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心思

劉德 李克南

已經(jīng)三天沒回家的毛曉明，這天晚上剛進家門，妻子吳艷麗就向他哭訴，說公爹為老不尊，偷看她洗澡、換衣服，上廁所還不關衛(wèi)生間的門。

毛曉明一聽這話，當即去爸爸毛俊義的房間“興師問罪”。哪知爸爸聽他說明情況后，火氣比他還大，指著兒子罵道：“你三天兩頭不著家，你媳婦是惡人先告狀，你知道不？有些話我都說不出口……”

毛曉明見爸爸說到這里欲言又止，就反問道：“對自己的兒子有啥話你不能說？”毛俊義吞吞吐吐半晌，才冒出一句話：“你媳婦她作風不清白，和別的男人勾勾搭搭，我看不順眼，才說了她幾句，誰知她竟倒打一耙……”

毛曉明回到自己的房里，劈頭蓋臉責問吳艷麗。吳艷麗指天發(fā)誓，說自己清清白白，是公爹給她潑臟水。想到妻子一貫勤勤懇懇操持家務，從未有過“緋聞”之說，毛曉明最后相信了妻子。

吃過晚飯，兩口子哄兒子入睡，又議論起爸爸的事。妻子分析說：“你媽死得早，你爸爸這么多年又當?shù)之斈?，給你買房娶媳婦，現(xiàn)在，他自感‘功成名就，估計是想再找個老伴了?！?/p>

妻子這么一說，毛曉明也覺得有道理，就原諒了父親的“出格”行為。但給父親找老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自己經(jīng)常不在家，妻子一個女人家整天面對單身公爹，也怪尷尬的，這事眼下怎么處理呢？

兩人商量了好一會兒，最后妻子提議和父親分開生活?？蓡栴}是，這住房和另一處出租給別人的門面房都是父親出錢買的，兒子、媳婦也不能趕父親出去租房住啊。

就在毛曉明一籌莫展時，妻子吳艷麗想出了一個“妙法”——假離婚。因為房子雖然是毛俊義出錢買的，但毛曉明是他唯一的兒子，住房和那間門面房產(chǎn)權證上的名字寫的是“毛曉明”。如果兩人假裝協(xié)議離婚，毛曉明把房子連同商業(yè)街上的那處門面房，一同過戶給妻子和4歲的兒子，吳艷麗就能名正言順地趕公爹搬到外面租房住了。這樣一來，父親就是另娶，也分不去這些房產(chǎn)了。

毛曉明覺得這個法子可行，但對妻子與他假離婚又不完全放心。雖然妻子過去一直對自己很忠誠，可萬一離婚后她弄假成真，豈不人財兩空？為此，他自作聰明與吳艷麗先簽了一份協(xié)議，內(nèi)容大致是，兩人是假離婚，吳艷麗保證將來與毛曉明復婚。

說辦就辦，兩人很快到當?shù)孛裾块T辦理了離婚手續(xù)。為了避免趕父親出去住時毛曉明在場不便說話，妻子給了他8000元錢，讓他先去煙臺做一段時間的水果生意，等事情辦成后給他打電話再回來。

毛曉明同意了妻子的意見，但他心里想的卻是借機外出旅游一圈。為了玩得瀟灑，毛曉明嫌妻子給的錢少，又背著妻子和父親提前收了那處出租門面房三個月的租金。前些年，毛俊義為做生意，在市里商業(yè)街買了一處門面房。這兩年，毛俊義身體不好，兒子又不愿親自經(jīng)營，就把門面房租給了別人，自家坐享租金。搞到這筆錢，毛曉明就天南海北地逛世界去了。

一個月后，毛曉明錢花光了，電話里妻子說事情也辦成了，他才決定回家。

到家后，吳艷麗得知他沒有做生意，而是去游山玩水，立刻翻臉道：“毛曉明，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我和兒子已與你沒有關系。這是我的家，現(xiàn)在請你出去?！泵珪悦黝D時火冒三丈：“你這個臭女人，竟敢耍我？”邊說邊不由自主地舉起了拳頭。

