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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鴻浮生恍若夢

      2011-05-14 09:46:13米格來寧
      飛魔幻A 2011年6期
      關(guān)鍵詞:親王

      米格來寧

      曙光微露。

      稀薄微光自天窗落在監(jiān)牢地面,卻只見一層冰冷的顏色。隱約可見窗外垂落的雪片,亦是同樣蒼白無助的姿態(tài)。

      身體早已在寒冷中失了知覺,連視線亦是模糊不清,只覺有一片慘白驟然射進(jìn)雙瞳,凄厲得讓人無法呼吸。

      下一個,就該是她了吧。杜婉妍將臉貼在冰冷的墻壁,麻木想著。

      只不過是匆匆一紙詔書,頃刻便讓她從杜家的名門閨秀淪為階下囚徒。被懷疑密謀策反的杜家上下被關(guān)進(jìn)牢獄輪番拷問,每個幾個時辰就有獄卒抬著尸首從牢門前經(jīng)過。血,沿著早已冰冷的手臂,在地上一遍又一遍淋漓。

      離死還有多遠(yuǎn),一天,還是一個時辰?

      許久,卻聽到墻外車馬奔騰的嘶嘯。獄卒匆匆打開牢門:“杜府之女杜婉妍,即刻釋放。”

      她卻只是瑟縮在墻角里,無動于衷。直到獄卒半推搡著將她送出大牢,忽然聽到有熟悉的聲音顫抖喚她:“婉妍!”

      睫毛微微一顫,她看到面容疲憊的陸康安,踏著雪花急急向她奔來,眼里有深深痛惜。來不及說話,便一把將她攬入懷里。

      而另一邊顫巍巍走過來的孫婆婆,早已忍不住淚流滿面,將一襲棉衣披在她身上,哽咽著再說不出話來。

      她只是怔忡,只覺得一切仿佛夢境。陸康安更心疼不已,垂頭在她耳邊小聲勸慰:“婉妍不怕,今后我會保護(hù)你?!?/p>

      熱氣撲在耳際,她終于有所知覺,抬頭望著陸康安滿是擔(dān)憂的眉眼,終于,慢慢落下淚來。

      這一年,杜婉妍十五歲,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自此婉妍便隨著孫婆婆在城西一處小屋住下。孫婆婆是曾受杜家恩惠的老婦,平日做些陣線刺繡謀生度日。婉妍便幫著她做活,偶爾在清晨時分出門,避開人聲喧囂的鬧市,將做好的陣線送到管家大戶,換得微薄銅板。

      陸康安心中不忍,卻終究有心無力。捧了婉妍被針尖刺破的手指細(xì)細(xì)吹氣,連聲詢問唯恐她疼痛。

      她只是淡淡搖頭。那樣錐心刻骨的痛都已經(jīng)承受過,又怎會在意這區(qū)區(qū)指尖傷痕。王權(quán)之下,杜家與陸家都不過是更替的犧牲品,又豈會給他們喊痛的余地。

      日子如水般靜默流過,終于涌出波瀾。

      那日晌午她趕著為趙員外新娶的偏房小妾送繡品,行至一半,忽然有不知何時躲在巷口的地痞竄出攔在眼前,尚不及發(fā)出呼喊,嘴巴卻已被骯臟大手捂住,只能拼命掙扎著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她掙扎得幾乎絕望,身后卻終于響起熟悉的聲音。陸康安大喝著:“住手!”快步跑過來,趁地痞分神的瞬間將她用力拉到自己身后,低聲呼喝:“快走!”

      可她如何能舍下他離開。

      陸康安本就出自書香門第,自小飽讀詩書,卻不曾有一日習(xí)武。縱然拼盡力氣,卻也擋不住兩個地痞的拳腳。不過幾下便能被擊中后腦,昏死過去。

      地痞再次淫笑著向她靠近,她跪坐在陸康安身旁,終于絕望地閉上眼睛。

      而預(yù)料中骯臟的雙手并沒有真的觸碰。

      再睜開眼時,兩個地痞已經(jīng)倒在地上沒了呼吸,只仍舊不可置信地張著眼睛,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怎的會丟了性命。

      一旁神色若無其事的男子有無暇面容,微揚起唇角,輕撫折扇,目光清切而疏離。他開口,聲音溫和卻淡漠:“跟我來?!?/p>

      十六歲,婉妍知道,陸康安并不是那個可以保護(hù)她的人。

      那男子為陸康安請了郎中,又付了診金,不留片刻便抽身要走。婉妍看著他始終若無其事的神色,終是忍不住開口詢問:“你為什么要幫我?”

