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元霸權,美國的陽謀?

邵樂韻

美國前兩輪量化寬松貨幣政策，已經造成美元大幅貶值。而按照中國外匯投資研究院院長、中國銀行高級研究員譚雅玲的說法，“美元霸權正在回歸”，這是美國的陽謀。

早在2008年金融危機爆出后沒多久，譚雅玲就指出：“金融風暴這把火是從美國而起，美國順勢而為把火引向全世界，目前看，美國只受了輕傷，歐洲受了重傷，中國受了內傷?！?/p>

近日，在參加“文匯講堂”主題演講時，這位金融專家再次提出她的觀點：美債危機不是傳統(tǒng)、單純的金融危機，而是新型金融危機，透過表現(xiàn)探討體制、結構、地位差異，美國人的很多做法是有著長遠利益設想的。

“美債危機”危不危？

譚雅玲開場即指出，2008年以來，我們陷入了一輪又一輪的困惑。面對百年不遇的復雜金融形勢，一味的炒作使得輿論焦點脫離了基本原理，到處在講防范風險、預見風險，“而我個人認為，最大的問題是識別風險。如果不能有效識別風險，如何談防范？”

她強調，這個市場看上去很亂，但其實很有規(guī)律。一方面，全球股市暴跌，石油價格下挫；另一方面，黃金價格暴漲，人民幣快速升值。這說明市場是有控制力的。那么，是誰在背后駕馭？

不要看到價格下跌就恐慌。“危機”一詞被用濫了，會導致過度恐慌，對事件本身真實度失去有效判斷。1999年歐元啟動，當年3月科索沃戰(zhàn)爭爆發(fā)，歐元區(qū)就出現(xiàn)了債務問題，歐元在5個指標中有4個指標不正常的情況下照樣運行。為什么它現(xiàn)在成了焦點？連續(xù)數(shù)月的歐債危機炒作為什么并沒有使歐元出現(xiàn)問題？

雖然都叫做“危機”，但從“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這兩個概念去論證，歐洲出現(xiàn)的問題和當年亞洲金融危機結局不一樣。多數(shù)歐元區(qū)國家是發(fā)達國家，承受力強，經濟模式、效率很高，所以雖然問題深重，但是沒有達到“?！钡某潭?。而亞洲金融危機給發(fā)展中國家?guī)淼钠茐膮s是毀滅性的。

美國的債務危機到底是不是金融危機？“根據(jù)我的工作實踐和我看到的歷史過程，它跟傳統(tǒng)的金融危機表現(xiàn)截然不同?！弊T雅玲說，當初亞洲金融危機，一些亞洲國家價格全面失控，大量外資撤出，需要伸手援助。

而現(xiàn)在的美國，價格有搭配，下跌有節(jié)制——股票漲時匯率跌，匯率漲時股票跌；資本不但沒有撤出，反而大量涌入——2008年9月著名投行雷曼兄弟在美國本土申請破產，被廣泛定義為美國出現(xiàn)金融危機，但當月流入美國市場的資本量達到1480億美元（過去常態(tài)資本流入量是數(shù)百億美元）；還有一點，美國正在有效改正自己的結構壓力——2006年前，國際金融市場的關注焦點是美國的雙赤字，2007年到現(xiàn)在，關注焦點是美國的財政赤字，貿易赤字從2007年的7100億美元下降到2009年的3800億美元。

美國的文化是憂患意識強，媒體上充斥著大量的美國問題，就業(yè)、房地產、汽車業(yè)，似乎樣樣不好了，引起全世界的關注甚至同情?！暗俏覀冋撟C過嗎，美國房價下跌跟經歷過傳統(tǒng)金融危機的國家房價下跌一樣不一樣？”譚雅玲列舉數(shù)據(jù)說，俄羅斯、日本等國家在傳統(tǒng)金融危機期間，半年內房價下跌40%，有的甚至暴跌70%；而美國的房價從2006年6月的最高點到2009年12月的最低點，一共跌了32.9%?？梢姡绹鹑谑袌鲈诩夹g、制度和經驗上很有控制力。

“我們有些專家學者會說，人民幣升一點兒吧，幫美國解決就業(yè)問題。這樣的道理從何而來？從輿論的渲染而來，輿論的背后是美國的國家文化，美國的國家文化背后是美國的國家戰(zhàn)略，美國的國家戰(zhàn)略背后是美國的國家利益?！弊T雅玲說，任何一個事件都不是孤立的，任何一個指標都不是單獨的。反觀中國的指標，則反映我們的戰(zhàn)略不足，利益不明確。

分析金融問題除了要看國家資質，還要觀察金融機構的狀況。2008年9月，美國5家投行有4家出事，僅剩高盛一家。但去年12月在北京召開的某財經雜志年底高峰論壇上，“雷曼兄弟亞洲有限責任公司”的名字赫然出現(xiàn)在展板上——雷曼根本沒有死，它只是在本土申請破產，其在全世界的跨國公司都在賺錢！它體現(xiàn)了美國跨國公司高級階段的狀態(tài)：架構在本土，主板在海外。

