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柏年
(華東師范大學信息學系,上海 200241)
〔作者信息〕姚柏年,男,情報學專業(yè)在讀研究生。
寺院藏書是我國古代藏書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與官府藏書、私家藏書、書院藏書一起并稱為我國古代藏書事業(yè)的四大支柱。寺院藏書在其千余年的發(fā)展過程中,積累了大量的經(jīng)籍書文,其中許多有價值的文獻,對中國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哲學、文學、藝術、音樂以及醫(yī)學、化學、天文、地理和社會心理、社會習俗等各個方面曾產(chǎn)生過不同程度的積極影響,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靈隱寺,又名“云林禪寺”,位于杭州西湖靈隱山麓,始建于東晉(公元326年),距今已有一千六百多年的歷史,南宋時被稱為“中華五山”之一。作為我國著名的佛國大剎,其歷來藏書甚富,雖歷經(jīng)歲月滄桑,眾多書藏因各種原因散失難尋,但仍有不少絕世珍藏保存至今,如敦煌石室藏唐人書《摩訶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雷峰塔地宮出土之《陀羅尼經(jīng)》、貝葉詩卷經(jīng)卷、董其昌長卷和《金剛經(jīng)》等等〔1〕。
朝廷賜書是寺院藏書的重要來源。其當然與個別皇帝對佛學的喜好有關,但更深刻的原因在于佛教對于其維護專制統(tǒng)治的作用。歷史上對靈隱的賞賜不乏其例:宋仁宗于皇祐三年(公元1051年)賜靈隱寺御繡《觀音心經(jīng)》二卷、《回鑾碑》及飛白黃羅扇等御用之物。慶歷年間,丞相韓琦、參政歐陽修等奏賜契嵩所著書《傳法正宗定祖圖》、《傳法正宗記》、《傳法正宗論》三書(合稱《嘉佑集》)和《輔教篇》等入藏。宋仁宗準奏下旨編入《藏經(jīng)》,并賜契嵩“明教大師”的稱號〔2〕。清康熙五年(公元1648年)康熙皇帝巡幸靈隱寺,敕賜“云林寺”額,御制五言詩一首;三十八年(公元1699年)再巡,御書“禪林法紀”四字額并對聯(lián)一副。御制《過鷲嶺》七言詩一首。四十二年(公元1703年)、四十四年(公元1705年)、四十六年(公元1707年)皆巡幸靈隱,賜御書《金剛經(jīng)》一部、《心經(jīng)》一卷,永鎮(zhèn)靈山。乾隆皇帝多次巡幸靈隱,先后賜石刻《金剛經(jīng)寶塔圖》、石刻《心經(jīng)寶塔》各一軸、《三希堂法帖》一部、石刻《蓮花經(jīng)》一部、《和宋之問冷泉亭詩韻》一軸、《無量壽經(jīng)》二卷等。回京后又賜云林《淳化閣帖》一部、貫休畫《十六羅漢墨碑》一軸以及《白傘蓋經(jīng)》、石刻《蘭亭》手卷等〔3〕。
寺院購書并不是寺院藏書的主要來源,其購書往往借助鄉(xiāng)紳、官吏的捐助實現(xiàn)。清嘉慶戊辰己巳(公元1808-1809年)間,杭州紫陽書院院長石琢堂(韞玉)曾偕同靈隱寺主持若水、品蓮兩禪師共同商議,向杭州士紳勸募,共籌得白銀三百四十兩以購置經(jīng)書收藏。其時適逢吳中會一法師在嘉興楞嚴寺修《徑山藏》經(jīng)板,遂以商榷,集大藏經(jīng)、論等1655種,裝成1438冊,以備入藏。另購置藏外論疏、語錄各書150種,裝成456冊。以上兩項佛經(jīng)共1805種,1894冊,擇日貯于二大櫥中,藏于靈隱寺蓮燈閣上〔4〕。此次募銀藏經(jīng),石琢堂在其所撰《靈隱藏經(jīng)碑》中記載曰:“余因發(fā)愿,重加結(jié)集。時則有吳中會一法師在嘉興楞嚴寺修治經(jīng)板,遂以商榷,凡集大藏經(jīng)論等一千六百五十五種,裝成一千四百三十八冊。又附貯藏外論、疏、語錄各書一百五十種,裝為四百五十六種。綜為二柜,藏諸寺之蓮燈閣上?!?/p>