      男子腳步微頓,目光似是有審視的深意。驀地,唇畔卻漾起一絲戲謔笑意。

      婉妍只覺得耳根微微一熱。怔了片刻方才再次開口:“那么,你叫做什么名字?”

      他仍是不答,轉(zhuǎn)身取了紙筆,揮毫片刻遞之與她。她低頭去看,卻是一張繡品訂單,寥寥數(shù)行龍飛鳳舞的柳體,末了落款:許浮生。

      許浮生聲音仍舊溫和淡漠:“下月今日我來這里取,全當(dāng)是你付我的酬勞?!?/p>

      為當(dāng)夢是浮生事,為復(fù)浮生是夢中。

      十六歲,許浮生成為婉妍的生命里隱蔽的快樂。

      每隔一月,她便早早抱著精心做好的刺繡趕去醫(yī)館。除去正常繡品的酬勞,許浮生總也會給她帶來額外的驚喜。有時是一小盒新制蜜餞,有時是一支素雅珠釵,有時是一本散著墨香的詩集……他神色淡然,卻那樣清楚她的喜好。

      明知如浮生一夢,婉妍卻越發(fā)難以割舍。生活太過單薄,她無法再失去許浮生這僅有的色彩。即便只是與他相對而坐,不多言語,似乎也好過應(yīng)對陸康安那總也無休止的殷殷垂問。

      那日是入冬的第一場雪。臨出門時陸康安特地將烤燙的紅薯包在破棉絮里,塞給她暖手。滾熱的紅薯燙得她手心發(fā)疼,她卻顧不了許多,唯恐遲了許浮生的邀約,朝著東門醫(yī)館一路細(xì)步疾走。

      東大街本就是京城最繁華一處,許多知名的飯館酒樓多云集于此。她只顧低頭匆匆經(jīng)過,誰料街口一家飯館新招來的小二不識時務(wù),也不見她一身粗布衣衫,竟招呼著想將她拉做食客:“姑娘,天冷來吃碗湯面吧,新開的徽州菜館,火腿鹵面可地道吶!”

      她不禁腳步一頓,手心被紅薯再度灼熱一燙,整條手臂都忍不住猛地一抖。紅薯自破棉絮里掉落到地上,骨碌著滾向路邊,直惹來路人幾聲訕笑。

      母親本是徽州人,她自小更是跟著母親吃徽州菜長大。而那熱騰騰的火腿鹵面,每到寒冬時,母親更是會親自下廚做給她吃。

      落雪自眼前紛揚而落,如酣然入墜的幻夢,沉眠不醒。

      她極緩慢地順著雪片向上望去,心里又是猛地一怔。

      那站在二樓軒昂而立的男子,身著暖厚披風(fēng),一如既往深不可測地向她淡然笑著,輕輕朝她招手:“婉妍,到這里來?!?/p>

      竟是許浮生。一瞬間,喜悅?cè)鐪厝阋绯鲂牡啄菍颖”?,直融成眼底一抹澄澈光亮。婉妍一路小跑奔上樓去,順手便丟掉了那礙事的破舊棉絮。

      時隔三年,她面對著一桌豐盛的徽州菜肴,姿態(tài)近乎貪婪。許浮生并不動筷,只看著她放肆咀嚼,從她捧來的繡品里隨手拿起一方帕子,輕輕拭去她唇角的油漬:“婉妍,我想要看你跳舞?!?/p>

      他的目光溫和,卻是帶著不可抗拒的意味。她略一遲疑,終是站起身來,無樂而舞。

      自小是名門閨秀,舞藝自然不俗,三年時光無數(shù)次刺破她的指尖,卻未曾磨損翩躚身段。僅是一身布衣,婉轉(zhuǎn)之間卻是有著令人忘情的脫塵。窗外落雪莽莽,和著行人嘈雜,仿佛漸漸遠(yuǎn)去。她亦是在許浮生亦贊亦賞的目光中漸漸忘情,自顧自閉起眼睛隨性而舞,如若仍是當(dāng)年杜府那身份尊貴的掌上明珠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地一聲“好”將她驟然拖回現(xiàn)實。心神猛收,卻已然瞧不見許浮生的影子。眼前只有一名衣著華貴的陌生男子,身后帶著兩名神色謹(jǐn)慎的隨從,拊掌贊嘆,神色亦是帶著兩分玩味之意:“這等非凡舞技,流落街巷豈非浪費?!鞭D(zhuǎn)而對隨從一個手勢,立刻有人向婉妍送上一錠白銀:“蒙禮親王看重,還不快謝恩?!?/p>

