和主動。

主要戰(zhàn)術技術性能設想為：噸位約3萬噸以內，航速35節(jié)左右，載飛機50架左右 （殲擊機與反潛直升機的比例，可隨執(zhí)行任務不同而變動）。采用垂直起落式殲擊機。這樣就免除了飛機彈射器、助降裝置、降落阻攔裝置等，一系列技術上極為復雜而笨重的專用裝置，使航母的尺度和噸位大為縮小，研制周期可以大大縮短。

本艦備有強大的進攻和防御武器，對于敵空中目標，遠程的由本艦殲擊機迎擊，中程的由本艦對空導彈攔截，近程的由低空導彈和小口徑炮組成嚴密火網(wǎng)攔擊；對敵水下目標，由反潛直升機進行快速、大面積搜索攻擊；考慮到本艦艦載機全系殲擊機和直升機，缺乏對敵水面艦艇編隊攻擊的能力，故又裝備了射程為500～600公里的中程導彈。這樣給本艦增加了大型導彈艦艇和航空母艦的打擊手段。在不影響飛行甲板和機庫等重要部位布置的情況下，裝設艦對艦導彈，即可起到艦載轟炸機或超速轟炸機的作用。

關于建造航母實施方案，《意見》初稿中提出：“研制總進度預定為三年”，“從中央正式批準建造時起，爭取三年內建成：71年完成總體設計，72年開工建造，73年建成并完成試航，交付部隊”。

在當時的物質、技術條件下，這一時限顯然有點過于樂觀和 “躍進”。不過仔細想一下便會理解，這與當時熾熱的政治氣候不無關系。同時，從中也可以看出劉華清及參與論證的技術人員，造船工業(yè)領導小組的領導同志，對建造航母的任務是何等興奮和急切。當然，也說明當時國內對航空母艦技術上的繁難尚缺乏更深入的認識和了解。

《意見》初稿經領導小組審查提出意見后，劉華清又逐字逐句進行了修改。1970年5月16日，他與第七研究院、第六研究院的領導同志共同簽名，正式報送海軍黨委。此后，不知是海軍黨委沒有上報中央，還是中央決策又有了新的變化，《意見》初稿及建造航母一事，再無消息。數(shù)年后，傳出了周恩來關于建造航母的說法。據(jù)悉，周恩來在一次接見外賓中談到中國的海洋權益時曾感慨地說：歷史上中國就飽受帝國主義海上侵掠之苦。反擊外來侵略、保衛(wèi)我們的海洋權益，沒有航空母艦，我們不能讓中國的海軍去拼刺刀！我搞了一輩子軍事、政治，至今沒有看到中國的航母?？床坏胶侥?，我不甘心?。?/p>

周恩來的話是什么時間講的，對什么人講的，劉華清沒有弄清出處，但這些話卻像重錘一樣敲擊著他的心弦。1971年林彪集團篡黨奪權陰謀被粉碎后，江青等人借機竊取了更大的權力，不僅國家經濟形勢繼續(xù)惡化，圍繞著科學研究、大學招生等問題的爭論、斗爭也日益復雜。中國何時才能建造自己的航母？劉華清不知道。他所能做的就是繼續(xù)自己的研究，廣泛搜集、了解世界各國關于航母發(fā)展的資料、信息。他堅信，有著18000多公里海岸線的瀕海大國，擁有航母勢所必然。

1975年：抓住落實海軍《十年規(guī)劃》契機，鄭重建言造航母

1975年5月，毛澤東在一個月內連續(xù)對海軍作了兩次指示。一次是5月3日，他對時任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的海軍政委蘇振華說：“海軍要搞好，使敵人怕。我們海軍只有這樣大（伸出一小手指頭）?！绷硪淮问?月23日，在海軍黨委《關于傳達學習毛主席指示的情況報告》上批示：“同意。努力奮斗，十年達到目標?！保▓蟾嬷刑岢觯毫幵谑曜笥医ǔ梢恢л^強大的海軍。）當時，海軍黨委正在會同六機部制定海軍十年發(fā)展規(guī)劃。毛澤東的兩次指示傳達后，大家備受鼓舞，進一步加快了規(guī)劃編報步伐。6月16日，海軍黨委與六機部黨的核心領導小組聯(lián)署，將《關于海軍艦艇十年發(fā)展規(guī)劃的請示報告》（簡稱《十年規(guī)劃》）正式上報中央軍委、毛澤東。

