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重耳的經(jīng)歷看春秋時期流亡公子的境況

□劉文毅

(西北大學文博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9)

從重耳的經(jīng)歷看春秋時期流亡公子的境況

□劉文毅

(西北大學文博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9)

春秋時期公子流亡外國的現(xiàn)象已很普遍，晉文公重耳便是其中的一個典型，通過對重耳流亡經(jīng)歷的個案分析，考察春秋時期流亡公子境況的大致情形，可得出公子流亡外國的行為是在多種因素作用下產(chǎn)生的;公子與收留國之間是雙向選擇的利益關系;多數(shù)公子在流亡過程中擁有較好的經(jīng)濟狀況;返國為君的公子只占流亡公子總數(shù)的六分之一，絕大部分公子默默無聞，還有的公子在流亡中被殺。

春秋時期;重耳流亡;流亡公子;生活境況

春秋時期，各國頻現(xiàn)貴族逃離母國流亡外國的現(xiàn)象，其中流亡公子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鄭文公曾目睹大量往來路過的流亡公子，不禁發(fā)出:“諸侯亡公子過者多矣”的感嘆。經(jīng)筆者統(tǒng)計:《左傳》一書錄有80多位有名姓的流亡公子，約占《左傳》所見流亡貴族的三分之一。所謂公子，據(jù)《儀禮·喪服》云: “諸侯之子稱公子，公子之子稱公孫?！毙枰赋龅氖?，本文討論的公子既指各諸侯國的太子、公子、公弟、公孫，也包含周王室的王子、王弟、王孫?！傲魍觥眲t是指在本國不能存身逃亡外國的行為。《詩·大雅·召旻》:“瘨我饑饉，民卒流亡”鄭玄箋:“病國中以饑饉，令民盡流移”。 《左傳》中用“奔”、 “出奔”、 “出居”、“孫”等字來表述貴族逃離本國的行為。《國語》中，流亡者多自稱“亡人”，如“亡人無親”、 “亡人何國之與有?”本文所用“流亡”一詞，實是對“奔”、“出奔”、“出居”、“孫”、“亡”等字字義的概括性表述。

一

晉文公重耳，獻公庶子。《左傳·莊公二十八年》載:“晉獻公娶于賈，無子。烝于齊姜，生秦穆夫人及大子申生。又娶二女于戎，大戎狐姬生重耳，小戎子生夷吾。晉伐驪戎，驪戎男女以驪姬。歸生奚齊。其娣生卓子?！狈蛉梭P姬得獻公專寵，于是萌生了廢太子申生改立其子奚齊為嗣君的觀念。她將陰謀指向太子申生，陷害他向獻公進獻毒胙，“十二月戊申，申生自殺于新城”驪姬又誣陷兩位公子參與了事件:“申生之藥肺，二公子知之。”晉獻公大怒，派人斬殺重耳、夷吾，并盡逐群公子。重耳逃離晉國，開始了十九年流亡外國的經(jīng)歷。

重耳的流亡與當時的君位繼承制度有直接的聯(lián)系，西周建立之初，在周公主持之下，確立了嫡長子繼承制?！洞呵锕騻鳌冯[公元年對嫡長子繼承制有這樣的概括:“立適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睘榉乐挂馔獾陌l(fā)生，還有補救的措施來執(zhí)行嫡長制，“太子死，有母弟，則立之;無，則立長。年鈞擇賢，義鈞則卜，古之道也?！笨疾齑呵飼r代各諸侯國君位繼承的史實，我們發(fā)現(xiàn)，春秋時代的君位繼承確實是以嫡長子繼承制為原則的，大多數(shù)君位繼承都能遵循嫡長制。當然，立嫡以長是在一般情況下所講的，在“禮崩樂壞”和周天子約束力缺失的春秋時代，亂嗣現(xiàn)象并不少見。國君的存立還受諸多因素的影響，如母子的受寵程度、公子的個體差異、卿大夫及外國勢力的干預等等。在多種因素的作用下，大量嫡子不能繼位，而沒有嗣君權的庶子卻希冀得位，從而引發(fā)了各種紛爭。晉獻公九子，太子申生的自殺使嗣君之位出現(xiàn)空缺，本與國君無緣的八位庶子此時擁有了潛在的國君繼承權，而最終誰能夠取得國君之位則要取決于實力。實力不佳者無法在本國立足，只能流亡到其他國家避禍，以圖東山再起。公子重耳和夷吾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被迫流亡外國的。