      她側(cè)頭看了一眼那一桌豐徽州菜肴,忽然明白了什么,恭順屈膝:“謝禮親王。”

      即使從未用心思量,婉妍仍是明白,有些事,遲早是要發(fā)生的。

      如許浮生這樣莫測的身份,這樣待她,畢竟不可能無有所圖。只是她早已無聲默許了這樣未知的交易,即便前方存在的是足以令她粉身碎骨的深淵,亦是不肯回頭。

      走出飯館的時候,她手上戴著許浮生送給她的兔毛護(hù)手。柔軟毛皮將手心溫度毫無破綻地保存起來,徹底與寒冷隔絕。不久前滾落在路旁的紅薯還在原地。她走過去,素手剛從護(hù)手里抽出又被寒風(fēng)激得縮了回去。踟躕片刻還是伸出手去,那紅薯已冷的如冰塊一般。她用指尖按了按粗糙的紅薯皮,眼底一片漠然。

      十七歲,她悄無聲息加入了禮親王府上的歌舞伎班。夜夜笙歌。

      對孫婆婆與陸康安,她只借口說是在王府幫女眷打扮化妝。孫婆婆未曾疑心,只叮囑陸康安勤快接送,免得夜里生事。又特地繡了些絲巾手帕,讓她帶去給女眷們做禮。而陸康安雖然面露遲疑,卻終究礙著柴米維艱,無力開口阻攔。

      一晃半年,她不曾再見到許浮生。

      直至端午,恰逢王妃生辰,禮親王府上大宴賓客,歌舞升平。她在水袖飛揚的回眸間無意望見許浮生,高座首席,氣宇軒昂。許浮生亦是在看她,持杯的手許久未動,只注視著她輕歌曼舞,翩若云燕。

      禮親王亦發(fā)現(xiàn)了他的反常,回首笑道:“難得六弟這樣好的雅興。”

      六弟。她的身體仍舊在舞,心下卻不由得一驚??v然早知他身份不同尋常,卻也未曾料想,他竟會是那少年封侯的宗親王,早年曾被盛傳為王位繼承人的先皇六子。

      禮親王仍在闊聲談笑:“六弟若是看中,將人帶走便是,只當(dāng)是三哥送你的禮?!?/p>

      許浮生拱手一禮:“君子不奪人所愛,三哥好意,做弟弟的心領(lǐng)便是。”

      這話中本也埋著激將之意。禮親王本已微醺,自然不肯罷休:“六弟大度,三哥卻也不想落下個吝嗇的名聲。這禮你無論如何也要收下。”

      許浮生便不再推卻,依禮而謝,眼底精光一閃即逝。

      婉妍問許浮生:“為什么?”

      許浮生醉意蒙眬:“婉妍,我要你為我而舞?!?/p>

      她輕盈起身,不及揮起長袖便被許浮生拉住手臂。許浮生眼底有著莫名怒意:“這半年年在禮親王府,你竟什么也不曾學(xué)會?”

      她不解其意,亦無從回答,只是靜默望著許浮生失控的面容。

      半晌,許浮生輕輕嘆出一口氣:“你的舞,自然是有名門閨秀清朗不俗之風(fēng),卻少了幾分女子媚態(tài)。”他望著她,神色仿佛有些失望:“為我舞,這樣還不夠?!?/p>