是時，劉華清是海軍分管裝備工作的副參謀長，按常規(guī)，應該參與裝備規(guī)劃的編制工作。由于 “四人幫”的干預及其他原因，他不僅沒有參加《十年規(guī)劃》的編制，甚至沒有能夠參加討論和參與一下意見。直到兩個月后的8月末，他才看到《十年規(guī)劃》的上報稿?；蛟S是時間倉促等原因所致，規(guī)劃的內容令長期做軍隊裝備研制工作、熟悉世界海軍發(fā)展情況的劉華清非常失望?；貞涗浿?，他這樣記述了對《十年規(guī)劃》的看法：“當時，我對‘規(guī)劃’的基本看法是：指導方針混亂，只顧眼前、忽視長遠，急于求成，重生產輕科研。時而大計劃、高指標；時而降低要求，不敢采用高新技術，遷就落后。重大問題拿不定主意。因此，勢必喪失許多寶貴時機?！?/p>

看過《十年規(guī)劃》，劉華清連續(xù)幾天睡不好覺。經過反復思考，他不顧自己尚在受“政治審查”，集中兩天時間，一氣呵成，寫出了對《十年規(guī)劃》、對海軍裝備建設的看法，以《關于海軍裝備問題的匯報》（簡稱《匯報》）為題上報?！秴R報》中，劉華清在陳述自己對海軍戰(zhàn)略、海軍裝備發(fā)展方向的思考的基礎上，鄭重提出了建造航空母艦的建議：

海軍作戰(zhàn)的方針仍是積極防御的戰(zhàn)略方針，在近海殲敵為主，同時也要敵進我進，既要在近海，也一定要到遠海敵后去打擊殲滅敵人。為了解決水面艦艇和潛艇到中遠海作戰(zhàn)的空中防護、支援配合問題，我認為有必要盡早著手研制攻擊型和護航型航空母艦（先搞常規(guī)動力的，排水量在4萬噸左右，不一定搞8萬、10萬噸的）。我建議不要再搞十年規(guī)劃中的8000噸的大型導彈驅逐艦 （論證幾年，方案多變，尚未建造），可將現(xiàn)已試制出的中型導彈驅逐艦改進提高來代替它，將搞大型驅逐艦的人力、財力拿來搞航空母艦。因為海上的戰(zhàn)斗規(guī)律早就是空中、水面、水下各種兵力的協(xié)同戰(zhàn)斗。

我國要大搞經濟建設，有些重要戰(zhàn)略物資還需從國外進口，必將大大發(fā)展海外貿易，掩護海洋交通和保護海洋資源的任務都是繁重的。但是我們不能到外國去建設任何基地，只有解決機動的飛機場和導彈發(fā)射場。執(zhí)行上述任務離不開去遠海。要到遠海作戰(zhàn)就不能違反這個立體協(xié)同作戰(zhàn)的客觀規(guī)律。霸權主義激烈爭奪海洋，拼命擴充海軍，廣泛發(fā)展水下、水面、空中乃至所謂軌道武器。將來大戰(zhàn)發(fā)生，海上戰(zhàn)爭將比歷史上任何一次大戰(zhàn)的規(guī)模要大，要激烈，把戰(zhàn)略導彈和飛機放在大型潛艇、水面艦艇、航空母艦上要機動得多，不易受到摧毀。

