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佳,傅延齡
(北京中醫(yī)藥大學,北京 100029)
李東垣雖為補土派創(chuàng)始人,喜用健脾益氣升陽之品,然而他亦善用苦寒清熱之品,遣藥制方靈動活潑而不失精當嚴謹。筆者擬以黃連為例,就《脾胃論》、《蘭室秘藏》及《內(nèi)外傷辨惑論》3書中的方劑對李東垣黃連的用量規(guī)律進行探討。
據(jù)統(tǒng)計,《脾胃論》、《內(nèi)外傷辨惑論》、《蘭室秘藏》3書所載方劑,除卻重復者共324首[1]。筆者統(tǒng)計,其中運用黃連的方劑共有86首約占26.5%,包括內(nèi)服方72個,外用方14個。在72個內(nèi)服方中需煎湯服用者共44個,作丸服用者27個(包括制丸如梧桐子大者12方,如綠豆大或綠豆1倍大者7方,如彈子大者1方,搗如米粒大者1方,如雞頭大者1方,如黍米大者5方),調(diào)膏服用者1個(清空膏)。
在72個內(nèi)服方中,除益黃散無明確黃連劑量記載外,余者71方皆有明確的劑量記載,需煎湯服用的44方可以明確計算出1服黃連的用量,因李東垣書中絕大多數(shù)方子僅有每服藥量,并未注明日服次數(shù)與連續(xù)服量,給折合黃連日服量與連續(xù)服量造成一定困難??紤]到宋金元時代的方書體例類似,筆者參照當時影響較大的《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論餌服法》中的服藥方法,無論制丸進服還是煎湯進服者,凡未注明日幾服者皆為每日1服,因需要多次進服者有注明,如熟干地黃丸方后“日進二服”與朱砂涼膈丸方后“日進三服”,這樣可以計算出李東垣方中的每日服量。
根據(jù)《中國科學技術(shù)史·度量衡卷》中考證的宋代權(quán)衡量值1兩相當于現(xiàn)今41.3g[3]折算,則44首內(nèi)服煎方中黃連的每服最大用量為4.1g(防風飲子),最小用量為0.1g(生津甘露飲子)。其中每服黃連用量小于0.5g的方子共12首約占27.3%,在0.5g~1g之間的方子共6首約占13.6%,在1g~1.5g之間的方子共10首占22.7%,在1.5g~2g之間的方子共4首約占9.1%,在2g~2.5g之間的方子共7首約占15.9%,在2.5g~3g之間的方子共1首約占2.3%,在3g~4g之間的方子共3首約占6.8%,超過4g的方子共1首。由這些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可知,李東垣每服黃連量集中分布在2.5g以下的區(qū)間,每服黃連量小于2.5g的方子共40首占到90.9%。因這44首內(nèi)服煎方多沒有注明1日幾服,皆按每日1服計算,這樣得到的每服黃連量亦即每日黃連量。
據(jù)統(tǒng)計,每服黃連用量最大者為防風飲子,其次為救苦湯,二者皆是治療目疾,前者主治倒睫拳毛(現(xiàn)代醫(yī)學稱之為“瞼內(nèi)翻”,臨床上常為椒瘡與瞼弦赤爛的并發(fā)癥),后者主治“赤眼暴發(fā)腫赤,瞼高苦疼不任者”。李東垣在《蘭室秘藏·眼耳鼻門》中云:“目者,心之使也,心者,神之舍也……脾胃虛弱,心火大盛,則百脈沸騰,血脈逆行,邪害空竅,天明則日月不明矣。[4]”李東垣認為,多種目疾是由脾胃失運、心火亢盛所致。而黃連功擅瀉心火及胃腸之火,為治目疾要藥。救苦湯中羌活、升麻、柴胡、防風、藁本、黃連各1錢,僅次于方中川芎藥量,其疏風散熱、瀉火解毒之義不言自明;防風飲子方中炙甘草、黃連、人參三藥用量等同且最大,皆為1錢,可見炙甘草、人參皆味甘性溫、補中益氣。黃連苦寒瀉熱,清心胃之火,正合李東垣篇中所論“脾胃虛弱,心火大盛”之病機。因倒睫拳毛繼續(xù)發(fā)展可引起角膜潰瘍甚至產(chǎn)生云翳,因此需投藥足量,阻止病勢發(fā)展。
