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

劉麗華

平橋村原本是個窮得掉了渣的村子，自打方大海當上村長，就一門心思帶著鄉(xiāng)親們往致富路上奔，短短幾年時間就讓大家過上了好日子。大海能甩開膀子干，也得益于他的好妻子素珍，素珍勤勞賢惠，家里的事從沒讓大海分過神。因此，只要提到這兩口子，村民都贊不絕口，稱他們是絕配，還把他們比做一對孔雀。

這天吃晚飯時，村東頭的杜老大和老婆桂花拌上了嘴，桂花噴著唾沫星子說：“看看你那副德行，整天除了喝酒就是打麻將，比比人家大海，你算個大老爺們嗎？”杜老大把酒杯朝桌上一頓，反唇相譏：“那你咋不和人家素珍比呢？整天念念叨叨的，娶你做老婆真倒八輩子霉！”

兩人正吵得不可開交，只聽外頭喊了聲：“嫂子，添雙筷子，我餓得不行了?！闭f話間，只見大海風風火火進了門，往飯桌邊一坐，接過桂花遞過來的飯碗，就狼吞虎咽起來。等吃得差不多了，桂花問咋回事，大?？嘀樥f：“我跟素珍鬧崩了。”前天素珍洗衣服，從大海衣領(lǐng)上找到一根長頭發(fā)，就硬說大海在外頭有了女人，大鬧一通后，打上個包裹就出了門。隨后大海打聽到，原來她是跑到村南杜老二，也就是杜老大的弟弟家躲起來了。接連幾天冷鍋冷灶，今天大海實在扛不住了，就投到這里來了。大海可憐巴巴地說：“桂花嫂子，能讓我在你家住些日子嗎？”“這……”桂花話沒說完，杜老大搶著表了態(tài)：“大海，咱倆誰跟誰？我家就是你家，住多久都行。”

一會兒桂花在廚房洗刷碗筷，借故把杜老大叫過去，拿筷子頂著他的腦門說：“我看你腦子八成叫驢踢了，你咋那么痛快就應下了？我問你，咱家?guī)讖埓?？”杜老大一想，這事確實有點難辦，家里就三張床，娘占一張，女兒小花睡一張，剩下一張是他和桂花的，晚上咋安排？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桂花和小花擠一處，大海和他共一床。但話既然放出去了，杜老大也不肯服軟，他大大咧咧地說：“就這么辦吧，反正時間也不會久，湊合湊合就過去了?！惫鸹〒u搖頭，不無擔憂地說：“大海兩口子和咱不一樣，咱倆小吵天天有，大吵一、三、五，吵吵就過去了，我聽人說，平常越是和氣的小兩口，只要鬧起來就沒完沒了，我擔心他們這是一場持久戰(zhàn)，請神容易送神難哪！”

事情還真讓桂花料中了，眼瞅著一個月過去，大海還沒有挪窩的意思。杜老大有點受不了了，以前每晚睡覺，他都習慣摟著桂花，那覺睡得格外踏實，現(xiàn)在桂花不在身邊，翻來覆去總合不上眼，有一回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把大海當成了桂花，又摟又親的，弄得他好長時間在大海面前抬不起頭。再說桂花，三十多歲正需要老公滋潤，現(xiàn)在大海插上一杠子，等于讓她守上活寡，害得她整天失魂落魄的。

這天晚上，大海上床沒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杜老大聽外面?zhèn)鱽硪宦曍埥校洼p輕地從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出了門。他和桂花秘密通過氣，今晚兩人要在柴房做回夫妻，那聲貓叫就是桂花發(fā)給他的暗號。

杜老大摸進柴房，借著月光，看見草堆上白花花一團，桂花正嬌滴滴等著他呢。杜老大頓時熱血沸騰，喃喃說聲“我來啦”，就在他猴急地撲上前去，打算享受這小別勝新婚的一刻，一不留神腳底踩翻個破盆，只聽“哐啷”一聲響，緊接著他又是“哎喲”一聲慘叫后，就重重地摔在地上。

外面的響動早驚醒了大海，他還以為出了啥大事，鞋都沒顧上穿就沖出了門，一邊跑還一邊喊：“杜老大，我來幫你。”看看赤條條躺著的桂花，杜老大猛地回過神來，也顧不得疼了，從地上一躍而起，迅速沖出柴房，把門掩上，對走到跟前的大海說：“沒啥，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礙事?！?/p>

經(jīng)過這一回，杜老大兩口子再也沉不住氣了，第二天，兩人在地頭一邊干活，一邊嘀咕著怎么把大海送出門。辦法還沒想好，只見杜老二媳婦玉蓮匆匆趕來了，玉蓮腳都沒站穩(wěn)，就只顧抱怨起來：“唉，這日子沒法過了?！惫鸹ㄒ粏柌胖?，玉蓮和她攤上了同樣的麻煩，素珍不是住到她家了嗎？她家和桂花一樣，也就三張床，不一樣的是，她生的是兒子，問題也就來了，要想留下素珍，除非兩口子拆開。開始她和杜老二也琢磨著這事鬧不長，不曾想一直拖到現(xiàn)在還不見個頭。兩口子一著急，就跑來找桂花討主意。