二

公子重耳擺脫獻公追殺，來到柏谷，不知何所，占卜投靠齊國還是楚國。從亡謀士狐偃說“無卜焉。夫齊、楚道遠而望大，不可以困往……夫狄近晉而不通，愚陋而多怨，走之易達，不通可以竄惡，多怨可與共憂?！苯ㄗh重耳投奔母舅家——狄國，重耳從命。重耳之母為狄女，近密的姻親關系，使重耳在狄國得到收留和款待，公子處狄達十二年之久。晉獻公死后，大夫里克殺掉了驪姬姐妹所生的奚齊和卓子，派人請重耳回國，準備立他為國君。狐偃告訴重耳“不可。夫堅樹在始，始不固本，終必槁落……不哀喪而求國，難;因亂以入，不殆”認為重耳的根基不穩(wěn)，不能回國去冒險，及時阻止了重耳。結(jié)果公子夷吾當上了國君，是為晉惠公。在母舅國的庇護下，重耳在狄國居住了十二年，娶妻生子，生活安定，謀士狐偃卻不敢忘記返國之事，他建議重耳離開狄國，另投大國尋找發(fā)展機會，狐偃說:“日，吾來此也，非以狄為榮，可以成事也……今戾久矣……盍速行乎!”重耳一行于是投奔齊國，在到達齊國的第二年，齊桓公去世，齊國發(fā)生群公子奪位的內(nèi)亂，齊國的霸業(yè)也顯露出衰勢。重耳離開了齊國，投靠了當時崛起于漢水流域的楚國，不久秦穆公派人到楚國召請公子重耳，“楚子厚幣以送公子于秦”。

流亡公子對于投靠國家的選擇，需考慮的是，他國是否接納自己。投奔親戚國最容易獲得收留和援助，因此一部分公子選擇流亡到親戚國。重耳從晉國逃出后，首先就流亡到狄國，在母舅國的庇護下，積蓄力量十二年方才離開。齊國內(nèi)亂，公子糾在管仲和召忽的輔佐下，流亡到公子糾的母舅國——魯國。莒國公子展輿因國內(nèi)政變，被迫出逃，因為她母親是吳國女的緣故，展輿流亡到了吳國。有的公子則選擇投奔大國，為的是尋求有效的援助。重耳流亡后，公子夷吾也被逼逃出晉國，他原本打算和重耳一樣投奔母舅國——狄國，但謀士冀芮建議他流亡梁國，理由是“梁近于秦，秦親吾君”。流亡梁國可以就近得到強秦的援助，后來夷吾在秦穆公的幫助下，回國繼承了君位，是為晉惠公。宋國華向之亂，公子城輾轉(zhuǎn)流亡到晉國，因為晉國能為其提供軍事援助攻打華向氏。

流亡公子能為已所用，是接納國最根本的考慮。流亡公子有四個可利用的價值:其一，流亡公子有可能回國任君，若能早日與之結(jié)交，為之外援，則公子即位后，該國于公子即有擁戴之恩，襄助之誼，如此以來，兩國必定親睦。其二，接收敵國的流亡公子，有利本國政治的發(fā)展，通過他們來擾亂敵國，如楚國接受吳國的公子掩馀、公子燭庸，目的就是為了“害吳”。其三，公子的從亡諸臣多具有較高的政治才干，可以為接納國出謀劃策。其四，春秋時期的中原地區(qū)仍處于“地曠人稀”的局面，流亡的公子多帶有隨從人員，長期定居者還將在接納國繁衍生息，積小流以成江海，可為接納國增加人口，這符合當時各國擴大人力資源以增強國力的需要。

三

記載重耳從亡人員的史籍主要有《左傳》、 《國語》、《史記》三種，其史料互有補充，細考史實可得出以下結(jié)論:重耳的從亡人員，有名可查者11人，其中謀士9人:狐偃(舅犯、咎犯、子犯)、狐毛、趙衰 (子馀)、胥臣 (司空季子、臼季)、賈佗、魏犨 (魏武子)、顛頡、介子推、舟之僑。勞苦者2人:頭須 (里鳧須)、壺叔 (又作陶叔狐、陶狐)?！妒酚洝x世家》載:重耳從晉國流亡到狄國，從亡的除趙衰、狐偃、賈佗、先軫、魏犨 (魏武子)五位賢士外，“其余不名者數(shù)十人”。一個落難公子帶著數(shù)十流落他國，經(jīng)濟問題怎么解決?如果說重耳能在狄國落腳十二年，是親戚的緣故，那么流亡非親戚國家，生計問題又是如何解決呢?