譚雅玲稱，美國1992年推出全球化，2002年推出美元貶值，這是一個戰(zhàn)略組合和選擇，讓美國跨國公司以最小的價格代價贏得全世界最大的市場份額。美國經濟的重中之重不是我們所以為的房產、汽車等傳統(tǒng)板塊，而是金融業(yè)。所以當“危機”概念來臨時，它首先保的是金融機構，其次是高科產業(yè)，因為后者是美國未來的經濟動力和支撐。金融危機期間，美國又生成了一個新的產業(yè)：新能源。從更高的視角去看，這個世界最大的發(fā)達國家其實是競爭力最強的國家。

另外，判斷美元危不危，還要考慮金融政策的效果?！癚E1出臺后，中國也調了，2008年的11月，中國需不需要調，能不能那么大幅度地調？”譚雅玲尖銳地指出，“那次調的結果，是把信心打沒了，我們需要檢討、反思?！?/p>

美國的貨幣供應量60%在全世界，只有40%在美國境內。而人民幣供應量99%在我國境內，1%在國外。美元是自由貨幣，人民幣是本幣。透過這個角度，美國的財政策略其實是在調動全世界。

QE2出來后，大家都說美國人瘋了，開著直升機撒錢，美元要崩潰——難道美國人沒有想到這些？有200多年金融史的美國人冒險了嗎？并非如此。“全世界的財力在增加，數(shù)量、速度的規(guī)模在發(fā)展中國家，質量、效率的結果在發(fā)達國家。美國人為什么要瘋狂印鈔票？不是應付美國自己，而是應付全世界。美國擴張性的政策是為了覆蓋全世界的財富，只有覆蓋了，才能壟斷、回流、掠奪！”

譚雅玲認為，QE3會不會出來還是個問號，美聯(lián)儲剛開過的例會聲明稱，未來要用數(shù)量型的工具和價格型的工具并舉面對市場?！拔磥淼拿缆?lián)儲不會那么簡單，讓大家都知道它的招數(shù)，它是要通過技術的高級階段、經驗的高端階段、產品的高效階段往外收緊，回流資金，把價值財富、所有資源回流美國境內，解決財政赤字、貿易逆差問題。”

美債問題不同于歐債

譚雅玲強調，美債問題與歐債問題具有本質的差異。美債問題是因為美國全球擴張的戰(zhàn)略利益，尋求更大的競爭優(yōu)勢和壟斷范圍，尤其是美債問題是試圖通過美元的特殊地位和能量進一步實現(xiàn)全世界的霸權控制。歐債問題則是歐洲因合作過度而加大的債務壓力，基礎不足是歐美債最大的差異所在。歐洲只有貨幣模式，而沒有經濟基礎、政治基礎，尤其是缺少財政與貨幣的統(tǒng)一協(xié)調，基礎不足導致合作松垮甚至將面臨失敗。

為什么歐債問題一開始在冰島、希臘和愛爾蘭出現(xiàn)？冰島不是歐元區(qū)國家，希臘是歐元區(qū)表現(xiàn)最差的國家，愛爾蘭是歐元區(qū)12年以來經濟增長最高的國家。美國的做法就是驗證歐元的承受力，驗證市場，最終擠垮這個貨幣競爭者。

這幾年美國不斷喧囂、渲染，擴大歐債的問題，實質就是搞散歐元區(qū)的向心力。美國成功的第一個證明是，歐盟最大成員國英國不加入歐元區(qū)了。而金融危機到現(xiàn)在，歐洲民意調查顯示，60%-80%的人不愿意持有歐元，德國把歐元區(qū)分為了兩類。美國未來要做的工作——也是正在做的工作，是推動德國退出歐元區(qū)。

美國和日本是同盟國，日本政府接受美國的貨幣政策，在日企有能力承受的前提下，日元升值能讓德國產品有更多機會。所以，德國人的心態(tài)在變化，德國是未來歐元區(qū)最大的變數(shù)。譚雅玲提醒說：“千萬別說這是美國的陰謀，這是它針對美元的貨幣競爭者做出的戰(zhàn)略規(guī)劃，是陽謀。說陰謀，會影響我們的心態(tài)和規(guī)劃?！?/p>

既然美元想擠掉歐元，為什么歐元到現(xiàn)在還沒有“死掉”？美國人還沒有做好準備，全世界也沒有做好準備。現(xiàn)在西班牙的失業(yè)率達到40%，如果西班牙一垮，馬上就會引爆拉美的銀行業(yè)——上世紀90年代，拉美銀行私有化進程中西班牙是最大股東。而拉美金融體系崩潰，勢必影響到美國。所以，這個時候西班牙、意大利等出現(xiàn)很大問題，也不是美國人所希望的，不符合其規(guī)劃的競爭局面和格局走勢。