在陳述了建造航母的必要性后，劉華清在《匯報》中又具體分析了啟動航母建造的條件和可能：

我國現(xiàn)有工業(yè)和科學技術條件是足以具備解決制造航空母艦的問題的。國家各種機械、造船、航空、電子等工業(yè)均較發(fā)達，鋼鐵及其他各種材料亦基本具備。英國1918年開始建造航母，當年鋼產量969萬噸；美國1921年開始建造航母，當年鋼產量2010萬噸；日本1931年開始建造航母，當年鋼產量188萬噸。主席與中央已決心加快海軍的建設速度，很振奮人心，若計劃實現(xiàn)，海軍就比較強大了。但建設強大的海軍其重點絕不能放在搞小艇上，將它搞得再多，敵人也不怕（因為敵人的觀點是護衛(wèi)艦以上才算海上作戰(zhàn)艦艇），必須解決關鍵性的作戰(zhàn)艦艇。

十年預計投資在建造艦艇一項的費用為120億元，國家還要投入大量貴重的稀有材料和各種物資，這些錢財一定要用在刀刃上，次要的和易造的小艇可以緩辦或不辦。要抓緊時間，在前七年左右將航母首艦試制出來，十年末形成戰(zhàn)斗力。如果這個十年，特別“五五”不上馬，那就是20年之后我國才有航空母艦。因為它的研制周期起碼要七年左右的時間，而且我們又是開頭做起，時間更要的多些。我們一定要建設既有數(shù)量又有高質量的強大海軍。

將《匯報》報送毛澤東、鄧小平后，劉華清又分別給鄧小平和蘇振華寫信，說明了寫《匯報》的動因和自己的想法。鄧小平收閱《匯報》和信件后，當即批復：“振華同志：請你考慮一下。我看有些意見值得重視?！钡捎凇笆暌?guī)劃已上報各工業(yè)部門正在安排計劃，組織實施”，加之當時由“四人幫”挑起的“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愈演愈烈，海軍《十年規(guī)劃》未能作出調整改變，航母研制問題自然也沒有能被提上日程。

1975年11月，劉華清被任命為中國科學院黨的核心領導小組成員，再次離開了海軍。

1986年：將航母“論證”提上海軍議事日程

1982年8月，劉華清由副總參謀長任上再次調回海軍，擔任海軍司令員。

海軍司令員，與副總參謀長相比，在職級上算不得提升，且劉華清比誰都清楚，海軍“十年內亂”遺留問題多，領導層關系復雜，但他還是痛快地接受了任命。

自1975年底劉華清調離海軍，至1982年8月已過了近七年的時間。在這期間，他工作幾經變動：先是任中國科學院黨的核心領導小組成員，繼而于1977年底在聶榮臻的推薦下又回軍隊任國防科委副主任，并于1978年3月兼任了中央軍委科學技術裝備委員會辦公室主任。1979年2月，他又被調到總參謀部，任總參謀長助理，相繼增補為軍委科學技術裝備委員會委員、副主任，兼科學技術裝備委員會辦公室主任。這些職務、工作，使劉華清依然有條件、有機會，也有責任了解世界海軍裝備發(fā)展狀況，關注、思考海軍裝備建設，探討建造航空母艦問題。

1980年5月，時任副總參謀長的劉華清陪同軍委秘書長耿飚率中國軍事代表團訪問美國期間，參觀了美國海軍“小鷹”號、“突擊者”號兩艘航母。站在海上“巨無霸”那氣派的飛行甲板上，聽著美方陪同人員不無自負的介紹，劉華清感慨良多。雖然是第一次參觀航母，但由于閱讀研究了大量資料，劉華清在理論上對航母是熟悉的。從作戰(zhàn)指揮中心、機庫、飛機維修中心、升降平臺到官兵生活艙、廚房餐廳、醫(yī)院等，一一參觀下來，他印象深刻，收獲不小。此次參觀更堅定了他建造中國自己的航母的決心和信念。

