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鬧隆福寺

薩蘇

從日本比賽回來，摔跤隊放假，兩個女選手去東四長虹電影院看電影。一個是輕量級的，18歲；一個是中量級的，17歲。她倆也就是國內(nèi)前六的水平，在亞洲可排不上名次。

那個輕量級的選手比較清秀，倒沒什么，那個中量級的理了個男孩頭，就有點兒惹眼。幾個小青年在旁邊議論上了：“你說那是個男的還是女的？女的吧，臉上都是疙瘩；男的吧，沒胡子，又沒喉結(jié)……”

有個小子嘴損，說了一句：“二尾子唄！”“二尾子”是北京土話，“陰陽人”的意思。開始兩個小姑娘還忍著，聽到這一句，可就忍不住了，覺得要和這幫小子理論理論。

女運動員和普通女孩子找人討說法沒什么兩樣，她倆過去就問：“你們說誰呢？”

小流氓噎人比打人還有本事：“喲，撿什么還有撿罵的呢！說你呢，怎么著？”

“你們怎么這么不文明？”

“什么叫文明？你們倆文明？男的還是女的??？攥拳頭？想打架怎么著？要不要到外邊試巴試巴，別怪哥哥動手動腳啊……”

也真奇怪，聽到這句話，本來怒氣沖沖的兩個姑娘頓時就不生氣了。

練競技體育的，最喜歡有人挑戰(zhàn)，尤其是在自己得意的專業(yè)上——那叫什么？叫“手癢癢”。有個打雙向飛碟的射擊運動員姓張，是個大大咧咧的姑娘，有一天在中山公園突然動了槍癮，上打氣球的地方玩一把氣槍，結(jié)果呢，大禿瓢。為什么？那攤上的槍都是動過準星的，瞄得越準，打得越?jīng)]譜。張小姐何許人也，算算誤差，不動聲色，一口氣把后邊的票全買下，回過頭來槍槍見紅，打得擺攤的磕頭作揖，就差叫姑奶奶了。張小姐這才抱著大大小小的玩具熊、毛絨兔（那是獎品），哼著侉侉的四川小調(diào)，逍遙而去。那種爽勁兒，恐怕不亞于拿個冠軍。

要說摔跤、拳擊，隊里的規(guī)矩是最嚴的。無故和人打架，只有一個處分——開除。不嚴不行啊，這伙人“殺傷力”太強了。有人肯主動找碴兒，這送上門來的機會簡直千金難買！

兩個小姑娘到日本是預(yù)備隊員，根本沒機會上場；放假又沒訓(xùn)練，正手癢癢憋得難受呢。聽見這話，簡直比大熱天吃冰激凌還舒服。那輕量級的趕緊邁上一步，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你們道歉也就得了，干嗎要打架呢？打壞了多不好。”怎么“戰(zhàn)戰(zhàn)兢兢”呢？緊張，怕人家反悔??！這后半句可就露出了狐貍尾巴。

“嘿，有這樣的娘兒們，找抽不是？今兒就替你爸教訓(xùn)教訓(xùn)你。出去，外邊說去！”有了“外邊說去”這句話，今天是想不打也不成了。姑娘們暗暗念聲“菩薩保佑”，打心眼里感謝這幾個“大沙包”。

走到隆福寺街上，中量級的對輕量級的遞個眼色，意思是你先上，我手太黑，弄出人命來犯下上。她這樣想，人家可不這么琢磨。流氓也有自尊心啊，好男不跟女斗，帶頭的小子就奔這“不男不女”的來了，伸手就抄人家的領(lǐng)子。

中量級的一看，趕緊來個“抱肘”。這“抱肘”是相當基本的招數(shù)，純屬防御，目的是別住對方的臂肘，一聳一帶，自己重心下沉，保護胸前要害。這一招用在摔跤高手身上，很容易被對方乘機奪取主動。小流氓哪有掉跤高手的本事呢？只這么一帶，那小子就“嗖”的一聲，直奔南邊白魁老號的大柜臺，脆生生地和炸果子的鐵鍋親了個嘴兒。

這一下，周圍的人可算開了眼界。小流氓們也不示弱，第二個“嗷”的一聲，抄起一把椅子就奔向那個輕量級的——他比較滑頭，不敢和“不男不女”的叫板，想從小姑娘身上撈點兒便宜。

摔跤都是空手，對方抄家伙，會不會不習(xí)慣？這一點兒都不是問題。為了訓(xùn)練運動員的反應(yīng)，摔跤隊有專門的膠皮假人，教練胸前掛上假人，加上自己的雙手雙腳，變成四手四腳的“怪物”，和運動員交手，算是一種調(diào)整運動。輕量級的小姑娘把椅子當成假人對付，雙手一伸，就把這小子連椅子帶人扔了出去，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在馬路上。這是吸取了摔第一個的教訓(xùn)，沒想到這么不禁打，不能讓他們撞到有危險的地方去。

小流氓一看自己人吃了虧，頓時吆喝一聲，各抄家伙，一擁而上。周圍擺攤的算是倒了霉，椅子凳子全給順手拎去，成了“兇器”。兩個小姑娘一個站到北邊，一個站到南邊，沉著應(yīng)戰(zhàn)，絲毫不懼。周圍的街坊看不下去了，齊聲喊：“別打了，別打了！”

東四派出所就在對面胡同里。等警察趕到，只聽得喊：“別打了，別打了……”不是街坊們在喊，街坊們都看直眼了，喊的是那伙小流氓。

警察分開人群進去，只見幾個小子躺在地上，椅子凳子腿兒散落一地。兩個小姑娘站在對面，沖小子們喊：“別裝死啊，起來再來呀！快點兒，警察要來啦！”

領(lǐng)頭的小流氓威風不倒，躺在地上毫不示弱：“就不起來，你能把爺怎樣？”

警察評論：興猶未盡。

警察倒是挺有興趣的，非常想和這兩個小姑娘“交朋友”?？上Щ厝ゲ坏絻蓚€小時，就讓她們走了。體委的人得知消息，馬上就來了。帶頭的是她倆的領(lǐng)隊，姓胡，和市局的頭頭們倍兒熟——打出來的交情，直接就到派出所要人。胡領(lǐng)隊剛進門，局長的電話就到了：“我們的運動員為了給國家爭光，做出了多少犧牲，你們還讓這些小流氓作踐她們，干什么吃的？快給我放人！”

據(jù)說聽了原委，小流氓們都大叫冤枉：“我們作踐她們？我們是陪練啊……”

選自《京味九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