譚雅玲推測，最終歐元的問題一定會出現(xiàn)，“過去我們想象的是危機，未來我們想象的是平穩(wěn)過渡，歐元自動退出貨幣舞臺”。

我們準備好了嗎？

金融危機發(fā)生后，“金本位”言論回潮。譚雅玲反問，黃金對應的是世界，美元對應的是美國。美國人要什么？當然是美元。她認為，美國的黃金儲備量世界第一，一旦有風險，肯定保美元，而不是讓黃金替代美元；二來用于打擊對手——歐元。金價高漲是在誘惑歐洲人出手，而一旦歐洲出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沒有了。

“美國是借助黃金架構全世界未來金融的新框架。我們的關注框架還停留在貨幣，美國的思維已經超前了——美元是核心，黃金是籌碼，石油是工具——未來金融世界的三足鼎立?！?/p>

12年前，國際貨幣體制中美元、歐元、日元三足鼎立；12年后，美元一枝獨霸。價格上看，美元在貶值，但是美元的價值有多強？它享有世界上唯一的市場特權——市場的份額最大，外匯市場占了80%多，股票、石油、黃金、商品、勞務、金融衍生產品等占了70%-90%。

“有人以為，美元在全球外匯儲備中的份額下降了，發(fā)達國家的經濟增長差，發(fā)展中國家增長很快，就提出世界經濟格局要發(fā)生巨變，美國不行了，中國很行，這樣的論點對不對？”譚雅玲再次舉出數(shù)據(jù)，美國的經濟增長雖然只有1%-2%，但是經濟總量占到全球經濟的60%?！皟r格和價值之間是一種錯覺，走勢和格局之間是一種誤判，對中國的經濟和定位就會出現(xiàn)很大混亂?！?/p>

譚雅玲指出，人民幣匯率是所有經濟問題的主線，而這7年來人民幣匯率只上不下，跟市場所有的規(guī)律嚴重違背，“我們應該防的是人民幣的暴跌”。“外國人在炒作我們，要中國經濟硬著陸。但是人民幣匯率所有的基本要素，要以我為主，不是以別人為主。管好了我自己，就是對世界負責?！?/p>

“人民幣應該遵循規(guī)律，主動調控。我建議人民幣一次性貶值，不見得要貶很大，而是要給市場一種提示：人民幣升值過頭了。現(xiàn)在吹捧人民幣升值的，是外資銀行和證券公司，因為這與它們自身產品發(fā)展態(tài)勢有關；而中國企業(yè)是不贊成升值的，因為企業(yè)利潤已經因此受損。我們曾是世界工廠第一位，現(xiàn)在越南、印度的產品在占據(jù)上風，我們的優(yōu)勢已經因為人民幣升值受到很大沖擊。美國在華企業(yè)2010年實現(xiàn)，套走了匯差、利差，它們雙贏；我們的中小企業(yè)第一季度盈利卻受損，雙輸?！?/p>

照本宣科地用加息、升值來抑制通脹已經行不通。過去的價格以需求為主，而現(xiàn)在是投資、投機決定價格，炒大蒜就是個明證。譚雅玲說，中國現(xiàn)在的問題是軌道經濟——產業(yè)鏈的偏移，第一產業(yè)鏈最弱，第二產業(yè)鏈最強，第三產業(yè)鏈扭曲?！爸袊霓r業(yè)戰(zhàn)略應該把農村變?yōu)槌抢铮皇前艳r民推向城里。中國解決農業(yè)問題，不是光靠補貼，而要靠機械化、現(xiàn)代化、知識化、專業(yè)化、農場化?！?/p>

現(xiàn)在很多人熱炒投資海外的概念，“中國到了這個時代嗎？中國西部、農村需要大量投資、社會保障需要大量投資，投資海外，超前了、過頭了！消費海外過度了！我們拿著人民幣在幫助哪一個國家拉動消費？應該國內和海外投資并行?！薄拔覀儸F(xiàn)在處在消費走向投資、商品走向金融、生產走向資本的時代，不是憑著有錢就行，需要通過扎實學習、積累、完善，中國才能更強大?！?/p>

譚雅玲總結說，我們的思維方式要跟進市場，有充分的投資收益，把創(chuàng)造的價值落實在市場，而不是急匆匆地到海外展示能量，讓別人奪走我們的財富。所謂輿論網絡都有透徹的國家利益，不能靠輿論網絡來認識中國、美國，而要通過論點、積累、觀察來識別市場風險，才能有效保護自己。（本文根據(jù)譚雅玲女士在《文匯講堂》“‘標普風波后的中美經濟走向”演講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