吳艷麗見狀，立馬掏出手機瞪著他說：“姓毛的，你敢動我一下？你動我一下我馬上報警。你別忘了我現(xiàn)在已與你沒了任何關系?！眳瞧G麗的話刺醒了毛曉明：對呀，吳艷麗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妻子了，自己已經(jīng)沒有權力對人家吆三喝四了。

要說毛曉明還真夠靈活的，一見硬的不行，馬上又換了一副嘴臉，低聲下氣地對吳艷麗說：“艷麗，當初我們不是說好是假離婚嗎？你怎么現(xiàn)在突然變了？”不料，吳艷麗冷冷地說：“離婚就是離婚，哪還有真假？”

“你……”毛曉明被嗆得喘不過氣來，“你是不是與別的男人好上了？可你別忘了，我們是簽有協(xié)議的，當初你還曾對天發(fā)誓做了保證?！眳瞧G麗譏諷道：“我和誰好不好與你有什么關系？再說了，發(fā)誓頂個屁用，你不是也經(jīng)常詛咒發(fā)誓，說不再賭博了嗎，可到現(xiàn)在也沒見改呀?！?/p>

這話捅到了毛曉明的要害處，他氣得像只大肚蛤蟆，可一時又無言以對。眼瞅著無處可落腳了，他又想起父親。他知道，自己雖是對不起父親，可老人一定會原諒他這個不孝兒子的。他一路打聽，找到父親臨時租住的地方。父親正為這么長時間與他聯(lián)系不上著急呢。父親見到他后，不但沒有責怪他，反而心疼地趕緊給他做吃的。

聽兒子說明來龍去脈后，老人說：“你走后，那女人趕我出來住，我不干，她就拿離婚證給我看，我當時氣得險些暈倒在地，打電話找你又打不通。兒啊，假離婚這么大的事你咋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呢？現(xiàn)在被那女人給騙了，我打拼一輩子好不容易積攢的家業(yè)，現(xiàn)在全沒了?！崩先藲獾脫u頭捶胸。

毛曉明忙勸解說：“爸，您別著急，我和吳艷麗是簽了協(xié)議的，她保證與我復婚。她半路反悔，我明天就到法院告她去?！闭f著，拿出那份協(xié)議給爸爸看。

毛俊義看過之后，哭笑不得地說：“你個不學無術的傻孩子，這官司贏不了。這份私下協(xié)議與《婚姻法》相抵觸，不受法律保護啊。”毛曉明一聽這話，徹底傻了。他愣了一陣，猛地拎起一把菜刀，要去找吳艷麗拼命。父親死死拉著他，哀求道：“你這是犯法的，殺了她你也活不成，那我和小孫子今后可怎么辦？”

父子倆抱頭大哭一場。末了，毛俊義安慰兒子說：“與吳艷麗打官司的事，我們慢慢再想辦法，我還有2萬元的‘私房錢，你先拿去做點小生意，讓咱爺倆的生活先有個著落?！币妰鹤佑袨殡y情緒，毛俊義又鼓勵他說：“當年，我就是從擺攤做水果生意起家，你還年輕，只要肯吃苦，一定能把生意做好。不過，我實話告訴你，這2萬元可是老爸最后的家底了。你要是再像從前那樣好吃懶做，打牌賭博，哪天我死了，你不餓死也會被要債的打死……”

聽著父親語重心長的教誨，毛曉明心如刀割，他發(fā)誓一定要活出個人樣來。

接下來，毛曉明按父親的指點，到煙臺租了一個賣水果的攤位，正式做起了水果生意?？墒牵瑥男”桓改笇檻T了的他，哪里會做生意？第一天，他站在攤位前，拘束不安，別說招攬生意，就是有顧客來問價也要臉紅。結果，一天下來，他站得腰酸背痛，才賣出五斤水果；第二天，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這時，他才體會到，以前父親做生意賺錢是多么不容易。