我國歷史上的藏書有“釋藏”(寺院藏書)、“道藏”(道觀藏書)與“儒藏”(一般士人藏書)之稱。漸漸地,便有了“釋儒合藏”之現(xiàn)象。如白居易曾分藏其集于東林諸寺;北宋李公擇藏書于廬山五老峰下白石庵;孫洙曾得《古文苑》于佛龕;南宋洪咨夔將自己收藏的一萬三千卷書轉(zhuǎn)藏于西天目寶福院聞復閣??计淙绱耍艘蛩略哼h離塵囂,地處幽僻之處,所存典籍,可以傳之久遠。云林文人藏書起因于清代學者翁方綱,欲藏其《復初齋集》于靈隱,主其事者為時任浙江巡撫的文獻學家阮元。阮元在《杭州靈隱書藏記》一文中稱:“嘉慶十四年,杭州刻朱文正公、翁覃溪先生諸集將成。覃溪先生寓書于紫陽院長石琢堂狀元曰:‘《復初齋集》刻成,為我置一部于靈隱。’”同年仲春十九日,阮元與顧星橋、陳桂堂、石琢堂、郭頻伽、何夢華、劉春橋、顧簡塘、趙晉齋等名士同游靈隱,吃飯之際,談及翁方綱欲藏《復初齋集》于靈隱之事,眾人均以為這是一件大好事,“今復初齋一集尚未成箱篋,盍使凡愿以其所著、所刊、所寫、所藏之書藏靈隱者,皆裒之,其為藏矣,大矣!〔5〕”眾議已決,遂決定在靈隱寺大悲佛閣后造木櫥,以唐人宋之問《靈隱寺》詩“鷲嶺郁郁岧峣,龍宮鎖寂寥。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捫蘿登塔遠,刳術求泉遙。霜薄花更發(fā),冰輕葉未凋。夙齡尚遐異,搜對滌煩囂。待入天臺路,看余度石橋?!泵恳蛔志幪枮橐粰惶??!斑x云林寺玉峰、偶然二僧簿錄管鑰之別,訂條例,使可永守。復刻一銅章,遍印其書,而大書其閣匾曰‘靈隱書藏’,蓋緣始于《復初》諸集,而成于諸君子立藏之議也〔6〕?!?/p>
阮元建“靈隱書藏”頗得當時讀書人的擁護。嘉慶詩人陳文述曾以所著詩集送靈隱入書藏,其有詩《以詩集寄靈隱書藏,賦呈瑯嬛主人并柬寺僧玉峰》為證。此外,郭麟撰《靈隱寺書藏后記》、翁方綱撰《靈隱書藏歌》、楊鳳苞撰《靈隱書藏紀事》、李富孫撰《杭州靈隱書藏紀事》、陳文述撰《靈隱藏書題壁》詩三首、曹言純撰《題阮中丞所作靈隱書藏》等,可見送書入靈隱書藏被文人們洵為一時盛事。
此處稱之“弟子”,非專指遁入空門、沙尼僧眾之類。達官顯貴、文人賢士、販夫走卒,或篤信佛法,或崇尚佛學,或研習佛理,對佛教文化之傳承蓋有貢獻者此處皆稱之為“佛門弟子”。明萬歷二十八年(公元1600年),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孫隆在靈隱三藏殿中置輪藏以奉藏經(jīng),計六百三十八函;輪藏之左為藥師燈藏,計四十九燈;輪藏之右為水陸像藏,共一百二十五軸〔7〕。孫隆在明萬歷十七年至二十八年(公元1589—1600年)為鎮(zhèn)杭太監(jiān)。在杭十余年中,廣修寺廟,對佛教文化的傳承作出了一定的貢獻。萬歷十七年,協(xié)助修建昭慶寺;萬歷二十年,修凈慈寺,并重修上天竺教寺;萬歷二十三年,重修龍井寺;萬歷二十八年,重修靈隱寺。又據(jù)清沈镕彪《續(xù)修云林寺志》卷六《詩詠》有丁敬《借秋閣藏貝葉經(jīng)》詩序稱:“庚辰重陽,奉香天竺入云林寺,與佛基上人登右借秋閣。……閣主出貝葉經(jīng)見示,奇古尊重,開篋肅然。……”詩后丁敬自注:“貝葉計四十四番,兩面皆有梵字,第八十七面無梵字,小楷橫書‘咸平三年九月十七日進’十字,粘紙注護經(jīng)木面之腹,粘箋紙一條,左上書‘貝葉經(jīng)’三字,右下書‘古佛弟子馮武敬藏’,下扣馮武私印字‘立陵’兩雌字印,氣韻妍雅,是明季人也?!