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方
天氣漸漸暖和,成瓔的情緒開始一天比一天煩躁。她害怕這種煩躁——這種煩躁可以在冬天里被冰包雪裹,令她似乎感覺不到,而一旦春光明媚、冰雪消融,這些煩躁就如春天里的小草蓬勃生長……她永遠(yuǎn)都不想有春天!可是春天總會來,春陽總會如期燦爛,煩躁總會適時地膨脹生長,擾她心緒。
為什么會這樣?成瓔從來不刻意去想。不想,卻也總會不期而至,她常夢見自己在浴室洗澡,洗著洗著,浴室墻倒塌了……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樣的不堪,令她相當(dāng)抓狂。抓狂的心境一直持續(xù)到醒來,她無聲地哭著,淚水似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滾進黑暗……什么時候會做這樣的夢?——遇見自己喜歡的男生的時候、春天來臨的時候、夏天局促于自己衣服太薄的時候……
轉(zhuǎn)到二班,她喜歡直爽的劉文婷、美麗的樊冰冰、沉著的宋曉佳,也喜歡熱心的于秋語,甚至韋小寶這個鬧騰的家伙也不令她討厭。她以為從此不會再做那樣的夢了,可是隨著春天的來臨,她內(nèi)心的焦躁還是一點點伸張著舒展著,變成夢的形狀追隨著她……夢中,常常見余秋語托著腮,凝重地講解完一道物理題后加一句:“真的,很可恥的。”天啊,于秋語是班上公認(rèn)的大師啊,大師都說可恥,難道還不可恥嗎?
她有所上升的成績又開始下滑,那次考完試,面對42分的物理試卷,她又哭了,伏在被子上,哭至哽咽。劉文婷關(guān)切地走過來:“要不,還是請大師給你講講?”樊冰冰在旁邊說:“是啊,大師絕對是天生講課的料,三下兩下就能把人講明白的,你不要擔(dān)心?!背森嬁拗鴵u頭:“我覺得我都不想學(xué)了?!眲⑽逆眉绷耍骸皠e這樣啊,四十幾算什么呀?我一表姐高二時,三十幾二十幾都考過,可后來人家‘發(fā)糞涂墻,你猜怎么著,高三一年就把成績趕上去,最后考上南京大學(xué)了!”樊冰冰也連連點頭:“對啊,對啊,不能輕言放棄的?!苯?jīng)她們一勸,成瓔哭得更兇了:“謝謝你們??墒?,我老做噩夢,上課一點也聽不進去,我覺得我快瘋了?!薄白鍪裁簇瑝舭?你受驚嚇了還是怎么著?”
成瓔搖著頭不想說,她覺得自己的夢實在難以啟齒。劉文婷知道她有難處,就沒有逼問,拉著樊冰冰出去,說:“索性讓成瓔發(fā)泄一下,晚上我再找她談?wù)??!?/p>
下了晚自習(xí),劉文婷沒有著急回宿舍,而是拉著成瓔一起往小花園走??纯粗車鸁o人,劉文婷說:“成瓔,我想你可能有什么心結(jié),心結(jié)需要自己解,許多心理學(xué)大師都認(rèn)可‘自己救助自己這個觀點,所以我來幫你理理順,而心結(jié)的打開需要你自己努力。信得過我,我們就一起來打開這個心結(jié)?!背森嫵聊?,她知道劉文婷的好意,也知道自己的癥結(jié),可她就是不想說。成瓔不說,劉文婷也不追問。外面風(fēng)很暖,各種花香草香氤氳在暖風(fēng)中沁人心脾,成瓔吸吸鼻子,說:“春天很美,可我就害怕春天………害怕什么呢?“不知道……”成瓔不說了,劉文婷也不言語,她們信步走,到了教學(xué)樓后曲徑旁,忽然發(fā)現(xiàn)前面樹下有對相擁的身影,一男一女正摟在一起像一對親嘴魚。成瓔趕緊轉(zhuǎn)身,說:“羞死了!”劉文婷嘻嘻一笑:“唉,談戀愛也不過就是親嘴擁抱啊什么的,過家家般的,小兒科,我們小時候都玩過的!”
“你小時候就玩過這些?”成瓔笑了。
“這有什么啊,四五歲的時候扮大人,你沒做過這種游戲嗎?”
聽著劉文婷的話,成瓔忽然停住,語氣急促又極其嚴(yán)肅:“我今天索性都告訴你吧,你可一定要幫我保密!”劉文婷拉住她的手鄭重地點點頭。成瓔囁嚅半天,終于低低地把心底的事說出來。
小時候的一個春天,成瓔和表哥一起玩,玩得熱了脫掉外衣,只穿內(nèi)衣一起在床上“蹦跶”。蹦跶累了,表哥說:“我們來玩結(jié)婚的游戲吧?!庇谑?,成瓔聽從表哥的吩咐,和表哥一起躺到被窩里。他們抱在一起,學(xué)爸爸媽媽睡覺的樣子,成瓔枕著表哥的手臂,覺得有趣無比。后來表哥說,我們親嘴吧,爸爸媽媽都是要親嘴的。于是兩人親嘴,這時,成瓔的外婆走過來,看到他倆這樣很生氣,粗暴地把兩人拉開,然后各打了一巴掌,并罵道:“羞死人的東西,小小年紀(jì)就學(xué)壞,長大還得了!”表哥“哇哇”哭了起來,而成瓔卻呆住了,外婆看著不哭的成瓔更生氣了:“女孩子家更要知道羞恥,表哥都哭了,你還不知臊!”原來這是非常羞恥的事,成瓔被外婆罵著,至此心里留下了陰影,總覺得自己是臟的、可恥的,不是好女孩。她到了春天就發(fā)慌,穿少了羞恥感就特別強烈。
劉文婷聽了默默不語,把成瓔摟住,氣憤地說:“按你外婆那標(biāo)準(zhǔn),世上所有的女孩都是壞女孩了,連她自己也是壞的,要不怎么生下你媽媽、你舅舅呢?走吧,回宿舍吧,我給你看一樣?xùn)|西,你就知道自己不壞了——我比你壞百倍呢!”
成瓔擦了淚,跟劉文婷回到宿舍。洗漱完畢,劉文婷悄悄把她的手機遞給成瓔,屏幕上開著的正是關(guān)于小時候性游戲的大討論,大家穿著馬甲紛紛說小時候的事情以及對自己的影響。一條一條看下來,成瓔發(fā)現(xiàn)還有許多比親嘴更出格的內(nèi)容,可大部分人認(rèn)為,小時候的游戲僅僅是游戲,不應(yīng)該為此承擔(dān)太多心理負(fù)擔(dān)。
劉文婷湊過來:“比你出格得多吧?”她又翻開一頁:童年時的“性游戲”是以游戲形式出現(xiàn)的孩子的性活動,是孩子性意識發(fā)展過程中自然而幼稚的表現(xiàn)……
劉文婷又湊到她耳邊悄悄說:“把那個春天埋了吧。一個人是無法對童年不懂事時的行為負(fù)責(zé)的……”
成瓔點點頭,她明白了許多,也輕松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