此后，隨著軍隊干部隊伍年輕化的逐步落實，劉華清一度曾感到遺憾：自己年事已高，很可能無緣建造航母工作了！沒料到，很快接到了海軍司令員的任命。

來海軍前，鄧小平在人民大會堂見到劉華清時當面交代：“你還是要回海軍工作。海軍問題不少，要整頓?！钡胶＼姾螅瑒⑷A清遵照軍委、總部整體部署，從思想教育入手對部隊思想作風、組織紀律、裝備管理等進行了全面整頓，在教育訓練、部隊管理等各方面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隨著這些整頓改革的日益深入，劉華清也將航母研制問題，一步步提上議事日程。

1983年5月，經總參謀部批準，以海軍新型武器裝備戰(zhàn)術技術和可行性研究為使命的海軍裝備論證研究中心正式成立。在與論證研究中心主任余淼、政委俞俠的第一次談話中，劉華清向他們提出了研制航空母艦問題：“除了完成各項現(xiàn)實應急的研究、論證任務外，你們還要考慮一個問題，如何適時建造我們自己的航母。”

1984年1月，海軍第一次裝備技術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劉華清在會上的講話中進一步提出：“海軍想造航母也有不短時間了。不過現(xiàn)在國家經濟力量還不行，90年代以前沒有這個可能。但是，我們不會放棄造航母。”此后，他在聽取海軍裝備部領導工作匯報等場合，多次明確強調：“航母總是要造的，現(xiàn)在不造，到2000年以后總要考慮?，F(xiàn)在看來，防御也需要航母。發(fā)展航母，可以先不提上型號，而先開展預研。”“蘇聯(lián)航母搞了30年。50年代，我在那里學習，在造航母問題上也有不同意見，有人拼命反對搞航母，蘇共中央下不了決心，但是蘇聯(lián)人民要航母，不久他們還是干起來了?，F(xiàn)在看來，防御也需要航母。按照一般規(guī)律，裝備科研分三步走：預研、研制、小批量生產。預研這一步很重要，工作量很大，工作應早做?！毖b備部領導及時將這些指示向有關部門作了傳達。

1986年4月和6月，海軍副司令員李景和海軍裝備技術部部長鄭明應邀分別訪問了法國和意大利。臨行前，劉華清特別叮囑他們，要詳細考察法、意兩國海軍的航母建設和發(fā)展動向，要盡可能多地掌握有關資料。李景、鄭明在訪問時，分別考察了法國的“福熙”號航母和意大利的“加里波第”號航母。回國后，劉華清聽取了他們的匯報。

8月，劉華清召見了海軍裝備論證研究中心領導，向他們正式下達了開展航母論證、預研的任務。他說：建造航母的問題該提上日程了！“航母怎樣造法，是海軍全面建設的事；是直升機航母、護航航母分步造，還是直接造護航航母，你們要好好論證一下，提出你們的意見?！?/p>

11月18日至19日，由劉華清主持的海軍發(fā)展戰(zhàn)略研討會在北京召開。國務院有關部委、國防大學、空軍、第二炮兵、中國社會科學院等單位的專家、學者80多人應邀蒞會。這次會議雖然只開了兩天，但大家都是有備而來，發(fā)言踴躍，爭論熱烈，就海軍發(fā)展、海防鞏固課題發(fā)表了許多意見和建議。其中，多名專家從維護中國海洋權益及反擊敵人海上入侵的戰(zhàn)略需求出發(fā)，建議海軍發(fā)展航母。這些發(fā)言，使劉華清對建造航母論證研究工作有了更系統(tǒng)的認識和把握。