就在毛曉明快要堅持不下去時，一個來買水果的大媽給他帶來了好運。那天，大媽見他一說話就臉紅，就笑著說：“你是下崗后第一次出來做生意吧？”見他點頭默認，大媽又說：“大侄子，別害羞，咱不偷不搶，做生意賺錢天經(jīng)地義。你要學著主動和別人搭話，嘴巴要甜，啥事開了頭就順當了?！闭f來也怪，大媽走后，就不斷有人來他的攤位買水果，他試著與顧客交談、砍價，連著做了十幾單生意。他信心大增，說話也自然、靈活多了。

第一個月下來，毛曉明一算賬，除了各項開支，凈賺了800多元。這是他長這么大賺到的第一筆錢，雖然這錢不多，可他心里很有成就感，當即打電話向父親“報喜”。父親鼓勵了他一番，又囑咐他注意身體，別累著。

之后，毛曉明漸漸熟悉了進貨渠道和賣貨的竅門，生意也一天天好起來。

轉眼三個月過去，這天早上，毛曉明剛要出攤，忽然接到四歲兒子的電話，說爺爺生病住院了，要他馬上回家。毛曉明匆匆回到家里，看到父親躺在病床上，臉頰消瘦、蒼白，心里別提多難受了。

就在他詢問父親的病情時，吳艷麗拎著保溫飯盒進了病房，進門就說：“爸爸，我給您煲了雞湯，您喝點吧。”毛曉明見狀，一把推開她，怒道：“你給我滾出去，我爸爸的病都是你給氣的?！?/p>

不等吳艷麗說話，毛俊義就呵斥兒子道：“孩子，你胡說啥呢，這些天要沒有你媳婦照顧，我早就不行了?！币妰鹤右苫蟛唤獾臉幼?，毛俊義掙扎著坐起來，說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半年前，毛俊義被查出患了肝癌，且已是晚期。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一想起被他寵壞的兒子整天游手好閑，就知道打牌賭博，一家人全靠兒媳支撐，不禁憂心忡忡。無奈之中，他和兒媳商議，想出了一個“逼”毛曉明改過的主意。當初毛俊義與兒媳相互“潑臟水”，吳艷麗與毛曉明先假離婚再裝作弄假成真，都是毛俊義的主意。那個開導毛曉明如何做生意的大媽，以及那天隨后去他攤位上買水果的顧客，也都是當時躲在暗處的毛俊義花錢雇來的。這一切，目的都是為了讓毛曉明懂得生活的艱辛，學會自強自立。

毛曉明得知父親和妻子的良苦用心后，羞愧交加，他伏在父親的床頭，哽咽著說：“爸，您的心思兒懂了，您放心，兒一定會爭氣的。”

一周后，毛俊義的病情惡化，醫(y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老人瞪眼看著床邊的兒子和媳婦，嘴巴一張一合卻說不出話來。吳艷麗見狀，猛地拉上毛曉明出了醫(yī)院，直奔民政局辦了復婚手續(xù)?；夭》亢?，吳艷麗把兩本鮮紅的結婚證書雙手捧到毛俊義面前，含淚說道：“爸爸，我和曉明復婚了，您就放心吧?！崩先艘姞睿樕下冻鲂牢康男θ?，然后頭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辦完父親的喪事，毛曉明向妻子再次說起自己錯怪她的事，并連連向妻子道歉。吳艷麗看著公爹的遺像，眼圈一紅，說，當她得知毛曉明帶著錢出去游山玩水一事無成時，她的心徹底涼了。她準備把財產(chǎn)分給毛曉明一半，把假離婚變成真離婚。毛曉明去煙臺學做生意后，有一天吳艷麗下班回來，因路上淋雨，晚上生病發(fā)起了高燒，無奈之下，她只好給公爹打電話，公爹拖著病體，連夜把她送到醫(yī)院，一連幾天，像對待親閨女一般照顧她。吳艷麗病愈了，公爹卻病倒了。毛俊義這時才告訴兒媳，他得了癌癥，并懇求兒媳說：“閨女呀，我走后，曉明就托付給你了，你千萬要對他有耐心，有信心，不然，他這輩子就完了……”正是這些，讓吳艷麗最后打消了與其徹底分手的念頭……

毛曉明聽到這里，禁不住百感交集，他“撲通”跪在父親的遺像前，淚如雨下……■

（責編：湯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