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買:貧民窟與百萬富翁

劉婉媛

許多旅行者將前往印度當(dāng)作一次心靈之旅——在古老寺廟中尋訪神的印跡，印證前世今生的傳說；在瑜伽靈修之地冥想，傾聽心靈深處的聲音；在阿格拉那座白色的泰姬陵里，追思愛情的堅韌與脆弱……這一切，對于一個個在繁華喧囂中蒙塵的心靈，不啻是一種洗滌和溫柔的撫慰。

即便是在最入世、最熱鬧的大都市孟買，印度也會給你帶來另一種人生感觸。

到過孟買的過客，無一不對這座城市的兩樣?xùn)|西感到既好奇，又困惑，且感慨：交通和貧民窟。

孟買交通之混亂，讓我這個來自巨堵之城北京的人都不免震驚；而貧民窟則已經(jīng)成為了孟買的城市名片。夾雜在高樓大廈之間，在最繁華的CBD，在最寂寞的街角貧民窟或是星星點點，或是漫山遍野地，占據(jù)著這個城市。電影《貧民窟的百萬富翁》已經(jīng)給世人描述過這種貧窮，可是，到了孟買，你才發(fā)現(xiàn)，電影也還是電影，電影很局限。即便用IMAX-3D重新制作，高科技可以展示風(fēng)景的壯麗、氣勢的恢弘，卻不能捕捉呈現(xiàn)那種家徒四壁的困頓與潦倒。

巴士從孟買機場一路開往市中心，沿途是一片片“棚戶區(qū)”——想象一下，從北京首都機場高速一路走來，路邊那一片片楊樹林換成窮人們的住家。所謂的“房子”，是幾根殘破的木樁，支撐起一個十平米左右的空間，頂上覆蓋著藍色的塑料布，幾塊殘磚碎瓦壓在上頭，以防風(fēng)吹雨打。缺水，缺電，沒有冼手間。三五個、甚至是更多的人擠在這個逼仄晦暗的空間里，度過他們的人生。

1400萬的人口，400多平方公里的面積，孟買是全世界最擁擠的城市，也是南亞最繁華的都市。GDP最高，經(jīng)濟最給力，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潮涌入。他們之中，有些人心懷飛黃騰達的夢想，而更多的則只是企盼食能果腹、衣可蔽體。他們多是首陀羅或是賤民，生活在種姓制度的最底層，在繁華都市里尋找一個低微的棲身之地。城市化速度趕不上貧民窟人口增長的速度，如今，1400萬的市民中，超過一半的人就居住在貧民窟里。

而與之相對的是，印度有著全亞洲最多的億萬富翁，福布斯富豪排行榜的前十位中，印度人的名字時常占據(jù)了好幾位。而他們多數(shù)都居住在孟買。

不久前，印度首富安巴尼做出一個令人瞠目結(jié)舌之舉，在孟買市中心建造一座近200米、27層高的摩天大樓，供自己一家四口人居住。當(dāng)報紙登出這棟住宅樓的造價，好多看客不禁要揉揉眼睛：沒錯，沒有看錯，10億美元！這是全世界最昂貴的住宅。比佛利山莊那個號稱全球第一的天價豪宅，也“僅僅是”標(biāo)價1.5億美元而已。

在孟買CBD最昂貴的地段，高樓林立的縫隙之中，一家四口橫七豎八地躺在一張破爛的舊席子上，邊上放著兩個沾滿塵土的大包裹——這興許是他們的全部家當(dāng)了。此時，正是傍晚下班時分，從辦公樓里走出來的白領(lǐng)精英們步履匆匆，路上車水馬龍，而近在咫尺的這一家人無動于衷，孩子蜷縮在母親的懷里，一家人皆在酣睡之中。

就這樣，喧囂與寂寞、奢華與卑微、貧民與富翁，在這座城市里并肩而立，形成強烈的對比，而又相安無事。

貧富分化在這個國家似乎已經(jīng)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卻沒有太多糾結(jié)。也許，無論是富人或是貧民，大家都安于天命，各走各路。無“仇富”之說，安巴尼才會有那樣高調(diào)炫富之舉。印度人也不避諱談及貧民窟，甚至在電影《貧民窟的百萬富翁》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之后，孟買人干脆把貧民窟一日游列為城市旅游項目之一。

付上相當(dāng)于100元人民幣的費用，把相機留在旅館里，旅游公司就把你帶到孟買最大的一個貧民窟——達拉韋。這是《貧民窟的百萬富翁》的外景地。在這一片看似漫無邊界的棚戶區(qū)中，木樁、紙板、殘磚碎瓦、塑料布搭建而成的小屋，密密麻麻，綿綿無盡，一個連著一個。遮天蔽日的小道里，需小心看著地面，否則極可能踩到種種不潔垃圾，甚至人畜糞便。

小區(qū)里缺水少電，但令人意外的是，電視卻相當(dāng)普及。這個小小的屏幕，是這里的居民至大的娛樂。也難怪，孟買有著全世界最生猛的電影制造機器——寶萊塢。此前，寶萊塢在我眼中是一排看似豪華、實際不經(jīng)推敲的布景，一場虛幻的夢而已，直至此時才發(fā)現(xiàn)，許多人其實需要這樣的夢境，尤其是在困頓潦倒中為生活苦苦掙扎的人們。

在達拉韋，除了住家以外，也有小攤小販，以及一些作坊。這里最大的生意，是洗衣。在室外的空地上，上千個精壯男子揮汗如雨，將大桶里的衣服搓洗干凈，拿到陽光下晾曬，然后折疊整齊。他們從清晨3點工作至晚上10點，酬勞是200盧比，約30多元人民幣。據(jù)說，這里的洗衣服務(wù)已經(jīng)延續(xù)了百多年之久。盡管當(dāng)今百姓家里洗衣機已經(jīng)普及，但還是有很多人愿意把臟衣服送到這里，尤其是賓館飯店。

回到喜來登酒店，我前一天送洗的兩件衣服，已經(jīng)折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一個精致的竹籃里送回來了。衣服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朵蘭花，還有一個小小的薰衣草香包，滿室生香。如此精致優(yōu)雅之物，是否也和那個塵土飛揚、揮汗如雨的達拉韋洗衣作坊有關(guān)系呢？

參觀貧民窟并不是一次愉快的經(jīng)歷。但是，看到晦暗的小屋里媽媽在給嬰兒哺乳，擺攤的老大爺悠閑地抽著煙，慢悠悠做著他的奶茶，你同樣也會體會到生命的堅忍和強大，感受到人生無常，卻有著百般滋味。

離開孟買的那一天，坐車緩慢駛過一個貧民窟。只見四五個小男孩，一字排開蹲在路邊如廁，和《貧民窟的百萬富翁》中的場景如出一轍。其中一個小孩看到車上的我，咧嘴一笑，門牙缺了兩顆。忍俊不禁地，我也開懷笑了。

這時，我想起特蕾莎修女的話。她的一生都在印度行善，為貧民治病和禱告。一些旅人路過，有感于那里的貧苦與修女的善心，他們問特蕾莎修女：“我們可以做些什么嗎？”特雷莎微笑著回答：“你們可以回家，愛你們的家人?！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