在1987年1月上旬召開的海軍裝備技術會議上，劉華清系統(tǒng)地講了航母研制問題：“再過30年、50年、半個世紀以后，海上常規(guī)戰(zhàn)爭怎么打？武器裝備發(fā)展到那時是個什么狀況？這就涉及航空母艦的發(fā)展趨勢問題。從現(xiàn)在的形勢看，將來常規(guī)武器肯定會進一步現(xiàn)代化?！窈蟮某Ｒ?guī)戰(zhàn)爭，不是過去的概念，也不是現(xiàn)在的概念，而是更新更高技術的概念。要把航空母艦搞得能適應未來戰(zhàn)爭和作戰(zhàn)需要，是要很好地研究和論證的?！覀兏?，困難大一些，財力、技術都有一定困難，從長遠的客觀需要考慮也是需要的。如果我們從現(xiàn)在開始考慮，即使速度快一點，也要15年，速度不快就要20年。10年不搞10年之后再搞，也還有困難。因此，要早論證。不能等到一切都具備了，那樣就太晚了，沒有主動權。要及早立項、論證，早點把相關問題研究透。”

在分析形勢的基礎上，劉華清進一步闡述了發(fā)展航母的全局意義和步驟。他說：“我們搞航空母艦，目的不是為了和美國、蘇聯(lián)比賽，主要是用于解決對臺斗爭需要、解決南沙群島爭端和維護海洋權益等方面的任務。平時還可以用于擴大維護世界和平的政治影響。將來海軍有了航空母艦，海軍的質量就將大大地發(fā)生變化，海軍的作戰(zhàn)能力也將有較大提高，所以我們應當以歷史責任感去進行研究。當然還不僅僅是這些，我們還可以通過這件事，來掌握航母技術，將來還要搞核動力航母。我們現(xiàn)在先搞常規(guī)動力的，也不搞大型的，要搞中小型的。搞航母，還有飛機問題。一艘航母不只是一種飛機，而是幾種飛機都要能夠裝載，殲擊機、強擊機、轟炸機，各種巡邏機、預警機等，是非常復雜的?，F(xiàn)在第一步不能那么復雜，要搞得簡便一些，節(jié)省一點，快一點，一步一步地掌握技術。航空母艦上的一套飛行指揮、飛行技術和管理技術也是不容易的。我們第一步也將要簡單一點，不能直接搞像美國那樣很先進的目標，要一步一步地上去?！?/p>

1987年：與海軍老司令員蕭勁光共商航母建設

1987年3月的一天，各大媒體同時報道了一條消息：總部一位領導在與外賓講到中國海軍建設時，坦言中國海軍的戰(zhàn)略是近海防御，中國不需要，也不準備搞航空母艦。短短幾句話，引起了劉華清的重視和深思：是這位領導個人的意見還是總部乃至軍委首長的意見？是即席發(fā)言還是經過研究的決策？軍委主席鄧小平同志從來沒有這樣的意思。劉華清感到問題重大：如即席這樣明確表態(tài)是欠妥的；如系既定意見，則值得認真研究。想來想去，他覺得有必要將自己的一些想法向軍委首長作個匯報。為慎重起見，他決定先聽聽德高望重的海軍老司令員、開國大將蕭勁光的意見。

第二天晚上，劉華清來到蕭勁光的住處。

劉華清說明來意后，蕭勁光說，我也注意到了這一消息。向外賓這樣講，是不是太輕率了？接下來，他們就中國海軍裝備建設，中國到底需不需要搞航母等問題，進行了交談。

蕭勁光說，搞不搞航母的問題，是我想了多年的問題。50年代初，曾搞了個海軍發(fā)展規(guī)劃。那時，航母不敢想也不可能提，但還有人說是“大海軍主義”，國防費都買了海軍裝備，其他部隊還要不要了？航母的問題，我寄希望于以后解決。1979年葉飛來海軍，先任政委后改任司令員。當時，我還在301住院，交班是在總醫(yī)院的病房里進行的，裝備建設沒談多少。那時，海軍“文革”中積累的許多問題還沒解決，還有大批干部壓在那里沒有結論，查整改的問題，真理標準討論的問題，主要談那些事，談平反冤假錯案。其他東西談得很少。