首先，公子自身擁有的財貨數(shù)量是非常巨大的，他們在出亡時，往往會攜帶部分財貨出行。重耳出亡時就擁有大量的財貨，并擁有管理守藏財物的官員——頭須，只不過頭須監(jiān)守自盜，竊藏以逃，害得重耳一行拮據(jù)難行;秦國公子后子，懼罪而流亡晉國，“其車千乘”，在他宴享晉侯的時候，“造舟于河，十里舍車，自雍及絳。歸取酬幣，終事八反”財貨之豐，令人咋舌。郕國的太子朱儒在流亡時不僅攜帶大量的財富，還把國之重寶——郕邽卷走，連同夫鐘這塊地一起投靠了魯國。莒國的太子仆也“以其寶玉奔魯”。

倘若某國覺得前來投靠的公子符合自己的國家利益，則會對公子收留款待，賜予爵祿。給予安置的標準，子產(chǎn)和叔向的說法不太一致。《左傳·昭公七年》晉國韓宣子詢問子產(chǎn)對于流亡晉國的罕朔應當安排什么官職，子產(chǎn)答:“卿違，從大夫之位，罪人以其罪降，古之制也。”，即按公子在故國的標準降低一級進行安排。而《國語·晉語八》載:子干與秦后子兩位公子流亡到晉國，韓宣子徇問叔向二公子應當按什么規(guī)格安排，叔向回答說“大國之卿，一旅之田;上大夫，一卒之田。夫二公子者，上大夫也，皆一卒可也”。主張對外來公子爵祿的安排不作變動，仍同于母國的爵祿。無論哪一種情形，公子都會被賜予能夠安身立足的爵祿。流亡公子在外國被賜予爵祿的現(xiàn)象，頻見于史書。“齊桓公七子皆奔楚，楚盡以為上大夫”，鄭國公子子革流亡楚國后，被任命為右尹，吳國公子掩馀和公子燭庸流亡到楚國，楚人“使居養(yǎng)，莠尹然，左司馬沈尹戍城之，取于城父與胡田以之”。

除此之外，對于那些統(tǒng)治者認為有極大利用價值的公子，還會給予特別的待遇?！褒R桓公厚禮 (重耳)，而以宗女妻之，有馬二十乘，重耳安之”，齊國生活的舒逸程度已達到“樂不思晉”的地步，重耳殆心漸起，意志銷蝕，甚至放棄了復國之志，他對從亡諸臣說:“人生安樂，孰知其他。必死于此，不能去”。群臣多次勸說無效，在這半途而廢的要緊關頭，只有用特殊手段才能奏效。在狐偃的指揮下，群臣把重耳灌醉，然后用車把他強行拉離齊國。車行一陣，重耳酒醒，當他弄清真相時異常憤怒，揮戈欲殺狐偃。木已成舟，重耳無可奈何，只得聽從狐偃意見，繼續(xù)流亡他國。

接收國為獲得更大的政治利益，往往還要給流亡公子締結(jié)“良緣”，以便安插勢力?！蹲髠鳌酚涗浻形迤鸸釉诹魍鰰r的婚姻，當事的公子，晉國有兩位:公子夷吾和公子重耳;齊國兩位:公子完和公子陽生;公子隨從人員流亡婚姻一起:重耳流亡狄國時，狄人送給公子二女，重耳為籠絡謀士趙衰，把其中的一女嫁給趙衰。為流亡公子婚姻，是政治利益考量下的產(chǎn)物，不足為奇。