睋?jù)此可知古印度之貝葉經(jīng)藏于明代靈隱寺之借秋閣,為自稱古佛弟子的馮武捐藏。又據(jù)2007年對靈隱寺書畫庫藏品的鑒定,發(fā)現(xiàn)有明代董其昌所書之《金剛經(jīng)》冊頁,起首兩頁有乾隆御題“香光法寶”、“永鎮(zhèn)云棲”〔8〕。這本冊頁是萬歷二十年(公元1592年)董其昌為祭亡父母而捐給云棲寺的,原是云棲寺的鎮(zhèn)寺之寶,后歸于靈隱寺,不明其中之傳承原委。明史卷二八八記載“董氏性情和易,頗通禪理,又嘗研習華嚴、凈土,甚具心得,”其捐贈于云棲寺似從側(cè)面可證“佛門弟子”之捐贈為寺廟藏書之一重要來源。
對于云林藏書的一大威脅在于火災。因寺院多屬于木結(jié)構,因此一不小心就容易導致祝融氏光顧。據(jù)統(tǒng)計,自靈隱建寺1700多年以來,曾有“寺毀于火”之記載多達19次〔9〕。而又常常一遇火災,前代所遺之物,自然包括歷代書藏悉付祝融之口。據(jù)嘉慶年間石琢堂為《靈隱書藏》所撰碑文稱:“惟是舊藏經(jīng)文,不戒于火,珠林秘笈,遽化秦灰,石室曇章無存,魯壁九譯莫詳,其文三寶,竟闕其一。將何以闡揚圣教,接引學人。〔10〕”據(jù)此明及清嘉慶之前云林當有豐富藏經(jīng),然因火災致使藏經(jīng)悉數(shù)毀去??梢娀馂膽窃屏謺厣⒇囊粋€重要原因。
據(jù)《靈隱寺志》卷一記載:“元順帝至正十九年,寺毀于兵火。”據(jù)《西湖新志》卷六載:“寺,清咸豐間毀于兵燹,僅存羅漢殿、天王殿。”又據(jù)丁丙《焦山藏書記》載:“清咸豐十一年(公元1861年),杭州再陷,文瀾閣書摧毀六七,而‘靈隱書藏’亦隨龍像俱灰?!蔽谭骄V及阮元所建之“靈隱書藏”之初衷在于將自己的書藏之于名山古寺,既可于香煙繚繞之中聞陣陣書香,又可使之得以永久流傳。然天不遂人愿,僅僅過了52年,就毀于戰(zhàn)火。靈隱書藏及經(jīng)藏,作為一獨具特色的人文景觀付之一炬,灰飛煙滅。民國26年(公元1937年)11月,日本侵略軍進入杭州,市民逃難到靈隱。紅十字會設難民收容所于靈隱,收容難民五六百人,嘈雜無序,慘不忍睹。當時靈隱寺內(nèi)的客堂、伽藍殿、梵香閣及東山門,都因難民夜半失戒于火而被毀,靈隱寺再度因戰(zhàn)事被毀。因此兵革之禍亦是云林書藏散失之原因之一。
寺院作為佛教文化的重要載體,它在中國的傳播、發(fā)展,必然會引起與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的矛盾。此外,佛教的發(fā)展,需要由巨大的經(jīng)濟力量作為支持。寺院經(jīng)濟力量的過分發(fā)展,會引起世俗統(tǒng)治階級的不滿,中國佛教史上所謂“三武一宗”之難,也就是這種矛盾斗爭激化的結(jié)果,靈隱寺所遭之政治罹難在所難免。歷史上對云林書藏有較大影響的是北周武帝滅佛和唐武宗時期的“會昌法難”,兩次法難又屬后者影響為深?!皶y”期間,法器佛典被焚毀,僧徒還俗,寺廟被廢,雜草叢生,成了蟲鳥之盤桓處所,呈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荒敗景象。
《靈隱寺志》卷一記載:“會昌廢敦,寺毀僧散。后稍興復,規(guī)制未宏?!毙轮袊闪ⅲ`隱又險遭破壞。十年浩劫之初,一股破“四舊”的狂風震撼宗教界,靈隱寺受到極大的威脅,所幸周總理得到這個消息后,發(fā)來“靈隱寺暫加封閉”的電報,才使靈隱寺逃過大劫,寺內(nèi)所遺留之歷代書藏得以保存。