接下來，蕭勁光說，前幾天秘書把你在國防大學講“海軍戰(zhàn)略”的一個材料給我讀了。你說“我國的海軍戰(zhàn)略是近海防御，屬于區(qū)域防御的戰(zhàn)略”，這符合毛主席和中央軍委一貫主張的積極防御的戰(zhàn)略思想。毛主席講的積極防御，就是 “消滅敵人，保存自己”。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既不屈從外國侵略，也決不進行對外侵略，永遠不稱霸。需要清楚的是，近海防御，仗怎么打。中外戰(zhàn)爭史上，在戰(zhàn)略退卻中組織進攻，在戰(zhàn)略進攻中組織退卻，是常有的事。近海防御戰(zhàn)略，實際上是以近海作戰(zhàn)為主，絕非不要中遠海作戰(zhàn)。事實上，單純的近海作戰(zhàn)是防御不了近海的。

劉華清說，我們這樣一個瀕海大國，有18000多公里海岸線、300多萬平方公里的海洋國土，隨著海洋開發(fā)事業(yè)和海上斗爭形勢發(fā)展，面臨的海上威脅與過去大不相同。要對付具有遠戰(zhàn)能力的彈道導彈核潛艇和艦載航空兵，僅有中小型艦艇和短程岸基航空兵不成，必須有航母。積極防御，當然包括戰(zhàn)略退卻中的進攻，沒有航母，不能遠距離作戰(zhàn)，仗打起來只能望洋興嘆。所以，去年（1986年）8月，聽海裝和論證中心領導匯報工作，我向他們部署了開展航母論證的問題，要他們從現(xiàn)在起著手開始，好好研究論證。

蕭勁光接過來說，過去幾十年里，我們沒有航母，不是不需要，也不是不想搞，而是搞不了，也不可能搞。開始幾年，為了抗美援朝，集中上空軍，后來經濟困難了。60年代初，經濟剛好轉，“文化大革命”開始了。那時，技術達不到，經濟實力也不行。

劉華清說，現(xiàn)在搞，技術水平提高了，經濟上也強多了，但也不是沒有問題，財力、技術仍有困難。但不能等。10年內不搞，10年之后再搞，也還會有困難。因此，要早論證，早點把這個問題研究透。那樣才有主動權。

蕭勁光連連點頭說，是這個意思。你這些想法，可以向軍委、總部首長作個匯報。

劉華清說有這個考慮。同時提出：您剛才講的這些意見，我一并向軍委首長反映。建議您把對發(fā)展航母的看法連同對海軍建設的其他一些意見，一并寫下來，寫成一篇文章，以作為對建軍60周年的紀念。

此次交談后，蕭勁光接受劉華清的建議，寫成了《建設現(xiàn)代化的強大海軍》一文。文章中提出：“何以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建設現(xiàn)代化的強大海軍？這是海軍各級指揮員尤其是高級指揮員，包括已經退下來的老同志，應該不斷研究的課題?！苯酉聛恚拕殴鈴暮＼姂?zhàn)略、裝備建設、人才培養(yǎng)三個方面闡述了這一問題。

文中明確指出：“武器裝備建設是海軍現(xiàn)代化建設的物質基礎。沒有武器裝備的現(xiàn)代化，就沒有海軍的現(xiàn)代化?！薄拔覀冊谘芯恐圃煨滦秃藵撏?、潛艇、驅逐艦、護衛(wèi)艦、導彈護衛(wèi)艇等艦艇，和新型轟炸機等海上專用飛機的同時，要不要研究制造航空母艦和航母艦載機呢？我以為是需要的。”這是因為：“我們實行近海防御戰(zhàn)略，并不排除到中遠海作戰(zhàn)。而到中遠海作戰(zhàn)，沒有航空母艦是不行的。一個艦隊在遠?；顒樱瑳]有航空母艦就沒有制空權，也就沒有作戰(zhàn)勝利的保證。在遠海，沒有一種兵力可以取代航母奪取制空權，掩護我遠海艦船的活動。中國是一個海洋大國。我國領土南沙群島距我大陸近1000海里。即使在和平時期，中國海軍也應該到這些海區(qū)去活動，以保證、維護我們國家在這些海區(qū)的地位和權益。到南沙去，就要有航空母艦對水面艦船進行空中掩護、支援和打擊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有航母到遠海去活動，也是保衛(wèi)世界和平、支援進步力量所需要的?！?/p>