桂花想了想，說：“不管咋說，咱都不能把人硬往外攆，唯一的辦法就是，咱想辦法讓大海兩口子和好，事情就結(jié)了?！庇裆忺c頭說：“就這么辦?！睅兹艘缓嫌?，考慮到事情因素珍而起，當務之急是消除素珍對大海的誤會，所以第一階段的工作就由玉蓮兩口子來做。

本以為素珍對大海就是場誤會，調(diào)解起來費不了啥勁，可玉蓮苦口婆心勸了大半天，素珍還是一口咬定，大海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最后她表示，要想她回心轉(zhuǎn)意，除非大海向她認錯?？此卣鋺B(tài)度堅決，玉蓮知道再勸也是白費口舌，只好又跑去找桂花討主意。還是桂花有見識，她分析說：“我想，素珍可能已經(jīng)知錯了，之所以這么擰，是因為放不下那張臉，得給個臺階下。大海的工作我來做，男人肚量大，叫他做個讓步應該沒問題?！?/p>

不料，聽桂花把意思挑明，大海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想叫我認錯？門都沒有！她不是說我外頭有女人嗎？你去轉(zhuǎn)告她，我確實有，看她怎么著！”

看著大海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杜老大知道，短時間想讓大海兩口子和好，簡直是白日做夢，想著這些天過的光棍般的日子，他再也憋不住了，帶著哭腔哀求道：“大海，算哥求你，別鬧了，快跟素珍和好成不？你繼續(xù)在我家住下去，我會發(fā)瘋的！”

“喂，我說杜老大，你這啥意思？”大海定定地望著杜老大，鐵青著臉說，“是不是看我在你家白吃白住這么些天，你心疼了？要是這樣，我給你錢，全當住了旅店?！闭f著從兜里掏出錢包。

杜老大連連擺手，說：“不、不，大海，別誤會，我不是這意思，你聽我解釋?！痹捳f到這分上，他顧不得許多了，索性硬著頭皮把真實想法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

大海樂了，一陣大笑后，他嘲弄地說：“我還以為你堅持個一年半載都沒問題呢，沒想到才個把月就投降，看來我高估你了?！?/p>

一聽這話，杜老大兩口子傻了眼，大海啥意思，故意拿他們開涮？大海這葫蘆里到底賣的啥藥？

大海接著說：“你們能不能換個角度，考慮下別人的感受呢？”

大海這個“別人”又指的是誰？兩口子更糊涂了。

“不和你們兜圈子了，告訴你們，我指的就是……”大海扭過頭，手朝門外一伸。

順著大海手指的方向，杜老大看到正在打谷場上翻曬玉米的一個老太太，這老太太就是他娘，他頓時明白過來。幾年前他們兄弟分家，針對老人的贍養(yǎng)問題達成個協(xié)議，爹娘一家攤一個。大海當上村長后，在村里建了一座老年公寓，號召村民把老人送進去頤養(yǎng)天年，可他們兄弟倆一來舍不得出錢，二來覺著把老人留在家里還能幫著分擔些家務，就把這事擱下了。后來，大海上門動員好幾次，他們都當了耳邊風。敢情大海是秋后算賬來了??！

“杜老大啊杜老大，你捫心自問，你爹娘把你們哥倆拉扯大容易嗎？”大海痛心地說，“可你們是咋報答的？讓他們分居兩處，過著牛郎織女般的日子，躺到床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漫漫長夜叫他們怎么度過？我看你們兄弟良心叫狗吃了！”

杜老大垂下頭，羞愧地說：“大海別說了，我知道錯了，我保證馬上改過來。”

這時，杜老二和玉蓮也趕過來了，玉蓮嘴快，沒等進屋就嚷嚷起來：“大海，你說得對，明天一早我們就把爹娘送進老年公寓。”

“這就對啦！”大海臉上放晴了，他樂呵呵地對杜老大說，“現(xiàn)在你不用擔心了，我這就從你家搬出去，今晚保你睡個好覺?！闭f著就要出門。

“別急，大海。”杜老大忙追上去，說，“你回去家里又是冷鍋冷灶咋辦？還是等素珍氣消了，肯回家了再說吧。”“杜老大，看來你的頭真被驢踢過，蠢到家了！”桂花拍著他的腦門，說，“到現(xiàn)在你還不明白，人家兩口子是合著伙演戲給咱看呢！”

“還是桂花嫂子聰明。”說話間，素珍已站在了院子中央，笑吟吟地說，“大海，戲演完了，咱回家吧。”

看著大海跟桂花手挽手，有說有笑地離去，桂花有感而發(fā)：“好一出《孔雀東南飛》??！”

〔本刊責任編輯 吳 俊〕

〔原載《上海故事》總第3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