      月色冷傲。投影如心底,孑然一片寂靜。

      婉妍猝不及防一個胡旋步,手臂蛇一樣纏上許浮生的脖子,櫻唇亦跟著貼上許浮生沾染酒氣的唇。

      而許浮生并未躲閃,自如得仿佛理所當(dāng)然,反倒讓婉妍耳根一熱,一時身體僵直,不知所措。

      怎料許浮生瞬間一把將她推開,聲音冰冷不屑:“淡而無味?!?/p>

      如若一桶污水兜頭撲來,無盡的羞恥與挫傷讓她無處可躲。婉妍狠狠咬著嘴唇,不顧那溫?zé)嵯绦鹊沽魅牒恚D(zhuǎn)身頭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許浮生不再來找她。婉妍明白,自己對他已是無用的棄子。于是再次拿起針線錦緞,伴著孫婆婆刺繡為生。

      只是她的心已是靜不下來。針線穿梭之間,不是一失神用錯了顏色,就是一個恍惚運錯了針腳。家中只靠孫婆婆一人所作的刺繡維持,日子愈發(fā)難過下去。而她的性子也愈發(fā)難以捉摸,有時竟肆意將那些做不好的刺繡撕扯成碎片,不顧針尖銳利刺入手掌。

      陸康安知道她煩悶,便越發(fā)勤快地上門來陪她說話。她有一句沒一句地答話,心思卻不知道飄去了哪里。

      太寂寞了。這日復(fù)一日的枯燥生活如同細(xì)密的爪子抓撓得她心里發(fā)狂,又無處發(fā)泄。她總是忍不住想著從前有許浮生在的日子。甚至連那日陸康安欣喜若狂跑來報喜,說禮親王賞識自己的文章,將要向朝廷推舉之時,她隨口應(yīng)和著,腦子里卻想起端午那夜她與他從禮親王府離開后,許浮生冰涼柔軟的唇。

      而平靜未再持續(xù)多久。陸康安的喜報未隔幾日,便因著所作文章得罪了某位當(dāng)朝權(quán)臣鋃鐺入獄。得知消息時她才剛剛送完當(dāng)天的訂貨,一路奔跑趕回家去,卻又得知孫婆婆一時心急摔斷了腿,躺在床上無錢醫(yī)治的消息。

      她只得再去找許浮生。

      在醫(yī)館后堂,她見到獨自飲酒的許浮生。一桌未曾動過幾口的菜肴,竟全是徽州菜色。許浮生并不理睬她的懇求,只將她拉到身邊坐下,遞過一雙筷子。

      她哪里吃得下半點。許浮生只是重復(fù)著將一杯杯烈酒送入口中,她焦急望著,終于忍不住伸手去奪那酒盅。

      也就在她伸手的一刻,許浮生忽然用力攔過她的肩,低頭猛地吻上她的唇。

      那濃烈的酒氣,以及熟悉的冰涼柔軟,婉妍睜大了眼睛不能動彈。驚怔中聽到許浮生在她耳邊低聲喃喃:“不要再離開我。”

      她的淚瞬間涌出。

      婉妍數(shù)日未歸。

      她入了京城最盛的煙花之地風(fēng)月樓,跟一群久經(jīng)事故的風(fēng)塵女子修習(xí)舞技,日夜在一片猥瑣目光中婉轉(zhuǎn)承歡,巧笑嫣然。

      到她回家探望之時,陸康安已經(jīng)平安歸來,而孫婆婆的腿也幾乎痊愈。她只說是尋了教習(xí)舞技的活計,留了些碎銀又轉(zhuǎn)身離去。

      墮落原本是如此輕易的事,甚至當(dāng)某日她看到陸康安出現(xiàn)在風(fēng)月樓時,也不過隨意輕笑一聲,轉(zhuǎn)身取了酒杯再次登樓徐舞徐飲。

      與陸康安同來的還有坊間不相往來的鄰居。街頭巷尾,丑聞非議總是傳得最快,當(dāng)夜她回家時,鄰里們已然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態(tài)度,滿臉不屑地在背后指指點點。

      陸康安已醉的不省人事。陸家父母得知了這樣的消息,早把兒子拖回自家府里,揚言再不與杜婉妍往來。而孫婆婆更當(dāng)她的面用石塊再次砸斷了右腿:“你父母一生守節(jié),怎得卻生養(yǎng)了你這樣的女兒!”