“當然，目前我們的國家還很窮，不可能馬上就建造航空母艦。但要研究，要做工作。海軍裝備建設要在服從國家經濟建設大局的前提下進行，既要積極又要穩(wěn)步，逐步縮短與先進國家的差距，逐步實現(xiàn)海軍武器裝備的現(xiàn)代化?！?/p>

8月，《海軍雜志》在紀念建軍60周年的專號上，全文發(fā)表了蕭勁光的文章。

與蕭勁光交談后，劉華清依約正式向總參謀部請示，要求就海軍裝備建設問題作一次匯報。1987年3月31日，總參領導派裝備部部長賀鵬飛帶領裝備部、作戰(zhàn)部有關人員到海軍機關，專題聽取劉華清關于海軍裝備發(fā)展問題的匯報。

此次匯報，劉華清主要講了兩個問題，一是核潛艇建設，另一個就是航母問題。他說，這兩個問題，涉及海軍核心力量建設，是關鍵性問題。這兩項裝備搞出來，從長遠看，對國防建設是有利的；這兩項裝備不僅為了戰(zhàn)時，平時也是威懾力量。接下來，他詳細分析了這兩大問題的需要和可能。

關于航母問題，劉華清說，目前，我們對海上機動編隊只考慮到驅逐艦、護衛(wèi)艦和潛艇；但進一步研討后發(fā)現(xiàn)，這個編隊如果沒有空中掩護，無法到岸基飛機作戰(zhàn)半徑以外作戰(zhàn)。后來在研究臺海斗爭時，我們又發(fā)現(xiàn)使用岸基飛機非常浪費，因為留空時間短，所需飛機和機場就要很多。我們還分析，不發(fā)展航母，海軍還是需要發(fā)展驅逐艦和護衛(wèi)艦，靠它們組成海上機動編隊。如果發(fā)展了航母，這些艦艇既是護衛(wèi)航母編隊的艦只，也是在海上機動作戰(zhàn)的艦只。在現(xiàn)代條件下進行海戰(zhàn)，沒有航空兵的掩護，無論如何是不行的。如果發(fā)展了航母，并不需要增加飛機的總數(shù)量，只是飛機的性能有所不同，飛機的價格高一些，但也不會高很多。因此，發(fā)展航母編隊，是一個如何調整裝備經費使用方向的問題，不需要大量增加裝備費。更重要的是，有了航母，海上機動作戰(zhàn)編隊的作戰(zhàn)效能會大大提高。至于技術上能不能自己制造航空母艦和艦載飛機，經與航空、船舶等有關工業(yè)部門領導、專家研究，征求他們的意見，他們認為，條件基本具備。當然，有些特殊裝置需要認真對待，也是可以解決的。

關于航母工程啟動，劉華清設想：“七五”（1986—1990）開始論證，“八五”（1991—1995）搞研究，對平臺和飛機的關鍵課題進行預研，2000年視情況上型號。這樣安排，第一，從經費上看，在當前和分攤在今后每年中，并不需要花太多錢；第二，從技術上看，發(fā)展它是有各方面好處的，可以帶動國家和國防需要的有關技術的發(fā)展；第三，預研過程中，可以對航母的戰(zhàn)備價值及存在的問題摸得更透，有利于作出最后的科學決策。