用量次之的和血益氣湯,李東垣在方中“酒黃連”后注曰“治舌上赤脈也”,舌為心之苗,心主血脈,舌上赤脈正是心火亢盛之象,故以黃連清瀉心火。用量又次之的“羌活湯”,主治風熱壅盛上攻,故該方中防風、酒黃芩、酒黃連、羌活用量等同且最大,蓋因風熱上攻,故以防風、羌活祛散風熱之邪,以黃芩、黃連酒制,偏清上部之熱。
統(tǒng)計結(jié)果表明,中滿分消丸、朱砂安神丸、益智和中丸、生津甘露飲子、除風濕羌活湯、升陽益胃湯等方中每日黃連用量極小,均不足0.3g。筆者認為有如下幾個原因:①此類方劑所治癥狀皆為虛實夾雜,而虛證較多,如生津甘露飲子治“時有腹脹,或瀉黃如糜,四肢痿弱,前陰如冰”,升陽益胃湯治“飲食無味,大便不調(diào),小便頻數(shù),不欲食,食不消”,麻黃白術(shù)湯治“四肢痿軟,不能舉動,喘促,唾清水,吐噦”等癥,相比前文所列黃連量較大之方,證見虛多實少,故李東垣僅以少量黃連相佐,去邪而不傷正;②因這些方劑所治病證病情較為復雜,即見實邪,亦不若前段所述救苦湯、羌活湯、清胃散類邪熱較為單純,故可重用黃連,藥少力專。統(tǒng)觀此類病證復雜的組方,均是藥味較多,兼顧各方,即使邪熱存在,亦非黃連一藥所能勝,舉例說明之,如治療消渴病的生津甘露飲子,全方清熱之藥共有6種,黃連、黃柏、知母、石膏、山梔、連翹,此6種藥各擅其用,非黃連1味加大量所能當;③這些方劑常以補中益氣、健脾除濕之藥為主,如甘草、黃芪、人參、白術(shù)、草豆蔻、炒神曲、茯苓等藥,僅以少量黃連反佐,使補中有瀉、升降相合,既補益脾胃又清瀉土中伏火;④很多主治病證病勢纏綿,遷延日久,用藥非1d能去,治宜輕劑緩圖。筆者統(tǒng)計,在每服黃連量小于0.5g的20方中制丸服用約占到一半,李東垣曾云“丸者,緩也”,對病勢纏綿日久者當投以輕劑,緩去其疾,使祛邪而不傷正。
影響黃連用量之最重要的因素是病證,此外,與天時相應(yīng)也是李東垣考慮的一個較為重要的因素。如在“清胃散”一方中,“黃連揀凈,六分”后李東垣注曰“如夏月倍之”。又如在《脾胃論·隨時加減用藥法》云:“如心下痞,嘔逆者,加黃連、生姜、橘皮。如冬月,不加黃連,少入丁香、藿香葉”,“如食不下,乃胸中胃上有寒……如冬月,加益智仁、草豆蔻仁。如夏月,少用,更加黃連”??梢?,李東垣于夏月常酌加黃連以應(yīng)天之濕熱之氣,于冬月慎用黃連以應(yīng)天之凜寒之氣。筆者認為李東垣此意正體現(xiàn)了天人相感之哲學觀,值得后人借鑒。
黃連為古今醫(yī)家常用之藥,李東垣對黃連一藥的運用靈動活潑,并不拘泥于傳統(tǒng)之瀉心胃之火,對風熱、陰虛所致內(nèi)熱等證皆可配伍相用。與現(xiàn)代臨床用量對比,李東垣黃連用量以小量為主,從上文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可得知,每日黃連用量在2.5g以下者占到44個內(nèi)服煎方的90%,可見李東垣用黃連量之小,筆者考慮有兩方面原因,其一與李東垣顧護脾胃之思想有關(guān),另則與宋金時期散、丸劑盛行使得用藥劑量普遍偏小有關(guān)。
[1]嚴善余.東垣制方用藥法度[J].中醫(yī)藥研究,1999,15(3):2-3.
[2]盧嘉錫主編,丘光明,邱隆,楊平著.中國科學技術(shù)史(度量衡卷)[M].北京:科學出版社,2001.391.