四

重耳一行在秦兵的護送下渡過黃河，呂甥、冀芮奉懷公之命率領晉軍抵拒重耳，經(jīng)秦穆公調(diào)停，狐偃與秦、晉兩國大夫在郇地會盟，由重耳接管晉軍，隨后，進入絳城即位為君。政局稍穩(wěn)，晉文公重耳就鄭重地“賞從亡者”，表彰跟隨他流亡外國、復國有功的人員?！妒酚洝x世家》記載了晉文公分等級報答諸臣的原則，據(jù)先德而后力的順序，封賞分為四個等級:“夫?qū)乙匀柿x，防我以德惠”的人受上等賞賜?！拜o我以行，卒以成立”的人受次等賞賜。“矢石之難，汗馬之勞”的人受再次等賞賜?！叭粢粤κ挛叶鵁o補吾缺”的人受最次等賞賜。賞賜還沒有圓滿結(jié)束，因為周朝發(fā)生禍亂，周襄王逃離京城，晉“欲發(fā)兵，恐他亂起，是以賞從亡未至隱者介子推”。文公封賞因周襄王之難只得草草收尾，留下了諸多不盡如人意之處。首先是不公開言祿的介子推，他對封賞感到十分失望，隱入綿山，以示抗議。其次是勞苦者壺叔前來質(zhì)問: “君三行賞，賞不及臣，敢請罪?！?再次是魏犨、顛頡二人對封賞不滿，心生埋怨，公然抵抗文公命令。晉國圍曹，文公為報當年曹大夫僖負羈饋贈璧玉之恩，“令無入僖負羈之宮，而免其族，報施也，魏犨、顛頡怒，曰: ‘勞之不圖，報于何有?’”，于是火燒僖負羈家。“勞之不圖，報于何有?”明確表達了他們對封賞的不滿。然而文公初立，正是收集威望之時，魏、顛兩臣如此行為，違反了軍令，如若不處，恐將來難以維持法令，于是殺顛頡以徇師，魏犨幸留一命，但也受到了處罰。雖有不如意之處，但封賞基本實現(xiàn)了重耳“賞從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钡闹Z言。

能像重耳一樣返國為君的公子，《左傳》記載有12人，約占流亡公子總數(shù)的五分之一。現(xiàn)分述如下:齊國三人:齊桓公、齊孝公、齊悼公。晉國二人:晉惠公，晉文公。宋國二人:宋莊公和宋桓公。其他諸國的有:衛(wèi)宣公、鄭穆公、莒國公子去疾、楚國公子比、衛(wèi)莊公。以上返國為君的公子涉及8國12人次。

多數(shù)公子復國無望，生根異國，默默無聞，日漸式微，最終退出歷史舞臺。只有陳國公子完奔齊后子孫昌盛，后來代齊成為諸侯。也有的公子因母國局勢變化，奉召回國，如鄭公子馮、齊公子鉏、公子賈等;還有一些公子被殺害，成為政治的犧牲品。如鄭子臧出奔后，鄭伯“使盜殺之于陳、宋之間”。

總之，流亡公子以其獨特的出身，傳奇般的經(jīng)歷，活躍于春秋史的舞臺，重耳流亡的經(jīng)歷僅僅是春秋時期公子流亡事件中的一小幕。以上對流亡公子境況的考述僅是一個初步直觀的認識，還有待進一步擴展和深化。

［1］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

［2］來可泓．國語直解［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

［3］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0．

［4］朱鳳瀚．商周家族形態(tài)研究［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

To See the Circumstances of Exile Princes in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from Chong Er＇s Experiences

Liu Wenyi
(Northwest University，Xian，Shaanxi，710069)

During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it was common that many princes were exiled from the country，among which Duke Wen，Chong Er，was a typical example．By analyzing the case of Chong Er＇s exile experience，and exploring the situations of exile princes in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this paper concludes that the behaviors of princes exiled from their country were affected by many factors．There was interest relationship between exile prince and receiving country．Most exile princes had owned large wealthy in exile，however，the princes who returned home to be officials took up about one－sixth of exile ones，and most princes lived an inglorious life，and the others were killed in exile．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Chong Er;exile princes;living conditions

K225

A

1008—8350(2011)02—0096—03

本文責編 安春娥

2010—11—10

西北大學研究生自主創(chuàng)新項目“春秋時期流亡公子群體研究”(09YZZ10)。

劉文毅 (1985—)，男，云南楚雄人，西北大學文博學院，在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