聽完匯報后，賀鵬飛當即充分肯定了劉華清的建議，支持海軍首先啟動論證工作，并表示一定將劉華清的意見向總部、軍委首長匯報，“相信首長們也一定會支持的”。

5月和7月，海軍邀請地方、軍隊各相關單位裝備科研戰(zhàn)線的專家參加，先后召開了兩次發(fā)展航母研討會，集中研究了航母建造、發(fā)展艦殲（強）擊機、航母戰(zhàn)役戰(zhàn)術使用要求等問題。由此，關于建造航空母艦的論證、研究陸續(xù)啟動。1988年8月，國防科工委幾名專家提出進行航母和艦載機發(fā)展可行性研究的主體建議。1989年初，國防科工委黨委正式批準，將發(fā)展航空母艦及艦載機系統(tǒng)可行性研究列入科工委當年軟科學研究計劃，并很快成立了由海軍和造船、航空等工業(yè)系統(tǒng)專家組成的課題研究小組。至1990年7月，課題小組已完成了國外情報研究、作戰(zhàn)需求論證，航空母艦和艦載飛機的總體專業(yè)技術可行性研究、技術經濟綜合分析等工作，向軍委提交了可行性研究總報告和一系列分報告。

最后的心愿：中國早一天擁有自己的航母

1988年初，劉華清又一次調離海軍，擔任了軍委副秘書長。雖說擔任了軍委副秘書長，但他依然關注著航母的論證研究問題。他不止一次向身邊工作人員坦露自己的想法：縱然我在位期間中國還沒有自己的航母，我也要做好應做的工作，盡謀劃的責任，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航母夢，作出自己的貢獻。

1989年11月6日至9日，在中共十三屆五中全會上，劉華清當選為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副主席。1990年4月3日，在七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上，當選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軍事委員會副主席。1992年10月中共十四大召開。在中共十四屆一中全會上，劉華清當選為政治局常委，連任軍委副主席。直至1997年9月中共十五屆一中全會，他任職屆滿從黨和軍隊的領導崗位上退下來。1998年3月，九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后，他從國家軍委副主席職位上退下來，移交工作。這期間，他為建造航母做了大量工作。在晚年的回憶錄中，他這樣說：

航母論證過程中，我多次聽匯報，強調要充分對比論證使用航母、艦載機與使用陸基航空師、加油機、岸基飛機的作戰(zhàn)效費比。后來我到中央軍委工作，繼續(xù)關注航母問題，要求國防科工委和總參裝備部，在航母的發(fā)展上要把預研費、研制費、裝備費結合起來，統(tǒng)籌安排；要和既定的艦船、飛機、武器、電子裝備發(fā)展規(guī)劃結合，而不是都掛在航母大項目里專門安排，搞大規(guī)劃，使上級無法研究。我明確交代，列計劃必須由中央軍委討論。

那時，我先后批準海軍和工業(yè)部門的專家，去法國、美國、俄羅斯、烏克蘭等國家考察過航空母艦。國防工業(yè)部門也從俄羅斯聘請了航空母艦設計專家來華講學，還引進了部分設計技術資料；航母上關鍵配套的預研，有了一定進展。總參謀部和國防科工委，也都反復組織對考察、引進、預研的分析、論證、評估。這些工作，使軍內外很多領導和專家加深了對航空母艦和艦載機大系統(tǒng)工程的認識。

航母是國家綜合國力的象征，也是海軍能遂行海上多兵種聯(lián)合作戰(zhàn)的核心。建造航母，是國人一直關心的事。我國要實現(xiàn)國防現(xiàn)代化，要建立完善的武器裝備系統(tǒng)，不能不考慮發(fā)展航母的問題。但航母的發(fā)展不只是一個海軍的問題，而是事關國家戰(zhàn)略和國防政策的大問題，一定要從綜合國力和整個國家的海洋戰(zhàn)略全局出發(fā)，準確定位，慎重決策。

今天，我已經退出工作崗位。欣慰的是，對于我國的航空母艦發(fā)展，我盡了一些謀劃的責任。

劉華清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后，仍然關注著軍隊的現(xiàn)代化建設。他多次向前來看望他的海軍的同志詢問海軍裝備建設情況，說航母沒能在自己在位期間搞出來是個遺憾，希望早一天看到中國自己的航母！

2011年1月14日，劉華清在北京逝世，享年9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