      她只是冷冷一笑。

      她明白自己欲念的失控。只是一切已經(jīng)回不去了。從許浮生出現(xiàn)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便如同起筆就落錯了的畫,只能一路潦草下去。

      十八歲,婉妍在風(fēng)月樓里一住三月,受盡唾罵,卻是日夜歡歌。

      第一場雪落的時候,許浮生對她說:“婉妍,明日隨我入宮,我要你在那里,舞動傾城?!?/p>

      她微笑著點頭。

      黃昏,她再次回到孫婆婆居住的小屋。

      推開熟悉的木門,陸康安一身素服,臉上有意外的欣喜,僵了一瞬,聲音亦是盈充喜悅:“婉妍等我,我很快就來。”說罷便一路小跑急急沖出門去。

      她順著滿院破敗一路望去,模糊見得屋內(nèi)早已剝落了漆的供桌上仿佛立著一方牌位,凝眉細(xì)看去,竟是孫婆婆的名字。

      心里似是有著什么東西轟然倒塌,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至陸康安噓喘著在她面前掀開食盒,香味熱氣騰騰鋪上面頰,她仿似怔忡轉(zhuǎn)頭望見陸康安的神情一如少年時清澈隱忍:“餓了吧,趁熱吃?!?/p>

      她望著那一碗徽州火腿鹵面,只覺得心口悶痛,虛弱地連呼吸都是無力。

      陸康安微笑著看她慢慢吃下,語音輕若呢喃:“我說過,我會保護(hù)你?!?/p>

      她的身子一僵,如若鈍刺叢生出倒刃在心里瞬間瘋長。抬起頭臉上卻只有無邪笑容:“我吃不下了,你幫我吃完好不好?

      陸康安只吃了三口,便倒頭伏在桌上暈了過去。

      一切已經(jīng)太遲。

      婉妍著了許浮生最喜歡的一套舞衣。輕薄紫紗,肌膚若隱若現(xiàn)。冰冷的空氣冷入骨髓,連呼吸和血液都仿佛被冰凍。而她依舊翩躚旋舞,萬般嫣然。

      皇宮里四處掛著喜慶紅燈,稀疏光影映在她脖頸,自是說不出的萬般嫵媚。余光望見皇帝贊嘆的神色,舉手投足間更越發(fā)妖嬈,宛若一朵初綻的雪蓮,令人心生傾慕。

      許浮生早已借故離席。她依照計劃拿起他桌上的酒,盈盈向皇帝去敬。左右侍衛(wèi)自是有所防范,正欲阻攔,卻見她忽地仰頭將美酒含入口中,雙唇亦是在眾人來不及反應(yīng)的瞬間向皇帝迎了上去。

      就是此刻了。

      那個靜謐無聲的夜晚,許浮生在她耳畔近乎絕望地嘆息:“那個位置,本該是我的?!?/p>

      她并不能深知這其中艱險,只是不懂得眼下這樣堅不可摧的形勢,許浮生如何會仍舊如此執(zhí)意。然,既是他愿,她如何能不從。

      酒水沾染了唇上毒藥,已然在口中融開。她卻猛然發(fā)覺頸后一冷,整個身子被猛力提起,瞬間向外摔去。

      她本已冷得僵硬,如今這樣猛烈摔在地上,仿佛身體都要破碎一般。毒酒倒灌入喉,霎時如同灼烙,使她再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劇痛中只看到許浮生長身立于殿中,聲音朗然:“臣已獲密報,禮親王有不軌之心,欲陷圣上與臣于不義!”

      毒酒已入心肺,口中噴涌而出的血液亦是成了濃暗的顏色??粗Y親王不可置信的驚詫慌張,以及皇帝越發(fā)明顯的震怒。她瞬間明白了一切。

      新皇已繼,王權(quán)穩(wěn)固。聰明如宗親王的他,如何能不懂妄想顛覆一切的可笑。她以為自己是為他撲火的飛蛾,卻不曾想一切只不過是他獲取新皇信任的手段。讓她先入禮親王府,便有了嫁禍兄長的籌碼。而這樣千鈞一發(fā)之際的挺身而出,更坐實了自己忠臣義兄的身份。新皇君臨天下本就對這兩位兄弟頗為倚仗,如今既能鏟除最大的對手,他又何須去冒險擔(dān)那亂臣賊子之名?

      為當(dāng)夢是浮生事,為復(fù)浮生是夢中。

      她本是王權(quán)之下的犧牲品,如今又再度成了這一局棋中的棄子。

      恰是如他信口所取的名,浮生若夢,一旦陷入,就再沒了醒來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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