建于公元328年的古剎靈隱,在1600多年的歷史長河中,雖歷經(jīng)種種磨難,但寺院內(nèi)仍留存眾多珍貴文物,據(jù)靈隱寺對寺內(nèi)文物的調(diào)查鑒定,其文物大致包括三類:書畫、瓷玉和法物。其中,書畫作品的數(shù)量最多,據(jù)初步統(tǒng)計,至少有700多件〔11〕。2003年,靈隱寺經(jīng)過多年籌備建立了云林圖書館。雖然現(xiàn)在的“云林圖書館”與早期的“靈隱書藏”在館藏和服務形式上,有很大的不同,但正如光泉法師所說的那樣重建圖書館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恢復“靈隱書藏”的功用,讓對佛教有心學習的大眾在來到靈隱寺的時候,可以得到佛法的洗禮、智慧的灌頂,讓其對佛教有一個真正的認知〔12〕。
云林圖書館館藏文獻分為圖書、報刊和聲像資料三部分。圖書以佛教類為主,社科類為輔。佛教教理,經(jīng)、律、論三藏,布教、儀注,佛教宗派,佛教寺志,佛教史、傳記等都有豐富的庋藏。藏經(jīng)有《大正藏》、《卐續(xù)藏》、《乾隆大藏經(jīng)》、《永樂北藏》、《房山石經(jīng)》、《敦煌大藏經(jīng)》、《高麗藏》、《磧砂藏》、《頻迦大藏經(jīng)》等12種之多。館內(nèi)藏書之豐、品味之高,非復往昔所比。
寺院藏書作為我國古代藏書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保護傳統(tǒng)經(jīng)文典籍、傳承佛教文化所起的作用是不容忽視的。筆者希望寺院書藏在新的時代背景下能得到社會更多的關注,不僅對文物的保護得到重視,更需提及的是對文物研究、鑒定、整理交流的工作也需漸次展開。
〔1〕靈隱寺.《靈隱新志》卷七·典藏.[2010-11-06].http://www.lingyinsi.org/redir.php?catalog_id=5685&object_id=6011
〔2〕靈隱寺.靈隱簡史.[2010-11-06].http://www.lingyinsi.org/redir.php?catalog_id=444
〔3〕顧志興.浙江藏書史[M].杭州:杭州出版社,2006:438-439
〔4〕石韞玉.靈隱藏經(jīng)碑.見:沈镕彪.續(xù)修云林寺志.杭州:杭州出版社,2006:卷五
〔5〕丁申.武林藏書錄:卷二[M].揚州: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83
〔6〕阮元.揅經(jīng)室集:三集卷二[M].北京:中華書局,1983
〔7〕劉杭.浙江寺觀藏書考.[2010-11-06].http://www.fjdh.com/wumin/HTML/103418.html
〔8〕〔11〕中國經(jīng)濟網(wǎng).靈隱寺的書畫“寶貝”多 中國美院著手“鑒定保護”.[2010-11-06].http://www.ce.cn/kjwh/ylmb/ylkx/200705/20/t20070520_11421637.shtml
〔9〕孫磊.建寺1700年火災19次,靈隱首創(chuàng)“僧侶消防隊”.[2010-11-06].http://news.163.com/09/0924/08/5JVAHFTM000120GR.html
〔10〕潘衍桐.靈隱書藏紀事[M].清光緒年間杭州嘉惠堂丁氏刻本
〔12〕靈隱寺.云林書藏.[2010-11-06].http://www.lingyinsi.org/redir.php?catalog_id=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